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支持我的观众,感谢我的父母和教练道格拉斯先生,他们为培养我付出了很多。感谢耐克公司,他们组织了对我的兴奋剂强化检查,付出了大量金钱,又不要我承担任何义务。”

银牌选手、尼日利亚的埃基瓦说:“谢的成绩太不可思议了!如果他确实没有使用兴奋剂,那么,整整一代的短跑选手只有对他仰视的份儿了!”

这是褒中带贬的外交词令,谁都能听出他的话中暗含着怀疑。铜牌选手贝格则给予无条件的赞扬:“一个新的鲍菲时代已经开始了,不过我丝毫不嫉妒他。他的胜利是光明磊落的。他就像撑杆跳高中的布勃卡,远远超过同时代的人,是一座不可企及的高峰。”

这些话通过电波迅速传遍全世界。百米决赛一结束,一向沉稳的玛格丽特冲进总裁办公室,兴奋地嚷道:

“他赢了!9秒39,真不可思议!”

奈特含笑点头。他知道自己这把赌注赢了。不仅是金钱上的胜利,也是道义上的胜利,耐克公司的信誉一定会随之高涨。此后十几分钟里,祝贺的电话不断,有公司董事会的,也有新闻界和政界的朋友。他边回电话,边看着屏幕上激情洋溢的颁奖场面。仪式结束后,玛格丽特在内线电话上高兴地说:

“又一个祝贺电话,能猜到是谁吗?总统!”

奈特与总统早就相熟,但此刻总统特意打来电话,仍使他十分感动。他让玛格丽特把电话转过来:

“老菲尔,干得好!”总统开玩笑地说,“我很高兴你没有参加上届总统竞选,否则不一定是谁坐在这个位置呢。不过我劝你参加下一届的竞选。以你的精明、眼光和运筹帷幄的能力来看,你一定会赢。”

菲尔。奈特笑着说:“谢谢你的提醒。如果你下届谋求连任,我一定也参加竞选,同你来一场费厄泼赖的竞赛,看谁先撞上终点线。”

两人又寒暄几句,挂断电话,菲尔的心情十分兴奋,头脑也分外敏锐。他知道耐克公司面临着一个大的机遇,成百万的美国男青年会去买一双耐克跑鞋挂在墙上,以此渲泻对鲍菲的崇拜。还有女青年呢?鲍菲英俊的面貌,他的明朗自信,还有他偶尔一露的野性,对那些正处于青春燥动期的美国少女们一定有强大的诱惑力。菲尔忽然来了灵感,他要迅速开发出一种新的女式运动鞋,由鲍菲作广告。相信它能打响的。

还有12亿中国人和6000万华人呢。由于鲍菲的华人身份,他对华人青年肯定有极强的号召力,而且中国人的购买力早就急剧膨胀了。他要立即研究一个计划,投入巨资强力打造,把鲍菲。谢塑造成华人的英雄。

他在一分钟内作出了两个重大决策,然后按下同秘书的通话键:

“玛格丽特,请通知董事会,明天上午召开临时董事会,有两个议题……”百米赛事的转播已经结束,屏幕上是空空荡荡的颁奖台。朱莉娅发现罗伯特仍在发愣,目光盯在屏幕之外。她轻轻触触他:

“喂,你怎么了?咖啡凉了。”

罗伯特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她噤声,仍然出神地思考着。两分钟后他才回过神来,兴奋地说:

“我发现了一条好新闻,一条能上纽约时报头版的新闻。”

“是吗?什么新闻?”

“就是这位一鸣惊人的鲍菲。谢!”

朱莉娅没能理解他的话意,迟疑地说:“太晚了吧,轮不上你去报道的。”

罗伯特摇摇头:“不,不是报道他的成功,而是披露成功的内幕。要知道,男子百米的技术几乎已经尽善尽美了,要想作出惊人突破是极为困难的。也许鲍菲是个天才,但天才也不能随心所欲地突破人类的生理极限。一句话,如此神速的、超乎寻常的突破,只有一种解释是可能性最大的:他服用了某种高效的兴奋剂。”

“不可能吧,奥委会医学委员会的结论,还有耐克公司延请的医学监督小组……”

“欲盖弥彰!”罗伯特斩钉截铁地说,“知道吗?要做完那个公告上所说的全部检查,至少得一百万美元。如果不是心里有鬼,他们会把大把钞票轻易地撒出去?你不知道,我的毕业论文题目就是‘兴奋剂在体育领域里的使用历史和展望’,我为此作过大量的调查研究,所以我对这件事是有发言权的。”

准备回书房看书的老盖纳听到两人的争论,悄悄地踱出来,饶有兴趣地听着。朱莉娅顽强地反对着:

“绝对不会。如果像你所说,他必须买通医学委员会的众多专家,那实在太不可思议了。有一半个败类与他通同作弊还有可能,但他不可能瞒过全社会的监视。是吧,盖纳伯伯?”

老盖纳微微一笑,没有回答,顺手扯过把椅子坐下来。罗伯特解释道:“不,这些专家们并不是作弊,而是被蒙骗了。兴奋剂现在已发展到第5代,越来越真假难辨。像生长激素HGH,红细胞生长素EPO,绒毛膜促性腺激素HCG,等等。它们或是从死人身上提取,或是人工制造。但不管什么来源,从化学组成上说,它们确确实实是人体中的天然物质,因此极难检测。比如红细胞生长素,检测它的唯一办法就是它的‘量’,专家们只能作出人为的规定,凡血液中含氧量超过51%时,就判为服用了这种兴奋剂。由于这种本质上的混淆,没有一种检测方法是绝对准确的。更何况兴奋剂每天都在发展,象90年代末发明的携氧乳剂PFC,至今没有研究出检测办法。所以,鲍菲这次突破的最大可能是:某些人在兴奋剂上作出了重大的突破,发明了一种无法检测的、效力奇高的新玩艺儿。”

朱莉娅看看他,看看老盖纳,困惑地说:“我越听越煳涂了。如果这些兴奋剂本身就是人体中的天然成分,何妨让运动员们使用,使他们的体质不断强壮呢。这对人类来说难道不是好事吗?”她补充道,“这里不存在公平与不公平的问题,可以让每个人都使用嘛。”

老盖纳听得入神。作为参议员,他算得上见多识广,但他对兴奋剂只限于泛泛的了解,这样深入的讨论,他还没有参加过。他没有插言,以目光鼓励两人继续讨论。罗伯特在加州大学中是以口才便捷而闻名的,这一会儿更是滔滔不绝:

“你有这种想法并不奇怪,连前奥委会主席萨马兰奇在退休前还说过,要区分‘对人体有害的兴奋剂’和‘能提高运动能力的无害兴奋剂’。不过,即使以他的身份,这个主张还是招来一片反对之声,没有被通过。如果细究起来,兴奋剂的绝对界限的确难以划定。有些办法,象长跑运动员的高原拉练,在本质上也属于一种‘兴奋剂’。由于高原气压低,氧含量少,在高原锻炼可以刺激运动员的脑嵴液,产生更多的血红蛋白,增强人的体能。现在有些无高原的国家还建立了仿高原拉练房,人为制造低气压环境,达到和高原拉练同样的效果。这种方法为什么至今仍是合法的?因为尚未发现它对运动员造成明显的损害。但其它兴奋剂就不同,比如红细胞生长素或携氧乳剂若使用过量常常造成猝死;生长激素使用过量会引起肢端肥大症、心血管症、糖尿病、癌症、皮质底节骨髓变性症等。”

“噢,哪些是无害兴奋剂呢?”

“严格来说:没有。这种现象不是偶然的,而是由于生命的本质。生命的本质就是一种精巧的平衡。一旦某个方面的发展破坏了平衡态,生命就要受到伤害。从这个意义上说,体育是一种刀刃上的舞蹈。它既要尽量强化人的某个方面的功能,造出奔跑机器、举重机器、游泳机器、跳高机器……又要时刻警惕不要超出某个界限。而使用兴奋剂就势必会打破这种平衡。”

老盖纳笑了:“不错,鲍勃,我很高兴你对生活有自己的见解。你准备怎么办?”

“我相信自己的直觉,要尽力揭开这件事的内幕。我刚才说的‘某些人’是有所指的,不要忘了,鲍菲的父母都是有名的生物学家和医学科学家,也许正是他们制造了鲍菲的成功。”

老盖纳回避了鲍菲父母的话题,毕竟他们曾是邻居,至少在事情没有明朗化之前他不会对他们妄加评论。他问道:“你准备从哪儿入手?”

“从他父母所在的雷泽夫大学入手吧。这是我的优势,其它记者不了解这些。”

朱莉娅下意识地摇着头,老盖纳看见了,笑问:“你有什么不同看法吗?”

朱莉娅迟疑地说:“我没有什么看法。只是,他父母曾是我们的邻居,而且是一家不错的邻居。”

罗伯特看看她,没有说话。老盖纳沉思片刻说:

“记得上个世纪最著名的健美冠军特里普吗?他确实是男子力量的象征,肌肉暴突,体型剽悍。有人说,和特里普相比,80年代的美国健美冠军施瓦辛格成了发育不全的小男生,古希腊的力士雕塑也太缺乏想象力。他的照片曾贴在成千上万美国孩子的卧室中。但这个力量之王却在一家旅馆里猝死了,医生作尸检时,在他体内发现了多达20种的兴奋剂和毒品。”他语重心长地说,“兴奋剂是体育界的毒瘤,它又是在金钱之上繁殖的。只要体育的商业化不能根除,这个毒瘤就不会彻底消亡。不过我们总得随时铲除它,使它不致长成大的癌肿。鲍勃,按你的想法干吧,不管牵涉到谁。这也是为我们的邻居负责。”

“好的,明天我就开始,妈妈那儿有他家的电话号码和详细住址,听说他们住在克里夫兰市的郊区。”

朱莉娅突然决定:“我也参加这次调查,就算是我的假期社会实践吧。”

罗伯特很高兴:“好的,我们一块儿干会更方便。你回去准备一下,明天早点出发。”他把朱莉娅送出去,在门口吻别。

第二章 爱情与阴谋

在希尔顿饭店宽敞的房间内,谢教授半倚在床上看完了电视台的实况转播。这个结果早在他的意料之中,所以他的心情十分平静。体育界、新闻界和全世界的观众都为这个成绩兴奋欲狂,其实,这还不是鲍菲的最高水平呢。他和道格拉斯事先商定,让鲍菲留下一定的余地,以后一旦需要,可以再造成一次冲击波。

他同远在美国的妻子通了电话:“若华,电视报道已经看过了吧,我们成功了。”

妻子细声说:“我知道,我也看了报道。豹飞成功了,我很高兴。”但之后便没了下文。谢可征盯着她微露抑郁的面容,笑道:“到了这个时刻你还在担心吗?一切都很顺利,不会有什么意外的。”

“但愿如此,这两天你见到鲍菲了吗?”

“没有,我来雅典时他已经进驻运动员村了。”

“见到他,让他常给我来电话。他的电话太少了。”

“好的,再见。”

他挂上电话,暗暗摇头。妻子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现在,她总怀着某种恐惧,始终有一个解不开的死结。不过,他能够理解妻子,6个儿子的夭亡,肯定会在一个女人心里刻下永不愈合的伤口。

他理解妻子,但决不会放慢自己的步伐。他把这些不快的思绪抖掉,毕竟,成功之神已经降临--是多少人垂涎的成功啊,历史学家们将为他的成功重重写上一笔。他没理由在这个时刻跟自己过不去。

他想向儿子道一声祝贺,但电话打不通,儿子室内的电话没人接,他住在运动村期间又没带手机。这会儿他在干什么?应该想起给爸妈来个电话呀。谢可征怏怏地放下电话,突然电话铃响了。屏幕上不是儿子,是田歌的面庞,眼睛发亮,两颊潮红:

“谢伯伯,向你祝贺!向鲍菲祝贺!我一直相信他会成功,但我没料到是这么惊人的成功。田径史上一定会用金字写上谢豹飞的名字。”

谢教授笑了:“我没有吹牛吧,哈哈。孩子,为了今天,我们已经努力了20年,不,26年啊。”他很想向对方一倾积愫,这些年,他太孤独了。不过……年轻的田歌不是好的倾诉对象。他摇摇头,把自己的话头截住了。

田歌感动地说:“谢伯伯,我理解你此刻的心情。”

“谢谢。真的谢谢你。”

“伯伯,鲍菲200米决赛后有时间吗?我很想认识他。我的要求是不是太冒昧了?”

谢教授微微一笑,心想这个姑娘已经开始了义无反顾的爱情攻势。儿子已经成了世界名人,热狂痴迷的美女们会成群结队跟在儿子身后。不过他十分喜爱田歌,喜爱她不事雕琢的美,喜欢她的开朗和落落大方,还有,她是中国人,而妻子一直暗暗希望有一个中国的儿媳,不过豹飞对妈妈这点隐秘的心愿从来是不以为然的。他笑着说:

“孩子,我给你一个饭店的电话号码,三天后他将从运动员村里搬出来住到这家饭店。你自己同鲍菲联系吧。要抓紧啊。”

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田歌喜悦地说:“谢谢伯伯。”两天后,200米决赛结束了。谢豹飞以18.65秒的成绩再次夺冠—-又是一个世纪性的成绩。谢旋风再次征服了帕纳西耐孔体育场,征服了全世界。这些天来,各国记者最头疼的问题是,本国语言中的最高级的形容词词汇太贫乏了。

但这次强劲的震荡终于有了第一轮回波,怀疑的暗流悄悄滋生--虽然比起年轻的罗伯特。盖纳来说已经晚了两天。这些怀疑大都未公开,但通过各种渠道顽强地、持续不断地送到田赛组委会的上层。终于,在男子200米的奖牌颁发15个小时后,奥委会医学委员会召开了一次紧急电话会议。会场设在田赛组委会所在的辛格罗斯大街,出席雅典会场的有德梅罗亲王,有眼下正在雅典的两名医学委员会委员卡内因和阿部康成,田联副主席安妮。德罗瓦也列席了,其它委员是通过电话参加讨论。

德梅罗亲王:这些天,在运动员中和体育医学界里,对鲍菲。谢的异乎寻常的成绩多有议论。我想首先说明一点:对鲍菲。谢已进行了超强度的兴奋剂检查,无论是奥委会检测中心的官方报告,还是卡内因/麦克唐纳小组的私人性质的报告,其权威性都无可怀疑。但鲍菲。谢的成绩确实太异乎寻常了。我们召开这次紧急会议,是想探讨一下,我们的监督体系有没有什么不易察觉的漏洞。

卡内因:请允许我介绍一下我们小组的工作。自耐克公司向我们提出请求后,我就派助手理查德。科恩与鲍菲。谢生活在一起。不,用这个词份量太轻了,临行前我对他的命令是,你要像蚂蟥一样时时刻刻叮住他,陪着他吃饭、睡觉和上厕所。可以负责任地说,至少在赛前两个月中,鲍菲。谢没有服用任何兴奋剂,也没有使用任何禁用方法,如抽血回输。

德梅罗亲王:有消息说,他的教练让他口服和外用某些东方药品,如中药和藏药。

卡内因:科恩对这些中药藏药进行了全程监督,并取有样品,我都作过仔细的化验,没有什么异常的东西。鲍菲常常在赛后用中药汤洗脚,它确实能有效地帮运动员从疲劳中恢复,但也仅此而已。

戴尔。玛兹(剑桥大学体育生理学家):我想大家不必回头看了,已有的检查报告和结论完全可以信赖。按我的揣测,如果--请注意我用的是虚拟语气--如果鲍菲的成功真的有什么蹊跷,他一定是使用了某种不为人知的、全新的兴奋剂或方法,而不是已知的兴奋剂。道理很简单:已经有不少人偷偷服用上述种种兴奋剂,但没一个人能达到谢的突破!顺便说一句,谢的父母都是很有造诣的生物学家和医学科学家,不过,我说明这一点,并不是想做什么暗示。

德梅罗亲王:假如真的如你所说,这种新的药品或方法会是什么?

戴尔:毫无头绪。可能是食用一种高能食品?或是发明了把腿部慢肌转变为快肌的方法?亲王殿下,与会诸位都是高水平的医学专家,但他们的特长是‘防御’而不是‘进攻’。如果想预测新的兴奋剂或禁用方法,最好咨询一些最前沿的生物学家、遗传学家、分子生物学家,比如……鲍菲的父母。

陈日曦(北京协和医院生理学家):建议本委员会组织一个专家小组开始工作,这个小组可以吸收委员会之外的人士,就是戴尔先生所说的‘擅长进攻’的专家。但这属于探讨性质的工作,所谓远水不解近渴,对谢豹飞来说,恐怕还得执行无罪推定的准则。

安妮。德罗瓦主席:我们正是这样作的。鲍菲的奖牌已经发放。在没有得到确凿的证据前,任何委员不要发表反面的言论,哪怕是暗示。

德梅罗亲王:这是我和主席的共同意见。谢谢各位。200米决赛一结束,谢豹飞就和教练一起搬出运动员村。这儿的生活太不自由,单单进门时的搜身就令他难以忍受。如果不是教练在身边调和,他早就和搜身的警察干上了。不过他也没搬到父亲住的希尔顿饭店。从童年起,父亲就是“父道尊严”的化身。他对父亲向来是敬而远之的。

兴奋剂监督小组的理查德。科恩过来同他们告别:“咱们要说再见了,这两个月我像蚂蟥一样叮在鲍菲身上,恐怕你早就忍无可忍了吧。”

谢豹飞咧着嘴笑了,科恩说的不假。尽管这种监督是自己要求的,是道格拉斯和父亲的主意,但两个月的近身监督确实让他难以忍受。他已经形之于色了,如果时间再长一点,他会忍不住和科恩干架的。他笑着说:“不管怎样,你证明了我的清白。谢谢你的工作。”

“没错,我可以保证,在这两个月内你是清白的,绝对清白。你知道,对于这次惊人的成功,有不少窃窃私语,奥委会医学委员会还召开了专门会议。会上,监督小组做了公正客观的陈述,维护了你的名誉。除非……”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在两个月前就服了某种长效兴奋剂,我们尚未知晓的某种兴奋剂。”

看来,即使连两个月来形影不离的科恩也抱有某种疑虑。鲍菲笑着摇摇头,说:“下次比赛,你可以在比赛一年前就介入——不过,如果是长达一年的贴身监督,我不敢说我会不会精神失控,咬你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