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恩大笑道:“反正下次监督我是不会来啦。再见。再次向你祝贺,我想你的成绩至少100年内没有人能逾越。”

他走到道格拉斯身边话别。科恩走后,道格拉斯发现鲍菲已经不在身边。他在远处喷水池旁,正同一个女子在热切地说着什么。道格拉斯不由微微一笑,他知道那女子是谁,田径场上有名的辣妹,三级跳远银牌得主,巴西的诺拉。桑切斯小姐。从入住运动村之后,那个漂亮姑娘就对鲍菲眉目传情,那时鲍菲还是个无名之辈,所以她是冲着他这个人而不是冲着他的名声。道格拉斯也知道,两个月来的苦行僧生活,鲍菲早就急不可耐了。鲍菲在男女之事上精力过人,而且他有一个奇特的习惯:他的性欲周期和月亮的盈亏常常是同步的,月圆之夜,他的性欲最旺盛。

再有4天就是月圆之夜。

租车行打来电话,说他们租的车已经送到,但运动村检查森严,车辆只能开到门口。道格拉斯唤来一个小厮把随身行李拉上,鲍菲也过来了,两人一同来到大门。大门口的阵势让鲍菲皱起眉头,十几个记者候在这里,一见鲍菲出来,十几个摄影镜头和录音话筒立即把他们包围:“请问鲍菲。谢,这次惊人的成功有什么秘诀?”“有人说你使用了一种最新的兴奋剂,你对此有何看法?”“你有女朋友吗?”“耐克公司给你付了多少美元?”

鲍菲目中透出怒火,他刚摆脱一只蚂蟥的叮咬,现在,十只蚂蟥又贴上身了!道格拉斯按住他的拳头,用力挤开人群,来到那辆宝马车上。租车行的小厮从窗户里递过钥匙,又帮他们推开车前的记者,汽车迅速开走。

驶上公路,道格拉斯扭头看看,说:“后边至少两辆车是冲着咱们来的,想办法甩掉这些狗仔。”

鲍菲猛踩油门,宝马疾速冲向前去,超过一辆又一辆车,搅乱了车流,就像是一条狗鱼钻进草鱼群里。两个街口之后,道格拉斯回头看看,还有一辆黑色的菲亚特跟在后边。鲍菲也看到了。前边是比雷埃夫斯大街的一个十字口,鲍菲看着交通牌上的数字,放慢了车速。红灯亮时他已经把车停下,另一条街的车流开始启动。就在这一瞬间,宝马猛然加速,冲过红灯。后面那辆车被车流阻住了。

鲍菲得意地问教练:“OK?”

“OK——不过,一张罚单马上要送来了。狗仔记者也有消息可发:百米飞人在十字街口大展神威。”

鲍菲大笑起来。

他们在辛格塔马广场附近的辛格罗斯饭店停下,使用化名登记了两套最好的房间。这种房间是双卧室的,按说只要一套就行了,但道格拉斯想让鲍菲有一个自由的空间,话说白了,就是鲍菲领女人回来时不必经过教练的视野。这是道格拉斯的惯例,赛前他对鲍菲的控制很严,但赛后他总是有意让鲍菲放松一下。鲍菲匆匆洗漱完毕,换了衣服,用一副大墨镜把面孔盖上一半,过来同道格拉斯说:

“我出去一下。”

道格拉斯知道他是去赴辣妹之约,笑着点点头:“去吧,我和你父亲联系一下,定下以后的日程。”

鲍菲匆匆走了,道格拉斯心情闲适地洗了热水澡,躺到床上。对面墙上是一幅法国安格尔做的名画:宙斯与忒提斯,画中渗透着野性之美。希腊神话中的万神之王手执权杖,裸着上身,须发蓬松如一头非洲雄狮。道格拉斯想,他从15年前接受谢可征教授的聘请作鲍菲的私人教练,现在总算能松口气了。这不是一件轻松的工作。鲍菲的确有过人的天才,但他的性格很不稳定,亢奋与低沉、狂喜与暴怒交替出现,与他打交道,就像是工兵在排雷。在与鲍菲相处半年后,道格拉斯提出了自己的训练办法,那就是:不要磨平他的性格,而是因势利导,尽量激发他的野性,把这种野性转化为他的爆发力。鲍菲的父亲非常赞同他的主张。自那之后,每年他都要带鲍菲到东非草原去追捕羚羊或角马,让他的野性在蛮荒之地得到最大程度的释放。事实证明,他的方法是对的。

鲍菲成功了,他也成功了。按照合同,他将得到1亿美元的20%,两千万,足够他下半生的花费。当然这次的成功只是初步的,以后成功和金钱还会源源而来,不过他已经准备急流勇退了。

他忽然想起,还没给谢先生通话呢。他挂通希尔顿饭店的电话,那边很快把电话拎起来,谢先生的面庞出现在屏幕上。他对谢先生说:“我们已经搬出运动员村,在辛格罗斯饭店安顿好了。”

“鲍菲呢?”

“他出去了,在这间屋里没有停两分钟就出去了。”

谢先生的表情多少有些失意:“道格拉斯,我是不是已经失去这个儿子了?”他开玩笑地说,“这么惊人的成功,他竟然没有想到与父母分享。”

道格拉斯想:鲍菲这会儿正与那位田径辣妹颠鸾倒凤呢,这样的时刻把老爹抛在脑后也是情有可原的。不过他没有说,这些情况没必要告诉鲍菲的父母。谢先生正容说:“道格拉斯,我们成功了,谢谢你,谢谢你15年的工作。”

“什么时候启程回国?”

“不要急,在雅典再呆几天吧,我还想看看这件事的余波。你和鲍菲都苦了15年,在这儿好好将养几天。”

道格拉斯字斟句酌地说:“说到这儿,我正想说说我的打算。回国后我就打算辞去这个工作了。请你着手遴选下一任教练吧。”

“为什么?”谢教授惊讶地说,“这才是成功的开始呢。”

道格拉斯笑笑,没作解释。他知道谢先生说得对。但他的直觉也告诉他,鲍菲的性格就像是一颗去掉保险的炸弹,不一定哪天会爆炸。具有讽剌意味的是,正是他和鲍菲父亲采用的训练方法强化了鲍菲的野性。他不想再和这颗炸弹呆在一起,要及早退出,安心地享用他的2000万去了。谢教授笑着说:“这事以后再说吧,至少要把庆功酒喝过嘛。鲍菲回来让他来个电话。”他挂断电话。道格拉斯在饭店里呆了一天。他让仆役为他找了个希腊姑娘。大概是个农村姑娘,一句英语都不会说,但她的一双浓眉和幽深的黑眼珠也颇有吸引力。两人作爱时,姑娘在他身下用他听不懂的语言急切地说着什么。他在这姑娘身上彻底放松了自己。姑娘走后,他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大约夜里11点,听到隔墙有动静,就过去看看。鲍菲果然回来了,刚洗过澡,赤身裸体地从浴室里出来。他一向是这样,只要是在屋里,他就急不可耐地解脱衣服的束缚。道格拉斯告诉他,谢先生来了电话,让他们在雅典再停留几天,并让鲍菲给父母去个电话。这时电话响了,道格拉斯拎起话筒,屏幕上显出一个漂亮姑娘的脸庞。姑娘说:

“你好,道格拉斯先生。祝贺你和鲍菲惊人的成功。鲍菲在屋吗?”

道格拉斯认出,这是赛场上向鲍菲献花的姑娘,她的美貌无与伦比,任何一个男人都会过目不忘。不用说,这是无数疯狂的鲍菲追星族中的一位,但她从哪儿得知这儿的电话?他客气地说:“谢谢你的祝贺。鲍菲在这儿,我让他来接电话。”

鲍菲在他的示意下穿上浴衣,懒懒地接过电话。看到屏幕中的姑娘,他眼睛一亮。维纳斯女神!那姑娘长着明月般的双眸,灵巧的鼻子,皮肤白中透红,漆黑的长发披落在圆润的肩头。她太美了,不是刚才那位辣妹的性感,而是纯净、透明和恬静。他欣喜地说:

“是你!我认出你了,是你在赛场上给我献的花!”在向那座爱情要塞发起进攻之前,田歌已经抱定破釜沉舟的决心。她可不是自卑,她对自己从来都有十足的信心。但是……想想吧,谢豹飞已成了世纪性的英雄,成了众多美女疯狂追逐的目标。他能接受自己的爱情吗?

从谢伯伯那儿要来谢豹飞的电话号码后,田歌努力提炼自己的信心,对自己的言辞反复考虑,但实际谈话的进程并没有按她的设计。

接电话的大胡子先生侧过身,她扫见一尊健美的裸体。少顷,谢豹飞出现在屏幕上,圆圆的脑袋(与豹哥多少有点相像),英气逼人的面孔,聪睿的眼神中多少带点冷漠和疲倦,浴衣没有裹紧,露出肌肉暴突的肩部和胸膛。大赛甫毕,他还没来得及休整好呢,也许这几天他已经被崇拜者们追得无路可逃了。田歌的心脏猛跳起来,准备好的见面辞被抛到爪哇国里,她想自己的尊容一定傻透了。谢豹飞欣喜地说:

“我认出你了,是你在赛 场上给我献的花!谢谢你,也许我的幸运就是你给我带来的呢。哈哈!”

田歌莞尔一笑:“我可不敢贪天之功啊。鲍菲,祝贺你,你的纪录是耸立在田径历史上的珠穆朗玛峰。”

谢豹飞挥挥手撇开这个话题,热切地说:“谢天谢地,我正发愁怎么在人海中找到你呢。我真该当时就让你留下地址。当然,在决赛前的时刻,有这样的疏忽是可以原谅的。”他笑了,笑容象秋天的天空一样明朗。“你怎么知道了我的电话号码?为了摆脱记者们的纠缠,这个号码是严格保密的。不不,你不用回答,我更愿是冥冥中的上帝之力,是上帝把你送到了我的身边。请问你的名字?”

“田歌,田野的田,歌曲的歌。”

“多美丽的名字。你是中国人吧。”

“对。”

“我一眼就看出了,你的风度、你的微笑,都有很浓的中国味儿。其实,我父母都是身在异国的中国人。我的中国话说得还可以吧。”

田歌称赞道:“说得真好,标准的北京话,还多少带点京油子的味道呢。”

“这两天我一直在盼着你能来电话--虽然我明知道你不会有我的电话号码,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坚信你会来电话的。这也许就是缘份吧。”

田歌在屏幕上紧盯着他:“说起缘份,也许我们的缘份可以追溯到更远的时候呢。我们在6年前就见过面。”

“6年前?”谢豹飞努力回忆着,“在什么地方?我不相信,像你这样漂亮的姑娘,我只要见过一面还会忘记吗?”

“我不是开玩笑,真是6年前。我和堂兄去东非旅游,你和道格拉斯先生在草原上训练。那真是别出心裁的训练方法——猎豹般的捕杀。”

谢豹飞回头看看教练,教练猛然忆起这件事,点点头说:“对,我记得这事。你的堂兄是一位短跑运动员。”

谢豹飞也回忆起来了:“噢,我想起来了,那时田先生身边有一个小姑娘,不过那时你只是一只小青虫,谁能想到你会变成这么漂亮的蝴蝶?”他大笑起来,然后压低声音脉脉含情地说:“你能允许我去拜访你吗?”

田歌的心头又猛跳了几下,她并不想掩饰,快乐地说:“当然,我很高兴你来。”

“你以后几天的日程是怎么安排的?”

“还没有安排。”

“那好,从现在起就由我安排吧。你知道吗?从看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就告诉自己,这正是我寻找了100年的女神。”

田歌已恢复了爽朗和自信,调皮地抿嘴一笑:“100年?你老人家高寿?”

谢豹飞哈哈一笑:“我的前生中已经开始找你啦。不管怎么说,我是不会放过你了。不管你是否有情人,是否已经订婚,甚至是否结了婚,我都不管,我一定要得到你。”

听到这带有三分蛮横的爱情宣告,田歌十分感动。她脉脉含情地盯着他,低声说:

“我既没有情人,也没有结婚。不过我想,也许就在今天,我已经找到了我的另一半。”

谢豹飞扭头和道格拉斯商量了几句,然后性急地说:“田歌,你现在在哪儿?我马上就开车去接你。”两个小时后,一对恋人已经到了著名的雅典卫城。谢豹飞今天穿一身伦敦菲里普公司的运动休闲装,潇洒飘逸。田歌仍是一身素装,白色运动衫,白色短裤,白色旅游鞋,外加一顶白色遮阳帽,这身行头使她看起来像一个调皮的中学男生。

谢豹飞又去租了一辆豪华的白色法拉利跑车,为了避开记者,他一直带着一幅硕大的墨镜。不过田歌时刻能感受到墨镜后炽热的盯视。身体相接触时,两人都感到强烈的电击感。十分钟后,两人已经象孩提之交那样熟稔了。此后几天里,谢豹飞推掉了一切交际,全心全意地陪田歌游玩。这些年,他从不缺少性伙伴,但那些人都是露水之欢,而田歌这样的姑娘是天生为婚礼殿堂而生的。他总是用火一样的目光罩着田歌,把姑娘的心烧融了。田歌叹息着,也许这就是老人常说的前世姻缘吧。

参观卫城的第一站是伯提侬神庙,这是公元前447年-431年建造的,主祭神就是赫赫有名的智慧之神雅典娜。希腊是举世著名的大理石之乡,各种古典建筑都脱不开大理石的恩泽,伯提侬神庙也是如此。这个长方形的白色圣殿,正面是主室,背面是处女宫,四周立有46根精美的浮雕石柱,檐壁上也有精美的浮雕。这里原来还供奉有雅典娜的塑像,是古希腊著名雕刻家菲狄亚斯用黄金和象牙雕成,她头戴金盔,手执长矛和圆盾,盾上盘着双目耽耽的巨蛇。可惜,这座雕像已经毁于战火。

谢豹飞挽着恋人,低声讲解着檐壁浮雕的内容:这一幅是讲雅典娜的出生,这一幅是朝拜女神的游行场面,“这一幅是什么?”

田歌仔细辨认着:“是雅典娜和海神波塞冬?”

“对。两个神祗争夺雅典城的命名权。波塞冬向城市赠送一匹天马(象征征服),雅典娜向城市赠送一株橄榄树(象征和平)。爱好和平的雅典人判雅典娜获胜,于是该城就以她的名字命名。”他笑道,“市内有一座著名的阿雷奥伯格法院,据说就是雅典娜亲手创建的。在希腊,神话和现实常常洇在一起,已经分不清彼此了。”

田歌羡慕地望着他:“雅典你来过吧。”

“嗯,来过两次。我在田坛上还未出名时,父亲常常让我去各个大赛现场观摩。像1996年亚特兰大奥运会,2001年温哥华田径世锦赛,2004年雅典奥运会,我都去了。”他补充道,“我父亲在商业上比较成功,他的名下有两个中型的生物产业公司。”

伯提侬神庙北面是埃雷赫修神庙,一幢造型别致的建筑,6根巨大的大理石柱托着整体的大理石屋盖。田歌正在啧啧惊叹时,豹飞泼了一盆冷水:“这不是真品。由于城市废气的严重腐蚀,真品只好取下来了。雅典的污染极为严重,比你们中国更历害。”

这句话让田歌皱起眉头,不过细想起来却无从反驳。中国的工业污染是不争之事实;谢豹飞是美国人,他也当然不会说“咱们中国”。但田歌仍觉得这句话不大顺耳。谢豹飞对她的芥蒂毫无觉察,仍兴致勃勃地讲解着,不久田歌也就释然了。

接下来他们参观了无翼女神庙,著名的古剧场和卫城博物馆。豹飞虽然只比田歌大4岁,但他是一个见多识广的成熟男人。他娓娓讲述各个景点的历史,穿插着奇异多彩的希腊神话,还要加上一些个人的独特观点:

“希腊神话和东方神话不同,在古希腊人的神界里,同样有阴谋、通奸、乱伦、血腥的复仇、不计生死的爱情……一句话,希腊神话中还保留着原始民族的野性。对比起来,汉族神话未免太‘少年老成’。”他沉思着补充,“也许希腊人的野性还不太足,也许雅典建城时该选取天马而不是橄榄枝。那样希腊就不会有上千年的衰落,雅典娜的塑像也不会被人偷走放在大英博物馆里。”

如果说刚才谢豹飞的话曾使田歌心存芥蒂,这番话又把两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

两人吃了午饭,漫步到城脚下,那里是著名的阿蒂卡斯露天英雄剧场,每年8月有演出盛会。这会儿剧场里万头攒动,舞台上正上演着希腊现代文豪尼科斯。卡赞扎基所写的古典悲剧《奥德赛》。骄阳如火,剧场的气氛也如气温一样高涨。谢豹飞忽然瞥见一行人从剧场出来,个个衣冠楚楚,走在前边的是一个雍容华贵的贵妇人,穿着按古典风格设计的时装。他认出这是雅典田赛组委会主席安格洛斯夫人,在她身后是希腊体育部长福古拉斯。不用说,这是东道主领贵宾参观古迹,她身后的游客肯定是世界田联委员之类的人物。

走过两人身旁时,安格洛斯夫人忽然停住脚步,锐利的目光向他们扫视一下,便含笑伸出手:

“鲍菲。谢先生?”

谢豹飞仍带着那个硕大的墨镜,没想到安格洛斯夫人会认出他。他忙取下墨镜,尴尬地说:

“你好,安格洛斯夫人。我是想躲避记者。”他好奇地问,“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夫人笑了:“我认出了这个漂亮惊人的中国姑娘,她是决赛那天向你献花的人吧。然后我认出了你的身材和脸型。”她转向田歌,亲切地问:“请问小姐芳名?”

田歌没想到她在三天前的一瞥之后竟然认得自己,亲切感油然而生,高兴地回答:“田歌。”

夫人执住姑娘双手,含笑打量着,看得田歌脸庞发烧。人与人的缘分很奇怪,在这几秒钟里,她已经喜欢上这个姑娘了。姑娘美貌天成,浑身洋溢着青春的活力,落落大方,清彻的目光透出天真和善良。安格洛斯夫人掏出名片:

“你们准备在雅典逗留几天?走前一定到我家作客,再见。”她与两人握别,又加了一句:“祝你们幸福。”然后匆匆追赶那队游客。田歌看着她的背影,低声问:

“我们真的去她家作客吗?我觉得同她特别投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