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城门后,隔得远远的,我就发现装载囚徒的处决车已经派上了用场。看来今天也要忙个不停了。我考虑了一下,要不要去折断根车轴,给他们添点麻烦什么的,但最后还是决定别费这个事了。我只是径直走向城门,看都不看囚车和里面戴枷的犯人,直奔我的目标而去。昨天毫不在意地判了我死刑并亲自送我上路的那名军官,正独自一人待在警卫室里。门上插了闩,但我轻松挑开门闩走了进去,在那名军官身前站定,切回正常时间。在库库艾时,那些本地人常在我面前玩这样的把戏,所以我很清楚会有什么效果。在他眼中,我看起来就像是凭空出现了一样。

“早上好。”我说道。

“我的神啊!”他回答道。

“好嘛,你会说话。昨天你逮住我,在把我送上刑场这一路上,都没开过尊口。我还以为你不会说话呢。”

他脸上恐惧的表情真令我心情舒畅:“我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可你知道,有些情绪就是让你挥之不去。我不想打扰你太久,但是你们搞的这套随便把人送上刑场的把戏让我很不开心。说说看,谁决定哪些人该死?”

“柏斯,国王陛下。这不是我的错,我只是执行命令。”

“别担心,我不会像你那样随意下判断。每天你会把多少人直接从城门送进坟墓?”

“并不多,我说的是真的。昨天是你,今天是巴顿勋爵。此前的一个月都没有。我们总是在他们离开时才抓人的,很少在他们刚到城市时就抓起来的。”

我尽量掩饰住了自己的惊讶。巴顿!他没听我的建议,不管不顾地跟在我后面来这里了。

“你效率很高啊。”我说。

“谢、谢谢!”

“如果事情出了差错,你会被惩罚吗?”

“事情没出过差错。”

“如果呢?”

“我就麻烦了。”他说道。他看上去不再像刚才那么胆战心惊了,有那么一会儿,他甚至还伸出手想试探一下,看看我是个真人还是个幽灵。

“现在,你有麻烦了。”我说道,“因为巴顿不能死。如果他死了,我会立刻回来干掉你。所以,你是想死,还是想惹点麻烦?仔细想想吧。”我切进快速时间流,离开前,顺手把一瓶墨水倒在了他头上。

我冲出房间,沿着街道直奔,追向那辆刑车。如果之前有仔细看两眼的话,我应该能认出巴顿的衣服,他还穿着在岩石城堡那天的衣服。我钻进车里,然后切进真实时间,说了一句:“别担心,巴顿,我看着你呢。”然后切进快速时间,溜出车外。驾车者完全没注意到我。而如果街边有谁看到我了,他也只会眨眨眼,然后怀疑是宿醉未醒看花了眼。

我径直前往行刑场,躲在草堆背后,等着他们到来。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刑车才到。然后士兵们和昨天一样,把巴顿绑在柱子上,随意地站成一排,他们的指挥官举起手。我切进快速时间流,走出藏身处,站在了巴顿身前。因为在同一个地方待太久就会显形,我不得不左右走动,直至指挥官放下手,箭矢离弦而出。我摘下飞在半空中的箭矢,取下巴顿脸上的蒙眼布,然后用箭把蒙眼布钉在巴顿身后的草垛上,再回到边上找了个藏身处,静静旁观。

真实时间过了一秒后,那些弓箭手才意识到巴顿的蒙眼布已经掉了下来,而且没有一箭射进他的胸膛。弓箭手们的指挥官愤怒于他们竟然没射中,怒吼着要手下去回收箭矢,再来一遍。可等他们发现弓箭把巴顿的蒙眼布扎在了他身后的草垛上时,才意识到事情有点不对。那些箭矢没理由就这么从巴顿身上穿过去,射中他身后的草垛。

巴顿笑了。

“我不知道你在玩什么鬼把戏!”那名军官怒吼道,但语声中却透出丝丝恐惧,“可你最好别再玩了。”

巴顿耸了耸肩,军官要他手下的弓箭手再次列队行刑。我切进快速时间流,这次我不想再跟他们玩下去了。于是我摘下飞在半空中的箭,指向那些弓箭手们拉弦的手,再从他们的箭囊中额外抽出几支,插进那名军官的手里。把他的手紧钉在大腿上,对那三名懒洋洋地坐在一旁看着行刑的人也如法炮制。然后再返回藏身处,切进真实时间。

从十几个喉咙中爆发出的尖叫声,说明我的把戏见效了。弓箭手们丢下了手里的弓,握住了被箭射穿的手腕。疼痛和惊恐让他们惊慌失措。想来射出的箭插进自己的手腕这种事,他们也是第一次碰到。

巴顿立刻跟上了形势,傲慢地大笑道:“这是第二次警告,下一次我就要来真的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名军官大喊道。

“你认得我吗?我是国王的父亲,我是布灵顿的巴顿勋爵。你们这些平民竟敢让一个贵族流血,你们活该受到惩罚!”

“对不起!”那名军官哭喊道,还有几名弓箭手也跟着喊了起来。剩下的则忙于止血,无暇他顾。

“如果你真觉得抱歉,那就滚回你们的军营,别再来烦我了。”

他们立刻灰溜溜地掉头离开,并且真的再没来找我们的麻烦。等那些人离开后,巴顿抬头四下张望,然后看见我躺在一堆干草上哈哈大笑。他摆出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对着我:“你可以不用等到最后一刻才出手救我吧。”

“我跟你说了,别担心。”

“你来试试让一打弓箭手举弓对着,还不担心看看?”

我说了好些道歉的话,解释说我想让吉尔的人们流传些关于他的奇迹故事。好不容易才说服他抛下心结,毕竟也是他自己罔顾我的命令,跑来这里,最后还靠我救了一命。然后我们迈步离开刑场,朝城市而去:“他们绝对想不到我们会再进到城里。”然后他笑了起来:“我简直不敢想象那些士兵向我的儿子柏斯报告这一切时的情景,话说回来,你到底是什么人?”

“风之子。”我回答道。

“我不知道这世界到底怎么了。”他说道,“原本,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很符合逻辑。然后我发现自己的儿子是个冒牌货,甚至还能让我被自己的记忆骗到。然后你又来了,门口的军官说昨天就杀了你,还埋葬了你的尸体来着。”

“他还跟你说话了?他可一个字都没跟我说。”我说道。

“别改变话题,年轻人。你违背了自然之律。”

“自然还好好的呢,我只是有自己的花招而已。”

我们走到了垃圾门前。士兵们并不很警醒,而且也没受到任何警告。我们俩轻易地混进了城,但走了一段,我就不得不把巴顿拖到小巷里。我们俩站在一起时,反差太大。他穿着全套的贵族衣衫,而我则穿得像个亨平农夫。我不得不把他带到刚才来时路过的一个妓院去。

店里的老板是一个看似粗暴易怒的老人,因为被早早叫醒而显得有点不高兴。“我们不到下午不开门,”他说道,“傍晚才正式营业呢。”

巴顿有钱,有很多钱。那些行刑者居然没把他的钱都掏走,可能是想先干掉他,再从尸体上搜刮钱财吧。尸体不会反抗,也不会知道自己被洗劫了。大概是他的贵族身份让那些士兵们不敢对他过于无礼。那些钱,在桌上闪闪发光,足以让妓院老板闭上嘴,提前那么些时候开始营业了。

“来个全套服务?”老板问道。

“一个安静的房间,一张床就够了。”我说道,但巴顿却瞪着我。

“我觉着自己好像回到了十九岁,你却指望我一整天躺在这儿一动不动?我要你们最年轻漂亮的女孩,没什么脏病的那种。”他说道,然后立刻又暗示了自己的身份,“当然,也不能太小,年纪得合适。”

那个老板看上去有点左右为难,像是在猜测巴顿所谓的“合适”到底是多大。

“十六岁以上。”我帮了他一把。

“十六岁!”巴顿像是被吓了一跳,“你们这儿真有那么小的女孩?”

那个老板聪明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带着巴顿走了。他们一走,我立刻切进快速时间流,返回王宫。

等我到王宫时,大门已经打开,并有人进出。我跟在一位女士身后,紧贴着她溜了进去。我沿着那些站满了守卫的通道一路前行,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富丽堂皇的大厅,站满了达官显贵。我找了个不显眼的角落站定,仔细打量房间里的每张面孔,然后切回真实时间。

坐在王位上的那名老女人变成了一个年轻男子,看上去和巴顿年轻时几乎一模一样,围在他身边的大多数官员则丝毫未变。但我在人群中看到了杜尔,他变成了一个矮个子,穿着棕色无袖长袍,还有其他几张脸也发生了改变。我在真实时间和快速时间中来回切换了好几次,把他们每个人都辨认出来了。一共有八个人。

在来之前,我一直想着先弄清他们从哪儿来,再把他们全部干掉。但现在,我却不得不考虑该怎么达到这个目标。我没法在快速时间流下跟他们对话,更不能轻易切回真实时间将自己置于危险中。而如果杀掉他们,又势必引起其他潜入者的注意,意识到我已经到了他们身旁,进而提高警惕,甚至找到办法防备我。

至少我能在两种时间里切换,找出他们。但要在快速时间流里杀死他们并没有那么容易。当然,要杀他们是很简单,但相比我在快速时间流下玩的其他那些小把戏,把刀子捅进一无所知的人的胸膛就是另一回事了。我受过很多训练,我知道如何作战,我也上过战场杀过人,但要杀一个无法反抗的人,这有点超出底线。

那些库库艾人习惯于在快速时间流里狩猎,那行径只让我觉得不齿。但他们是对的,在赛跑时干吗要绑住自己的腿呢?他们要借着自己的异能统治世界,我就只能尽一切力量阻止他们。我没法和他们谈判,他们早已证明自己决心用一切力量来夺取并保有权力。哪怕必须像个懦夫那样从背后捅刀子,我也是在维护正义啊。

这样思考下去毫无意义,而且,杜尔正悄悄从人群中抽身而退,准备离开大厅。我等着看他走向哪座大门,然后切进快速时间流,赶在他前面穿过门。我还没想着要杀了他,只想着要获得更多信息。当他走进房间时,我切回真实时间,上前抓住他的手臂:“杜尔,我们又见面了。”

他停下身,转头看着我,但脸上只闪出微微的诧异:“我以为你还待在布灵顿呢。”他说道。下一瞬间,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双手一动不动,却能感到一柄匕首刺入我前胸,捅穿了心脏。这下心脏得花点时间重生了。我立刻意识到,要想和这些伪装者正面对决几乎是不可能的。如果你连对方的行动都看不见,怎么能在一对一的对决中取胜?

我立刻切进快速时间流,看见他把匕首留在了我胸膛中,抽身后退。我也向后退开,拔出胸中的匕首,然后在地上躺平,等着心脏自愈至可支撑我继续行动为止。匕首捅刺的伤口很深,虽然没有额外的撕裂伤,但我仍不敢怠慢,毕竟心脏是重要器官,还是得小心应对。几个小时后,伤口好得差不多了,我才起身继续面对杜尔。他已经抽回了手,脸上满是惊讶,大概是被我突然消失吓到了。我拾起匕首,为了警告他别再耍花样,我把匕首捅进了他的胳膊。然后切换回真实时间,看着他瞬间从那个被我捅了一刀的小个子男人,变成了沉默寡言高大威猛的仆人杜尔。他脸上的冷峻表情没能持续多久,一开始他像是吓了一跳,然后像是愣在了那儿,猛然伸手去握住自己的手臂,笼罩在他身上的幻影开始来回切换。他在我眼前变来变去,直至最后,幻影消失,他变回了自己,那个小个子的年轻男子。

他猛扑向我,把我拽倒在地。胳膊上的匕首已经拔了出来,正划向我的喉咙。我抓住了他的手,止住了那把匕首,使劲想把他的手扭过去。他年轻而强壮,但我比他更年轻,也强壮得多。而且,他还很不习惯用匕首。大概他这辈子都没碰上能看见他的动作,并跟他扭打在一起的人吧。

我把他压倒在地上,命他说出自己是从哪儿来的,不然就杀了他。就在那一刻,我听见门上响了一声。我抬起头,但却什么人都没看见,可门还在轻轻摇晃。如果那些伪装者能让我产生幻觉,他们应该也有本事把我看见的东西从眼里抹掉。我立刻确信有别的什么人进了房间里。有第二个伪装者在场,我没法再从杜尔嘴里挖些什么出来了,而他们也知道了我能看穿他们的伪装。这个摆在眼前的机会,被我自己错过了。

我切进快速时间流,从被我按倒在地的杜尔身边站起来,然后发现三名伪装者正手持匕首,朝我所在的方向走来。我把他们手中的匕首取下来,带到刚才的大厅里。那名伪装成柏斯的老妇人正百无聊赖地端坐在王座上。我把匕首放在她腿上,刃尖对着她。尽管这么做可能没什么意义,但好歹传达了这样的意思:我完全可以杀了她。但这不过是个信息,不过是种任性的发泄,我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

把他们都杀了?如果不弄清他们是从哪儿来的,这就毫无意义。只会有新的伪装者来替代他们,根本无法挫败他们正在进行的阴谋,最多只能耽搁他们点时间而已。但我确实还有点时间计划下一步。吉尔的使者们哪怕快马加鞭,也要花上一个星期的时间才能抵达其他国家的首都,而一个星期的时间够我在快速时间下做很多事情了。

我离开了王宫。他们可不会留下什么显眼的证据,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些伪装者是从哪个家族来的。我只能靠自己来判断了。如果要做出这样的判断,我必须借助巴顿的学识和智慧。

“你离开真没多久啊。”我把那个女孩从房间里打发了出去,巴顿不满地说道,“你这样可交不到什么好朋友的。”

“我需要你的建议。”

“而我需要女人,我那儿已经三十年没硬过了,现在好不容易来了状态,你又不让我好好爽爽?只要再给我十分钟就能完事了!”

“以后会有机会的。听着,巴顿,我去过王宫了,我也见过你的儿子了。那是个女人,大概是你这个年纪,可能更老点。她身边都是伪装者,包括你的前任仆人杜尔。我没法从他们嘴里榨出消息来。他们挺警醒的,大概得到了消息,知道自己的特殊能力已经暴露了,甚至还知道了我的能力。不到一个星期,他们就会通知其他的同伴,我就没法抢先一步挫败他们的阴谋了。你明白眼下是什么状况吗?”

“你搞砸了。”

“我只是试图抓住机会,没错,我搞砸了。现在,既然你蠢到会跟着我来到这儿,而不是乖乖留在亨平,那就尽量派上点用场。我需要知道他们是从哪儿来的,他们的家乡在哪儿。如果不摧毁他们的家乡,我们永远没法阻止他们。”

他立刻开始思考。

“好吧,兰尼克,很显然,我们没法随便抛个骰子来猜他们到底是从哪儿来的。这星球上一共有八十个家族,他们可能来自其中任何一个。”

“那就想办法缩小范围。我有个想法,关于所有这些家族的能力,我有个很好的解释。在纳库麦时,我看到过一些历史书什么的,书里面列出了每个家族的祖先的专长。纳库麦的祖先是物理力学家,他们用于换取钢铁的东西是天文学和物理学理论;在穆勒,我们的商品则是基因工程的产物,因为第一个穆勒人是一个基因工程师。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你是说其他家族也是如此?”

“我没去过那么多国家,也不知道他们拿什么换取钢铁。但库库艾人和舒瓦兹人的能力也能证明我的这个观点。”

“哲学家和地质学家?”

我愣住了。

“别那么惊讶,布灵顿家族的先祖是历史学家。尽管你没法出口历史来换取钢铁,但我们痴迷于各种历史记录。每一个布灵顿的小孩子都能背出所有八十个家族的先祖姓甚名谁,职业是什么。我们知道得一清二楚。我甚至能背诵从布灵顿本人到我的全部族谱,只是因为你从没问过,所以我才没说过这方面的事。”

“我也不会闲着没事问这个啊。”

“现在的问题是,哪种专业可以让他们的后裔拥有这样的异能。心理学家的可能性最大,不是吗?那么谁是心理学家?德鲁,但他们都住在北边的苦寒之地里,每天想着杀死父亲,和母亲上床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