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遍了我们的所有记录,”拉沙维拉克说,“我们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对这种多个太阳的组合也不了解。如果它在我们的宇宙里,就算我们飞船飞不到它那儿,天文学家也应该发现它。”

  “那么说,他已经离开银河系了?”

  “是的。现在用不着等太长时间了。”

  “谁知道呢。他只是在做梦而已。他醒来的时候,还是跟原来一样。这不过是第一步。等到开始变化时,我们就会知道要等多久了。”

  “我们以前见过面,格瑞森先生,”超主声音低沉地说,“我叫拉沙维拉克。你肯定是记得的。”

  “我记得,”乔治说,“我们在鲁珀特?博伊斯的晚会上见过。这我是不会忘的。我想我们应该再见一次面。”

  “说说你为什么要求这次面谈?”

  “我认为你已经知道了。”

  “也许吧。但用你自己的话告诉我更好,对我们俩都有帮助。你可能觉得很奇怪,但我自己也想弄明白,因为从某些方面看,我跟你也一样毫不知情。”

  乔治吃惊地看着超主。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点。他下意识里一直认为超主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他以为他们清楚杰弗里身上发生的事情,甚至可能就是他们干的。

  “我想,”乔治接着说,“你们读过我给岛上心理医生的报告,知道那些梦的事。”

  “是的,我们知道梦的事。”

  “我不能简单相信那些梦出于一个孩子的想象。太难以置信,我知道这么说很荒唐,但我认为这些梦一定有什么现实基础。”

  乔治急切地望着拉沙维拉克,不知会得到肯定还是否定的答复。超主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大而平静的眼睛看着他。他们几乎脸对脸坐着——这间屋子是专门设计用来会面的,它有两个层面,超主巨大的椅子比乔治的足足低了一米。这是一种友好姿态,请求会面的人一般都是心事重重,这样会让他们感到放松一些。

  “开始的时候我们很着急,但并没有太过惊慌失措。杰夫醒来后一切正常,他的梦也没有妨碍什么。后来有一天——”他迟疑了一下,提防地看了看超主,“我们从不相信超然现象,我虽不是科学家,但我认为一切事情都有合理的解释。”

  “不错,”拉沙维拉克说,“我知道你们看见了什么。我也在看。”

  “我一直怀疑你们在监视。但卡列伦许诺说你们不再会用仪器监视我们了。你们为什么要破坏承诺?”

  “我没有破坏承诺。监理人说人类不会继续受到监视。我们一直信守这个诺言。我监视的是你们的孩子,不是你们。”

  乔治过了几秒钟才明白拉沙维拉克这话的含义。他的脸上慢慢失去了血色。

  “你的意思是……”他紧抽了一口气,话也说不清了,只得再次开口,“那么,老天在上,你们觉得我们的孩子不是人,又是什么呢?”

  “这个,”拉沙维拉克一板一眼地说,“正是我们想要弄清楚的问题。”

  近来被称作乖宝的詹妮弗?安妮?格瑞森仰面躺着,两眼紧闭。她已经很久都没有睁开眼睛,可能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了,因为视觉对她来说已属多余,就像黑暗的海底那些具有多种感官的动物一样。她能感觉到周围的世界,事实上,感觉到的东西远远不止这些。

  成长过程中某个无法解释的小把戏,让短暂幼年时代的一个映像留了下来。那曾经让她兴奋的小拨浪鼓嗒嗒敲击着,现在仍响个不停,在她的小床边敲出复杂多变的节奏。就是这种奇怪的切分节奏把简从梦里吸引过来,让她朝儿童房飞奔而去。但不仅仅是因为她听到了声音,才大声喊了乔治。

  还有她所看到的东西,那只普普通通、颜色鲜艳的拨浪鼓在半米外独自悬空,没有任何支撑,一下下敲击着,詹妮弗?安妮躺在那儿,紧攥着圆嘟嘟的手指,脸上带着平静而满足的笑容。

  她是后来才开始的,但她进步很快。不久就会超过哥哥,因为她需要忘却的东西要少得多。

  “你们很明智,”拉沙维拉克说,“没有去碰她的玩具。我想你们不可能移动得了它。但你们要是真移动了,她肯定会生气的。”

  “你的意思是,”乔治愁眉苦脸地说,“你们什么忙也帮不上?”

  “我不想骗你。我们要研究,要观察,现在我们就是这样做的。但是我们不能干涉,因为我们不理解。”

  “那我们怎么办?还有,为什么这事儿发生在我们身上?”

  “它总得发生在什么人身上。你们也不例外,就像原子弹爆炸总是从第一个中子开始引发连锁反应。那个中子不过是偶然成为第一个的,任何其他中子也有可能,就像杰弗里,跟世界上的任何人一样。我们称它为全面突破。现在已经不需要保密了,我很高兴。从来到地球的那一天起,我们就一直等待这件事发生。完全说不上从何时何地开始,直到我们在鲁珀特?博伊斯家不期而遇。那时我就十分清楚,你妻子的孩子将成为第一个。”

  “可是——我们那时候还没结婚。我们甚至连——”

  “是的,我知道。但莫瑞尔小姐的头脑成了一条通道,虽然仅仅是一小会儿,当时任何人都尚未拥有的知识经过这条通道。这知识只能来自另一个与她密切相关的头脑,至于说那个头脑当时尚未诞生,这倒没有什么因果关系,因为时间远不是你所了解的那样。”

  “我开始明白了。杰夫知道这些事——他能看到其他世界,可以说出你们从哪里来。简用某种方法得到了他的想法,虽然当时他尚未出世。”

  “远远不止这些,不过我认为你离真相已经很近了。有史以来一直有那么一种人,他们具有无法解释的能力,可以穿越空间和时间。他们自己也不明白,所做的解释全是垃圾。我很清楚,那种东西我都读够了!

  “但有种类似的东西很有启发意义,非常有用,它在你们的文学里一再出现。想象一下,如果每个人的头脑是一座大海环绕的小岛,每座岛看起来都是孤立的,而实际上它们的基底息息相连。如果海洋消失,岛屿也会消失,它们全都成为一整块大陆的一部分,不过,它们的个性也从此消亡。

  “你们所称的心灵感应,跟这就有点儿相似。在适当的环境里,思想可以合并,分享相互的内容,再次分离时带走了这次经历的记忆。在最高级的形式里,这种能力不受时空的一般限制。这就说明为什么简能获取未降生的儿子的知识。”

  这种惊人的说法让乔治陷入苦思,好一阵儿没有说话。整个图景慢慢变得清晰起来。这图景令人难以置信,但它有自己的内在逻辑,如果语言能够描述如此复杂难解的事情的话,也就能解释自从鲁珀特家那一夜以后发生的所有事情了。他现在发现,这也能解释简对超自然事物的好奇心。

  “是什么原因促使这种事情发生呢?”乔治问道,“它会怎么发展下去?”

  “这种问题我们无法回答。但是,宇宙中有很多族类,有些族类在你们甚至我们出现之前就早已发现了这种能力。他们一直等着你们加入进去,现在时间已到。”

  “那么,你们在这其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呢?”

  “或许你跟大多数人一样,一直把我们当成你们的主人。实际上不是这样的。我们只不过是守护者,以上面授予的职责行事。这个职责说起来很难描述,你或许最好把我们当成处理难产的接生婆。我们帮忙把新的、美好的事物带到世界上来。”

  拉沙维拉克犹豫了一下,一时语塞。

  “不错,我们就是接生婆,但我们自己无育无后。”

  一瞬间,乔治感到一种悲悯之情,远超过他自己的那点儿不幸。这实在难以置信,可这又是真的。虽然超主的能力和智慧强大无比,却已陷入某种进化的死胡同。这是一种伟大而高贵的种族,几乎每一方面都强过人类,但他们没有未来,自己也十分清楚这一点。与此面对,乔治的问题顷刻间显得微不足道了。

  “现在我明白了,”他说,“你们为什么要监视杰弗里。他就是这个实验里的小白鼠。”

  “的确。但这个实验不是我们所能掌控的。并不是我们让它开始的,我们只不过在观察,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会干涉。”

  是啊,乔治想到浪潮的那件事,他们绝不会让这么珍贵的样本给毁了。接着,他为自己感到羞愧:这种痛苦多么不值当。

  “只剩最后一个问题了,”他说,“我们该怎么对待孩子们?”

  “尽量多跟他们在一起吧,”拉沙维拉克语气温和地回答,“不久以后他们就不再属于你们了。”

  世世代代,很多年龄不同的父母都听到过这句忠告,但现在它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威胁和恐怖。

19

  接着,杰弗里的梦中世界与现实生活的界限就不那么清晰了。他不再去上学,简和乔治的日常作息也全被打乱,好像天快要塌下来一样。

  他们躲着所有的朋友,似乎已经意识到很快就没有人会同情他们了。在某个行人稀少的宁静之夜,他们会一起到外面散步,走得远一点儿。他们二人比结婚后任何时候都更亲密,即将淹没他们的莫名灾难让他们再次紧紧结合在一起。

  一开始,把熟睡的孩子留在家里外出还让他们感到内疚,但现在他们发现杰弗里和詹妮弗会用他们无法了解的方式照料自己。再说,超主也会照看孩子们的。这种想法让他们感到宽慰——他们并非独自面对问题,超主那双智慧、同情的眼睛也在彻夜值守。

  詹妮弗睡着了——没有其他词语来描述她所进入的状态。从外表上看她还是个婴儿,可现在,那种潜在的能力围绕着她的感觉实在可怕,简连儿童房都不敢进了。

  实在也没必要进去。曾一度是詹妮弗?安妮?格瑞森的这个实体尚未发展完毕,但即使它在沉睡的蝶蛹阶段,也已经能够为己所需操控环境了。只有一次简想喂喂它,但没能弄成。它有自己的时间和方式吸取滋养。

  冰箱里的食物慢慢地、以稳定的速度消失着,可詹妮弗?安妮从没爬出过它的小床。

  拨浪鼓的声音消失了,玩具被丢在了儿童房地板上,谁也不敢碰一下,怕詹妮弗?安妮还需要它。有时候她让家具移动,摆成奇特的图形,乔治也觉得墙上的荧光图案变得比以前更亮了。

  它不捣乱。它不需要他们的帮助,不需要他们的爱。这不会持续太久的,在所剩的时间里他们死死守住杰弗里。

  他也在改变着,但他还认得他们。他们一直看着从婴儿状态那飘忽不定的迷雾中长大的孩子,正在丧失他的个性,在他们眼前一小时一小时地消溶着。有时候他仍然跟他们说话,就像以前一样,谈他的玩具和他的朋友,好像并没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一样。但大多数时间他并不看他们,或者好像并不知道他们就在身边。他再也不睡觉了,可他们还是熬不住,不得不睡上一会儿,尽量少浪费所剩不多的时间。

  跟詹妮不同,杰弗里好像不具有控制物体的超常能力。也许因为他已经长大一些,不需要这种能力。他的奇异之处在于他的精神生活,现在,梦只占了其中一少部分。他一连几个小时一动不动,双眼紧闭,好像在聆听什么别人无法听到的声音。他的头脑中涌进大量知识,不知来自何处,来自何时,这些知识很快就会压垮并摧毁这个半成型的、一度是杰弗里?安格斯?格瑞森的造物。

  费伊坐在那里,用悲伤、迷惑的眼睛看着他,不知道自己的主人去了何处,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它的身边。

  杰弗里和詹妮是全世界里最早开始的,但不久他们就不是独一无二的了。就像一种传染病从一块大陆快速蔓延到另一块大陆一样,这种变形影响到了全人类。十岁以上的孩童无一触及,而十岁以下的则无一逃脱。文明就此终结,有史以来人类所奋争的一切终告结束。几天之内,人类丧失了未来,人们心如死灰,求生的愿望也已破灭,因为他们的孩子已被掠走。

  若是在一百年前恐慌在所难免,但现在,没有任何恐慌发生。整个世界变得麻木,大城市里一片沉寂。只有与生活息息相关的产业继续运作。就好像整个星球在服丧,在痛悼不再可能的一切。

  然后,就像已被遗忘的年代做过的那次讲演,卡列伦最后一次对人类发话了。

20

  “我在这里的工作就要结束了,”卡列伦的声音从上百万台收音机里传扬出来,“终于,在经历了一百年以后,我可以告诉你们它到底是什么了。

  “有许多事情我们必须瞒着你们,来地球后的前一半时间我们就是隐藏着的。我知道,你们中的有些人认为没必要遮遮掩掩。你们习惯了我们的外表,你们无法想象你们的祖先见到我们时的反应,但至少会明白我们隐藏起来的初衷,理解我们有理由这么做。

  “我们隐瞒的最大秘密是为什么我们到地球上来,这也是你们不停猜测的问题。我们直到现在才说出来,是因为这个秘密不属于我们,我们也无权揭示它。

  “一个世纪前我们来到地球,把你们从自我毁灭的灾难中解救出来。我相信任何人也不会否认这个事实,但你们永远猜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自我毁灭。

  “由于我们禁绝了核武器以及军械库越积越多的其他致命玩具,物质上灭绝的危险消除了。你们认为那是唯一的危险,我们也希望你们这么想,但事实上你们面临的最大危险完全是另一种性质的,它也不单单危及你们人类。

  “很多星球也经历过核武器危机的十字路口,后来避免了灾难,走向了和平和幸福的文明时代,然后,却被一种他们全然不了解的力量彻底毁灭。在二十世纪,你们开始专心玩弄这种力量了,因此有必要采取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