同时,我又记起了别的什么。我记起了在琼斯的大道上,端坐在马车里的麻宝麻瓦。
把我带来这里的那名仆人,端了个装满甜酒的木罐走进房间。
在那辆马车里,我看见一个中年白人男子。一瞬间之后,就在我从快速时间流切换回来时,看到是麻宝麻瓦,端坐在同一个位子上。而她也看到了我,我逃跑了。从那之后,我一直没仔细想过,那个人是怎么在琼斯的大街上从马车上消失,然后让麻宝麻瓦坐上那个位子的。在他消失前,麻宝麻瓦又在哪里呢?那个白人男子到底去哪儿了呢?
这与巴顿所说的一切隐隐相符。一个看似毫无权力的傀儡,被一群科学家操纵着。可是换个角度想想,或许这个傀儡才是真正掌权的人呢?
那名仆人为我倒了些甜酒,然后在巴顿的坚持下,又给他倒了一杯端了过去。
我是在快速时间流下看见那个秃顶的白人男子的,然后在正常时间流里,我看见了麻瓦麻宝。这之间有什么关联吗?难道说,在快速时间流下,我能看见真相,而在真实时间流下,我会像其他人一样被蒙蔽?
当那名仆人向巴顿俯下身时,一个景象从我的脑海中划过。就在早上,当我从快速时间流切回时,我看见一个裹着蓝斗篷的矮个子,变成了现在这个裹着红色斗篷,向巴顿俯身屈就的大个子。眼下,他正眼巴巴地看着巴顿将要咽下杯中的甜酒。
“停住。”我说道,“不要喝。”
巴顿像是被吓了一跳,那名仆人站起身,目瞪口呆地看着我。然后那个仆人猛然滑倒在地,而巴顿则矮下身子,以一种令人惊讶的敏捷速度冲出了房间。我愣住了,被这一切弄呆了。过了一阵子,当我定睛再看时,才发现蜷起身子躺倒在地的,正是巴顿,而刚才从我身边逃出房间的却是那个仆人。
我明明看见那个仆人倒在地上,巴顿冲出了房间,到底哪里出错了呢?他们没有变换位置,至少我没见到他们俩换位置。可现在却是巴顿躺倒在地,他的头几乎被人从脖子上砍了下来。只靠脊椎勉强和身体相连。这一定是拿着一把非常锋利的刀子,用尽全力砍的。可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我没看见?
一柄钢刀。
没有时间猜测了。我立刻跪倒在巴顿身旁,把他的头按在脖颈的断口处,然后像治疗那些亨平人和他们的牲口那样开始救治。我连接起血管和神经,治好肌肉,然后再让皮肤长回去。我让巴顿的身体变得健康而完整,然后因为担心老人的身体,想着既然已着手治疗,不妨再顺便多做一点。我已驾轻就熟,甚至根本不用思考,就已着手施展力量。我治好了他的风湿和骨质增生,治好了他的肺病,让他心脏坏死的部分恢复了活力。我让他重获活力。
他醒了过来,对我笑道:“‘风之子’,原来传说是真的。”
“那个仆人是他们中的一员。”我说道,尽管我还不清楚他们到底是谁,但我相信他们确实以某种方式篡夺了整个世界的权柄。
“他的刀子捅进我喉咙时,我才意识到这一点。他们是怎么套上伪装的,兰尼克?我一直相信杜尔是我前任管家的孩子,就出生在这座城堡里。我从没想过去质疑这段记忆。可他一定是偷听到了谈话,所以想毒杀我们来着。你提醒我别喝酒,你是怎么猜到的?”
我不想也没时间跟他讲述有关库库艾的森林以及操纵时间的本事:“我只是这么猜来着。”我说道,“是你提醒了我。”
他疑惑地看着我,然后大概意识到如果我想说的话,一早就会告诉他了。他站了起来,动作有点大,或不如说动作太猛,差点失去平衡,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你治疗别人时,根本就没尽全力吧。你这家伙!”他问道,“我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三十岁。”
“真糟,我想把你恢复到二十岁的身体状况来着。”
“说三十岁是我不想夸大其词。说真的,兰尼克,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吧,这无关紧要,真正重要的是,丁特、柏斯、杜尔他们是怎么回事?我觉得我们可能没法再找到杜尔了。就算我们出去追他,说不定也只会被一个老女人一刀捅进后背,然后才发现那是他假扮的。”
“我们?”我问道。
“我本来就只是在采取行动前,试试看是否能说服你。”巴顿说道,“或许在潜意识里,我还有点担心自己可能是疯了,担心这一切都是我的妄想。可现在,我相信自己是对的了。因为你相信我。既然我又重获青春活力,是时候上路去推翻柏斯的统治,然后干掉那个小杂种了。”
杀人?“你看起来不像那种以血还血的人。”我说。
“可能吧。”巴顿回答道,“但如果被最相信的人背叛,再温厚的人都会狂怒不已。这愤怒与别的不同。他欺骗了我,欺骗了我的妻子。不是什么小小的谎言,而是让我的大脑起来反对我自己。他毁了我家族的希望,夺走了我的王位,把我当成了攫取权力的踏板。而他只靠着伪装,靠着影响我的大脑,就让我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儿子。我怎能不生气,兰尼克·穆勒?”
“如果杜尔回去向他汇报,他还会以为你已经死了。利用一下他得到的这个错误信息如何?”
巴顿停了一下。
“而且,巴顿,杀死他们中的一个又有什么好处?我们已经有了证据,证明他们四个:丁特、你的儿子柏斯、杜尔和那个来自纳库麦的女人麻宝麻瓦牵涉其中。”
“你怎么突然就肯定和她也有关系了?”
“我曾见过她身上发生了些奇怪的事情,但一直没想明白,直到刚才才明白过来。我们只知道这四个,但肯定他们还有同伙,可以随时接替他们的位子。如果我们要解决这个问题,就必须找出他们是从哪儿来的。”
“这有意义吗?”他问道。
“这没有意义吗?”
他笑了起来:“你说得对,看来他们的阴谋深远,甚至是以攫取整个星球的权柄为目标。纳库麦和穆勒都有钢铁,对吗?”
“而这些人,不管他们是怎么办到的,也不管他们接下来要干什么,他们已经控制了这个星球所有钢铁的来源。”
巴顿摇了摇头,苦涩地笑道:“这几千年来,所有的家族都在竭尽全力相互竞争,想要生产点什么东西出来,从交易馆那里换到足够的钢铁,想要第一个建造出星舰,想要从这颗星球上逃出去。而现在,他们将成为第一个了。不管他们是谁,又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他们控制了所有的钢铁,而全世界只有我们两个人意识到了这一切。”
“嗯,但这一切令人难以置信。”我说道。
“可你却很平静地接受了。”
“这些年,我见了很多奇怪的事情。我要去吉尔,巴顿。我觉得你最好待在这里,在这儿你还是安全的。我可能找到了揭穿他们的假面具的办法,轻而易举,而且安全到家。但我没法同时保护你。”
他没有问我是怎么办到的,因为我摆明了不会告诉他的。我想过跟他解释一下来着,但那时我并不觉得有必要让别人,哪怕是像巴顿这样的好人知道我有些什么本事。还没到时候,至少要等我想清楚下一步该干什么再说。
他答应留在岩石城堡里,尽管这让他有点不开心。我下到马厩里,给巴顿最好的一匹马装上马鞍,然后出发前往吉尔。现在回想,我那时真是在发傻。跟巴顿说话时,我下意识地摆出了那副穆勒的继承人的姿态,摆出一套贵族的思维方式和说话方式,然后我就下意识地寻思着像一个贵族那样出行。你知道的,骑上一匹马,而不是切进快速时间流再步行。很多年前,我就已不再是穆勒的继承人,可这个身份还深植于我的灵魂中,不时跳出来影响我的判断。就是这个老习惯,差点害死了我。
我骑在马背上,沿着城堡前通往吉尔的道路缓步前进时,看见一个亨平人驾着他的马匹向北,朝着比亨平更偏僻,但我却更喜欢的地域前进。这让我不由得想起,一天前我还在格林和薇兰房屋后的菜园里种菜,但只是一天后,就上路奔向阴谋和杀戮。想起过去的点滴记忆,就让我心头隐隐作痛。我还不能就这样过上平静而幸福的生活,我还有使命正待完成,而我正出发去完成这使命。我心中只觉得苦涩,又隐隐有些自豪。此前,我的一切使命,我的全部努力最后都化为了乌有。而现在,只有我能找出那些人,并阻止他们了。那些对世事漠不关心的库库艾人绝不会屈尊离开森林参与到这些事情中来,所以我只能通过加速时间流的方式,揭开那些人的面具,瓦解他们的阴谋,进而消灭他们。
消灭他们?难道我已经下意识地准备展开杀戮了吗?但这是战争,我对自己说,随即又开始怀疑谁有资格宣布战争开始了。而我又凭什么相信自己是好人那一边的呢?我意识到,自己无法向大地求证。这可不是什么该不该吃蔬菜的问题,我是要杀人的,我要像个冷血杀手一样把他们一一消灭。哪怕是出于一个崇高的目的,但杀戮就是杀戮。
但我的动机真的是崇高的吗?我是在为穆勒的独立而挥剑吗?不然又是为了什么?或许这些入侵者们只是想为这个可怜的星球做点什么,他们不是已经终结了各家族之间绵延数千年的血腥竞争了吗?他们不是把整个星球联合起来,一同向某个更高更远的目标进发了吗?
不,不对。他们并没有结束竞争,他们只是用欺骗的手段取得了胜利。这不一样,这是不公平的。
公平与否,这是人们看待这一切问题的最终标准。对我而言,这一切是不对的。有人绞尽脑汁去挖掘宇宙的奥秘,有人修改了基因然后割下自己的肢体去换取钢铁,而所有的这些智慧、辛劳、鲜血与传承都被这些人骗走了,可受骗者甚至完全不知道自己成了受害者。
我还记得自己是一个完生体时的体验。我还记得站在窗前,看着下面的再生栏,想象自己长出了许多腿脚,和那些怪物一起从饲槽里取食,毫无尊严可言,甚至已不再被视为人类。这太残酷了。尽管除此之外,我想不出能拿这些完生体怎么办。但这残酷并非不可忍受。因为这些完生体知道他们是为了穆勒做出此等牺牲的,他们这么做是为了家族,为了家人能够搭乘星舰飞往上层世界,能在宇宙中自由翱翔。
这个希望让他们保持了些许理性,而用谎言替代这希望则不可饶恕。那些欺骗者伪装成了家人,让他们承受的苦难、失去的血肉、被损害的尊严都变得毫无意义。
我憎恨丁特。尽管此前我只是鄙视他,而现在,我开始憎恨他了。我幻想着自己走进穆勒河上之都的宫殿里,走向他,切入快速时间流,然后看着那个装成丁特、装成我的兄弟的人;那个毁了我的父亲,从我手上夺走了继承权的人。我想象着自己把刀子捅进他胸口的景象。这景象让我感到由衷的愉悦。
我仍记得大地因为那些临死者的惨叫而发出阵阵呻吟,但我选择忘记那些记忆。不,今天我不想回忆起那一切。在将那些痛苦呻吟铭记于心之前,我要让正义得偿,哪怕是以血为代价。
但首先,柏斯·巴顿,巴顿勋爵的“儿子”,我必须弄清楚他是从哪儿来的,他们到底是什么人,然后如果能的话,再把他们一网打尽。但他们能假装成其他人,能当着你的面和别人换个位置,能假装是你的兄弟而让你无法察觉。有什么办法能把他们所有人一次性消灭呢?
他们是怎么办到的?而我又该怎么与他们对抗?
我从亨平的山间一路向下,走向外界富饶的平原时,只感到阵阵悲哀,因为我知道自己正离开真正的家园,出发去摧毁心底的平和,甚至触怒大地。我还记得舒瓦兹的发言者说:“你杀死的每个人,都会永世在你的心头号叫。”
这差一点就让我掉头回去,差一点就让我返回格林和薇兰的家中。
就差那么一点。
相反,我纵马奔驰了十二天,直抵吉尔,这是吉尔家族的首都,也是被称为“东部联盟的王国”的首都。在旅途上,我什么办法都没想出来,也没获得更多有用的信息,我甚至没采取任何基本的预防措施,甚至没想过要切进快速时间流来预防风险。所以刚抵达吉尔,他们就逮住了我,要杀了我。
Chapter 11
吉尔
巴顿勋爵的仆人杜尔赶在我前面抵达了吉尔,这让他们有了防备。我没想过如果杜尔偷听了我和巴顿的谈话,并决定毒杀我们,那么他应该也知道了我就是兰尼克·穆勒。
他们会相信吗?他们会相信兰尼克·穆勒还活着吗?在库库艾的森林里消失了两年后再一次出现在世上?一开始他们可能会怀疑,但当这消息传到麻宝麻瓦的耳中时,他们就会相信了。她肯定会记起一年前在琼斯见到我时的情景。这会让他们确信无疑。
或许他们弄不清楚我到底是兰尼克·穆勒,“饮湖者”,还是“风之子”。但既然被我发现了他们的真面目,那就有必要消灭我。他们一定通知了警卫兵描述了我的外貌,所以当我抵达吉尔的城门时,那些士兵认出了我,把我从马背上拽了下来,然后紧紧按住我,直至他们的军官把我和他们得到的描述对比了一下。尽管他认的字不多,甚至没法把描述全念出来,这让他多少有点犹疑,但最后还是下了结论:“就是他。”
“你们弄错了!”我说道,“不管你们在找谁,我只是看起来像他。”
但那个军官只是耸了耸肩:“如果还有别的跟描述相像的人来,我们会一并干掉送来陪你的。”那些士兵就给我蒙上眼睛,套上枷锁,然后把我在大街上拖了开来。
我开始担心起来,如果他们相信我就是兰尼克·穆勒呢?那些伪装者肯定已经知道了,但可能还不知道穆勒人能够再生,还不知道要砍掉头,或者纵火焚烧才能彻底杀死我。但如果他们知道,我就没法通过自愈来逃脱了。所以,我必须在他们行刑前逃跑。但如果在众目睽睽之下,我发动操控时间的能力逃跑,那么伪装者们就会知道我的能力,进而提高警惕。
我很幸运,杜尔没有想到,或者并不清楚我是兰尼克·穆勒,不知道用普通的方法杀不死我。在吉尔,死刑大多是交由一群弓箭手来执行。对穆勒人来说,弓箭伤完全不值一提,除非同时被射中太多箭。而对我这样的完生体而言,就算他们射光手中的箭,也没办法置我于死地。
在穆勒,任何人,不管他是陌生人、奴隶还是公民都有权要求公开审讯。在吉尔,显然陌生人就没了这个权利。我被士兵们扑倒,被那名军官审判,然后套上枷锁,塞进马车里,穿过吉尔的大街小巷。路边的人们向我投掷烂水果和臭鸡蛋,显然早已习惯这么对待即将被处决的犯人。车子从城市的后门离开,然后士兵们把我绑在行刑柱上。我身后是一大堆稻草,这样如果有弓箭没射中我,也不会落到地上伤了箭头。
那些士兵们看起来有点疲倦,甚至急躁。可能今天他们本该休息来着?他们自然而然地站成一排,抽出箭矢,搭在弓上。一共有十二名弓箭手,看起来都是个中好手。那名军官,一路看管着我来到这里,举起了他的手。于是,未经调查,没有机会留下遗言,也没有最后一顿美餐,甚至没有宣告我的罪名。他挥下手,士兵们松开弓弦,箭矢朝我直飞而来,准确地扎进了我前胸。两根被我的肋骨挡住了,剩下的则刺穿了我的胸口,四根刺穿了我的心脏,其余的则把我的肺捣成了一团糟。我就知道弓箭手都是个中好手。
疼。我知道自己不需要呼吸,知道哪怕大脑得不到充足的供氧也不至于受到不可逆的损伤。那些弓箭让我的心脏停止了跳动,只要还插在身体里,就会阻止我的血液流通。伤口严重,疼痛铺天盖地而来。如果我的身体觉得它已经死了,我便死了。
更糟的是,那些士兵并没有急着上来回收箭矢。所以我的心脏停止跳动了好一阵子,而我如果自己伸手把弓箭拽出来,显然只会把他们吓个半死。所以我切进了慢速时间流,稍微减缓了时间的流动,又不至于让他们察觉到我的身体异常僵硬。他们毫不留情地拖拽着我的身体,留下了许多擦伤,但我的身体正在尽快修复那一切损伤。所以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猜测他们可能会在十五分钟内抛弃我的身体,因为看来他们并没有什么耐心。对我而言,则只过了五六分钟。这样我能来得及在身体因缺血而受到损伤前挖出箭头,让心脏恢复跳动。我还可以坚持停止呼吸一会儿,但必须得让体内的血液继续流动。
有那么一会儿,他们把我拖到了一个火炉旁,让我以为他们要火化尸体,几乎相信自己大势已去。幸而他们只是把我丢进了一个坑里,随手从我胸前拽出箭矢。我心脏上的伤口被扯得更大了点,但挖走箭头后,身体终于可以自愈了。他们开始朝我的身体铲土时,我立刻切进了真实时间,尽量把灰土推开点,以方便抽出剩余的箭矢。然后我躺在那儿让身体恢复了一阵,再切进慢速时间流,因为毕竟没必要把自己埋在土里几个小时。等快到晚上了,我才从自己的坟墓里爬了出来。
已经快到黎明了,我唤醒了周身的大地,让他们把我托出地面。我展开双臂,大地在我身下成形,顶住了我。我向周围看看,想确认是否有人看到了这一切。幸而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坟墓和处刑场一样,靠近城市的南侧,就在城墙外不远的地方。临近海边,海滩上堆满了腐烂的垃圾,还有不少弄错方向渴死在垃圾堆上的螃蟹尸体。那气味简直难以忍受,直到今天我仍记忆犹新。
我没有笨到在同一个坑里摔上两次,这次再进入城市,就小心得多了。
我切进快速时间流,在城墙附近低矮简陋的房舍间找出一条路,靠近了被我简称为“垃圾门”的城门,然后从那里进了城。因为一路经过的地方都是最脏乱差的城区,所以哪怕这之后我见过许多城市,却仍觉得吉尔是其中最肮脏、污秽的一个。吉尔家族分布在兰德洛克和横断海之间的地峡间,这让他们成为东部最大的商人家族,但他们的财富并未让这座城市变得更美好些。那些有钱人都搬进了东部的山里,他们建造的木制或石制豪宅可以让其他家族的王子都感到嫉妒。
在吉尔,贫穷和财富争夺着这城市的每一寸土地。工坊、仓库和批发商户被贫民窟、妓院和游戏房挤了出去。晚上,城市像是盛装的舞女般飘摇起舞,欢声笑语直冲云霄。而到了早上,这城市又像是刚从陌生人床上醒来,疲倦不堪,宿醉未消。
从“垃圾门”走进城市后,我一路上都看到尸体。一辆装满尸体的垃圾车就停在路当中,我小心地绕过了它。几个男人从路边捡起尸体,扔到马车上。他们脸色苍白,看起来并没比他们捡拾的尸体好多少。或许这世上,生命本就廉价。但在别的地方,往往是富人对他人的生死漠不关心。而在这里,我发现连穷人也对别人的死毫不在意。他们冷漠地抛尸街头,再冷漠地收拾起尸体扔出城市。
吉尔总督的宫殿,现在是东部联盟的总部,位于仓库区的正中心,有如鹤立鸡群,仿佛一块巨大的灰色岩石。它突兀地雄踞于其他储藏着布料、咸肉和皮革的仓房之上,看上去丑陋而灰暗,连那些仓库都比它来得更生气勃勃一点。
但要进入这宫殿并不容易。所有的大门都紧闭着,守卫背靠门站着。即便切进快速时间流也很难悄悄潜进去而不被人察觉。我可以敲晕一两个守卫,但这必然引起注意。更何况在快速时间流下,我的动作被加速后,很难一击致命。
我只能等到早上,等人们开始进出宫殿大门时才能进去。所以,我下意识地朝自己唯一熟悉的那座大门走去。一天前,我就是从那座大门前被带走的。不知是出于怀旧还是复仇,我决定再回去看看。一路走着,我却只感到越来越消沉。我暗自想着,是只有吉尔这么邪恶,还是所有城市,甚至包括穆勒的河上之都,没钱的人都要经受这样的折磨?亨平那些冰冷的山脉中,穷苦人反而过得好点,而不是像这里的穷人,整日仰望豪门显贵,却只是在尘土里打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