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笑道:“不崇尚暴力,确实如此。不像你这么暴力。‘教师’跟我说,你在埃里森的乡间道路上,杀死了两个想要强奸你的男人。”

我大吃一惊。他们竟然追查到了我的行踪,这让我不安起来。他们查到什么了?我应该说自己是从斯坦利来的,那儿对纳库麦而言就仿佛天涯海角般遥远。但只有伯德是女人掌权的地方。然后我意识到纳库麦人想要越过罗伯斯或琼斯前往伯德进行调查,不比我从麻宝麻瓦的房子里跳出去,落到地上逃跑要容易多少。

“是的。”我承认道,“在伯德,女人都受过训练,知道如何杀人于无形,不然男人很快就会爬到我们头上。麻宝,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纳库麦人要发动战争?”

这下轮到她沉默了,但过了一会儿,她只是简单答道:“我不知道。没人要我参与战争,我也不会参与战争。”

“那他们是从哪里征募到士兵的呢?”

“自然是从那些穷人中。他们无法提供别人想要的东西,但加入到战争中,他们就能献出自己唯一有价值的东西,他们的生命和他们的力量。相比于创造,战争是多么简单啊,哪怕是个蠢货都能成为战士。”

我想起曾见过的那些纳库麦战士,昂首挺胸,丝毫不惧战斗,手持铁制武器,肆意蹂躏那些软弱怕事的埃里森人。是的,那些最卑贱的纳库麦人,他们一直被所有人看不起,终于有机会骑在别人头上,当然会紧抓住这个机会不放了。

“但这并不是你想知道的。”麻宝麻瓦说道。

“嗯?”

“你是为了别的事情来的。”

“什么?”我问道,但心底却在颤抖不已,就像小孩子在捉迷藏的游戏里就要被找到时那样。

“你是来搞清我们从哪儿弄来那么多铁的。”

这就是对我的审判了。如果我说是,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她尖叫的声音响彻夜空,一千个声音随之应和,我被人从这平台上丢下去,并从夜空中直坠地面。但如果我不承认,会不会失去这个仅有的,找出真相的机会?如果麻宝麻瓦真的如我猜测的那样,在密谋着什么,或许她愿意告诉我事实?但如果她是为国王工作的,或者深爱着国王,她也可能正在把我推向陷阱。

要模棱两可。父亲经常这样教导我。

“所有人都知道你们从哪里弄来铁的。”我故作轻松道,“从你们的交易馆那儿,从那些观察者手中,和所有人一样。”

她笑了起来:“聪明,我的女孩。但你有一枚钢环,你还认为它具有极高的价值。这说明你的国家也在换取钢铁,只是数量非常少,所以你很想弄明白我们向交易馆出售什么。”

她知道我在这两周里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吗?

“我可没向任何人问过类似的问题。”

她又笑了起来:“当然没有,所以你还待在这儿。”

“当然,我对很多事都感到好奇,但我是来觐见国王的。”

“国王、国王、国王,看,你就像其他人一样,追逐着谎言、假象和幻梦到处跑。钢铁,你想知道我们怎么换取钢铁的。为什么?这样你就能阻止我们,或者你们就可以自己跟交易馆交易,至少能得到和我们一样多的钢铁。”

“都不是,麻宝麻瓦。或许我们不该谈论这些东西。”我说道,但我却知道她会继续的,她要继续的。

“但这就是最疯狂的地方。”她的语气里带着那种小女孩才有的调皮劲儿,“他们采取了一切预防措施,每天由我或‘教师’陪伴你左右,从早到晚地绑住了你。这就让你完全无法阻止我们,或者复制我们的办法。”

“既然我无能为力,那你还担心什么?”

她像个孩子那样“咯咯”笑了起来并说道:“以防万一,以防万一,兰珂女士。”她突然站起身,走出房间,返回那个装着书和杂物的房间,她在找别的什么东西。我在她身后,恰好来得及接住她丢给我的一件黑色长袍。

“我会离开房间,让你换上衣服。”她说道。

我回到睡房时,她正不耐烦地等在那里,上下走动着,轻轻地哼着歌。我走进来时,她快步走向我,手摸上我的脸颊,那上面沾着点什么黏稠而温暖的东西,她“咯咯”笑着,看着我并轻声道:“现在你变成黑人了。”

她把手上的东西抹到我的手和手腕上,然后是脚和脚踝。在抹脚时,她的一只手向上摸到了我的膝盖以上,让我不由得猛地后退了一步,害怕她在开玩笑时,发现了那个开不得玩笑的真相。

“小心。”她叫道。我看了看身后,才意识到我正站在平台的边缘,差一点就要掉下去,于是连忙向前两步。

“抱歉。”她说道,“只是开个玩笑,下不为例。”

“你在干什么?”我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可以在晚上到处走。”她说道,在我身前转了个身。刚才她已褪去衣衫准备睡觉,所以现在仍赤身裸体:“没人能从远处看见我。可你呢?白得像朵百合花,发色又这么浅,兰珂女士,隔着六棵树他们就都能看见你。”她拿过一个黑色的柔软小帽套在我头上,牵着我的手,领我走到房子边缘。

“我来带路。”她说道,“如果你喜欢即将看到的东西,将来别忘了还我这个人情。”

“好的。”我说道,“什么人情?”

“没你想的那么麻烦。”她说道,“没什么麻烦的。”然后她走入黑暗中,而我紧随其后。

这是我第一次于晚上行走在树木间,突然,那些恐惧感又回来了。哪怕在宽宽的树枝上,我也不敢再奔跑。如果我只是稍微偏离了方向呢?我又怎么知道什么时候该放手从摆绳上跳下去?我怎么知道该把脚放在什么地方呢?

但麻宝麻瓦是一个好向导。难走的地方,她还会牵起我的手:“不要去看,”她轻声道,“尽管跟着我。”

她说得对。眼前的光只是星光和“异议之月”发出的暗淡光芒,透过重重叶片照下来,反而扰乱视线。而且越往下走,路上就越黑。

幸好树枝没有摇摆,让我心下稍安。

然后我们抵达了目的地,她让我停下来,问我:“如何?”

“什么如何?”我反问道。

“你能闻到吗?”

我没注意周围的空气。于是慢慢吸气,并张开嘴,试着用鼻子和舌头去品味周围的空气,那味道美妙极了。

那味道简直无与伦比。

它闻起来像一个美梦,让人觉得仿佛正在做爱,怀里是自己一直渴望却从不敢奢求拥有的女人;它闻起来像酣战之后,心中满是在枪林箭雨中偷生的庆幸,又带着嗜血屠杀后的心满意足;它就像在海上长途航行之后闻到的陆地的味道。你看见麦浪轻轻摇摆,仿佛一片海洋,可以在这海中航行而不用乘船,可以沉浸在这海中而不会溺毙。我转向麻宝麻瓦,并知道自己因为震惊而双眼圆睁,因为她笑了起来。

“纳库麦的空气。”她说道。

“这是什么?”我问她。

“很多东西混合在一起。”她说道,“这是从下面一个有毒沼泽中升起的毒气,混合了树叶的香味,古木的清香,大雨过后残留的些许水汽,刚消逝的太阳留下的暖气。这很重要吗?”

“这就是你们卖的东西?”

“当然。”她回答道,“不然我带你来干什么?白天时这气味会更浓烈,我们就是在那时采集这种气味并装进瓶子的。”

“气味。”我说道,这听起来很有趣,“沼泽生成的气味,难道观察者不会自己合成吗?”

“目前还没有。”她说道,“至少他们现在还在持续购买。很有趣,兰珂女士,人类能以超光速在群星间旅行,而我们却弄不清这种气味是从何而来的。”

“我们当然知道。”我说道。

“我们知道不同的东西闻起来是怎样的。”她回答道,“但我们不知道它们是如何混合在一起,并作用于我们的嗅觉神经的。”

对此,自然无从争论。因为我甚至不知道嗅觉神经到底在脑袋里的什么地方。

她说的另一样东西引起了我的兴趣,就是刚才她提到的超光速旅行。“任何受过教育的小孩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我说道,“我们的先祖是在飞船里冷冻并飞行了一百年才抵达‘背叛星’的。”

“那时的人类还在爬行。”她说道,“你觉得在那之后,他们的科技就再无寸进,只是因为我们的祖先离开了?被孤立了三千年,我们错过了多少人类的伟大跃进啊!”

“可是,超越光速?”我说道,“他们是怎么办到的呢?”

她摇了摇头,暗淡星光在她脸上一闪而逝:“我不过随口说说,闲聊罢了。我们回去吧。”

我们沿路返回,然后,在一段绳梯上爬到一半的时候,头顶一个声音轻轻响起。

“有人在绳梯上。”

麻宝麻瓦身形猛然凝滞,我也立刻停了下来。然后我感到绳子轻轻摇晃,她的脚向下移动到了贴近我的脸的位置。我猜想我们需要往下走,但在我行动前,她已用双脚缠住我的胳膊,阻止我进一步行动。于是我在那里等着,直至她顺着绳梯的另一面下降到和我差不多的高度,脚踩在下面的梯阶上,嘴凑在我耳边。

“第一个平台,洗洗脸,去拜访‘喂养所有穷人的官员’,门前两个火把。”她声音非常小,三英尺外几乎就听不见了。

于是我们继续爬,直至抵达第一个平台。幸好那里有一桶水,这可并不常见。我尽可能静静地洗了下脸。麻宝麻瓦不停地在绳梯上下攀爬,这样任何观察着绳梯晃动的人都不会知道我们已经停了下来。

我尽可能洗净了脸、手和脚,然后跟在她身后爬上绳梯。

“不。”她轻声道,于是我们爬上平台,她要我脱下长袍给她。

“我办不到。”

“你下面穿了衣服,对吗?”她问道。

我点点头。

“可我不能被人看到赤身裸体地在外面爬来爬去。”

但我仍然拒绝了她。于是最后,她说道:“那就把你的内衣给我。”我同意了,于是把手伸进袍子里,脱下衬裤和胸衣。她屁股很大,衬裤有点太小,但她还是挣扎着穿上了,胸衣则大小正合适。意识到自己的体态已如此丰盈诱人,我不禁感到悲哀。

更糟的是,当我解开并脱下胸衣时,它在我肩膀上的什么地方挂了一下。那里不该有什么能挂住衣物的东西。这意味着我肩膀上长出点什么东西来了。

一只手臂?那我只有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了。我必须赶快把这只手臂割掉。而且它长出来的位置不好,我很难自己动手。但我又不能去找一个纳库麦医生,找他帮我割掉这只手臂。我甚至连纳库麦有没有合格的外科医生都不知道。

可我并没有为此惊慌失措,因为我不用再待一个星期了,甚至不用再多待一天了。我已经得到了想要寻找的东西,得到了想要的一切。我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演一场戏,装作因他们拒绝我觐见国王,愤而放弃使命。然后我可以回去见父亲,告诉他纳库麦到底是在卖什么给交易馆。

美味的空气?

我都要笑了。就在我们沿着绳梯往上爬时,我几乎忍不住笑出来。这让我意识到从下方沼泽中升起,混进纳库麦林间空气里的这种气味有多危险。我一向都以强大的自控力而自豪,而今晚我的身体反应却有点不受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