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的确能打开每一层甲板,而不仅仅是气闸舱,然后放出空气减压?”当时,女孩坚持不懈的行为对我来说还很陌生。但现在,我对此已经很熟悉了。

“对,伊妮娅女士。”

我和贝提克一言不发地听着。我不能代表机器人讲话,但我自己的确不知道孩子到底在搞什么名堂。我朝她凑过去,问道:“这是计划的一部分吗?”

伊妮娅不太老实地笑了笑。我以后会把这副表情理解成调皮捣蛋的微笑。“还过于粗糙,称不上是计划,”她回答,“对于圣神为什么要抓我,我有一个假设,但是如果这个假设不对…嗯,那我的想法就是白搭。”调皮的笑容扯动了一下,呈现出一丝苦笑,“或许,无论怎么样都是白搭。”

我朝腕表瞥了一眼。“在完成减速并搞明白是否有人在守株待兔前,只有四十五分钟了。”我对她说,“你想不想跟我们说说这个白搭的计划?”

于是孩子开始解释。她没有长篇大论。讲完后,我和机器人对视了一眼。“你说得对,这称不上是个计划,肯定是白搭。”

伊妮娅依旧维持着笑容。她抓住我的手,转过我的手腕,让我的腕表正面朝上,“我们还有四十一分钟,”她说,“那你给我想个更好的出来。”

24

“拉斐尔”号正以零点零三倍光速朝恒星的方向冲去,所处路线位于椭圆回程线的最后一段,但依旧处在帕瓦蒂星系。这艘大天使级信舰(战舰)样子丑陋——巨型驱动舱,粗制滥造的通信舱,自旋臂,武器平台,凸出的天线列阵,微小的环境球和附属的登陆飞船被塞在这混乱的局面中,几乎就像是事后作出的补加设计。现在,随着它大转一百八十度,船尾向前,急速朝目标飞船预计的跃迁点飞去,它已经成了真正的战舰。

“离减速还有一分钟。”德索亚在战术频段上说道。三名士兵正站在敞开的气闸舱中,并不必确认信息的收悉。他们也知道,就算敌方飞船在实空中出现,即便是戴了护目镜,拥有放大设备,但头两分钟里,他们也肯定看不到它。

德索亚神父舰长被牢牢拴在加速椅中,一排控制面板环绕着左右,他戴着金属护手,手摆在全能控制器上,战术分流器已经接驳就绪,所以飞船已经和他结为一体。他听着通信频段上三名士兵的呼吸声,凝神注视并感觉着另一艘飞船的逼近。“俯角三十九度方向捕捉到霍金驱动失真信号,坐标000,39,099,”他对着麦克说道,“出口点位于000,距离九百公里。单兵式舰船的可能性,99%。相对时速十九公里。”

突然间,敌方飞船出现在了雷达、t-迪拉克和所有被动传感器上。“探测到目标,”德索亚对候命的士兵说,“准时,准点…该死。”

“怎么了?”格列高利亚斯中士问道。他和手下已经检查了武器、弹药、登船轴环,时刻准备在三分钟内跳出去。

“敌方飞船开始加速,而非我们大多数模拟中猜测的减速。”德索亚说。在战术频段上,他启动了飞船的预制选项。“抓紧!”他对士兵们说道,但是推进器已然点火,“拉斐尔”号已经开始旋转。“没问题,”随着主驱动器接通,重力水平提升至一百四十七倍,他补充道,“跃出飞船时,务必不要脱离能量场。再等几分钟,就能与他们的速度同步。”

格列高利亚斯、纪下士、芮提戈没有回应。德索亚听见了他们的喘息。

两分钟后,德索亚说道:“目标进入视野。”

格列高利亚斯中士和两名士兵在敞开的气闸舱中探出身。中士也看见了敌方飞船,那只是一个拖着聚变火焰的球状物。他按了按放大镜片,以看到远处的东西,然后又启动滤光器,终于见到了飞船的尊容。“跟战术中的很相像。”纪下士说。

“别把它当成战术演练里的东西,”中士厉声叫道,“真实物体和战术中的从来就不同。”他知道手下两人都觉得它跟战术里的一模一样;他们都曾在其中演练过。但格列高利亚斯中士在阿马加斯特的圣神司令部当过三年的讲师,他的直觉一向很准。

“这飞船非常快,”德索亚说,“如果我们还不跳上去,那我们就追不上他们了。照现在这个样子,速度同步只能维持五到六分钟。”

“我们只需三分钟,”格列高利亚斯回答,“舰长,让我们跟它并排飞行。”

“即将进入并排飞行状态,”德索亚说,“敌方正在捕获我们的动态。”“拉斐尔”号没有隐形装置,现在,所有的仪表都探测到,敌方飞船的探测器也在侦测德索亚他们。“一千米,”他说道,“依旧没有武器活动。能量场已开足马力。德尔塔五号驱动器停止运行。八百米。”

格列高利亚斯、纪下士、芮提戈卸下等离子步枪,蹲伏在原地。

“三百米…两百米…”德索亚说着。敌方飞船无声无息,加速度虽高但保持稳定。在大部分模拟中,德索亚在设置参数时,都是先狂野追击,然后才取得速度同步,继而瓦解敌方飞船的能量场。眼下,他感觉真是太容易了。神父舰长第一次感到担忧。“进入敌方最低切枪射程,”他说道,“出发!”

三名瑞士卫兵瞬时冲出气闸舱,动力包喷吐出蓝色的火焰。

“瓦解能量场…开始!”德索亚喊道。敌方飞船的能量场无休止地拼死抵抗——几乎达三秒钟,这么长的时间在战术演习中从没模拟过。但它最终还是垮了下来。“能量场瓦解!”德索亚大喊,而士兵们早已知晓,他们翻滚、减速、降落在敌方飞船的船壳上,来到预先计划的侵入位置,纪下士在船首,格列高利亚斯位于旧示意图中应该是导航层的地方,芮提戈在引擎舱之上。

“登陆。”传来格列高利亚斯的声音。一秒之后,另两人确认登陆成功。

“登船轴环安置完毕。”中士气喘吁吁道。

“安置完毕。”纪下士确认道。

“安置完毕。”芮提戈确认道。

“倒数三下,”中士大叫道,“三…二…一…行动。”

他的聚合体装袋如蛛丝般映现在日光下。

指挥座椅上,德索亚注视着德尔塔五号驱动器。加速度已升至二百三十倍重力。如果能量场现在中止运转…他甩掉这个念头。“拉斐尔”号正使出浑身解数,维持速度同步状态。再过四五分钟,他就不得不撤销命令撤退,要么就超额使用飞船的聚变驱动系统。快,他注视着战术空间和视频屏幕上穿着战斗装甲的三个身影,心里如是想。

“准备就绪。”纪下士说道。

“准备就绪。”从那艘荒唐的飞船的船尾机翼边传来芮提戈的声音。

“安放炸药,”格列高利亚斯命令道,同时“啪”的一声将炸弹贴上船壳,“倒数五下…五…四…三…”

“德索亚神父舰长。”突然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

“等等!”德索亚命令道。女孩的图像出现在所有的通用频段上。她正坐在一台钢琴边。正是三个月前在海伯利安的狮身人面像入口前看到的那个孩子。

“停止行动!”格列高利亚斯重复道,停下了按向引爆按钮的动作。另两名士兵服从了命令。三人都注视着护目镜嵌板上的视频广播。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德索亚神父舰长问。但他马上知道这个问题有多蠢:没关系,三分钟内,他的手下就得进入飞船。不然,“拉斐尔”号就会落在后面,把三人撇在敌方飞船之上。他们模拟过这一可能——在抓住女孩后,士兵们控制住飞船,慢慢等着德索亚追上。但他并不喜欢这一方案。他按了按广播钮,把他的视频图像发送给女孩的飞船。

“你好,德索亚神父舰长,”女孩说,声音不慌不忙,表情看不出一丝紧张,“如果你的人打算进入我的飞船,我将放出空气,减压而死。”

德索亚眨眨眼,说道:“自杀是不可饶恕的大罪。”

屏幕上,女孩严肃地点点头。“没错,”她说,“但我并非基督徒。并且,与其被你抓去,我情愿自我了断。”德索亚仔细观察了图像——女孩的手边并没有任何操控装置。

“舰长,”从安全密光频段上传来格列高利亚斯的声音,“如果她打开气闸舱,我会在她减压结束前找到她,把她套进转移袋中。”

屏幕上,女孩注视着他,德索亚没有动嘴唇,但他在密光频段上默默对手下发出指示,“她并非十字形的人,”他说,“如果她真的死了,那我们就没有任何办法将她复活。”

“但我们也有很大的机会,能用飞船的诊疗室把她救活,修复因单纯减压而导致的创伤,”格列高利亚斯说道,“要把她那层空间的空气全部排光,需要用上三十秒,甚至更多的时间。我能抓住她。下令吧,长官。”

“我不是说着玩儿的。”屏幕上的孩子说道。话音刚落,船体上的一个圆形区域在纪下士身下及四周打开了,空气涌进真空,注满纪下士的登陆轴环袋,袋子如气球般鼓了起来。纪下士被摔进袋子中,而袋子本身,则撞上了外部能量场,朝船尾滑去。纪的动力包疯狂地喷射出火焰,最后终于稳住身子,没有掉进飞船的聚变焰尾。

格列高利亚斯的手指放在可控炸药的引爆器上,喊道:“舰长!”

“等等。”德索亚默念道。眼前的这个女孩,双手隐藏在衬衫袖子下。他被吓住了,坐立不安。现在,两艘飞船间的整片空间充满了胶状粒子和冰晶。

“我这里和顶层并不相通,”女孩说,“但是如果你不命令你的手下撤回,我会打开所有的船舱。”

刹那间,又一个气闸门爆开了,格列高利亚斯脚下的那块船壳上,一个直径两米的圆圈打开了。在女孩说话的当口,中士早已先声夺人,动力包喷射着火焰,穿越轴环袋,迅速移动到了另一处位置。现在,从开口中猛烈喷射出一团空气和小碎片,把他冲得翻了几个筋斗,但中士还是迅速操控反冲力器,稳稳着陆在五米下的一块船壳上。他脑海里清晰地出现了这艘飞船的示意图,他知道女孩就在里面——离他的攫取咫尺之遥。如果她打算炸掉这块区域,他就能抓住她,把她装进袋子里,两分钟内就能回到“拉斐尔”号,迅速将她放进诊疗室。他看了看战术显屏:芮提戈脚下的那块船壳也打开了,但他也在几秒前反跃回了太空。现在,芮提戈正滞留在离飞船三米外的地方。“舰长!”格列高利亚斯通过密光呼唤道。

“等等。”德索亚命令。他转向女孩,说道:“我们无意伤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