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算他的运气了。”斯托姆根说,仍然有些忿忿不平,“还有,你从你的上级那儿得到什么答复了吗,关于对我们露面的事?我敢肯定,这是你的敌人反对你的最有力口实。他们一遍又一遍地跟我说,‘如果见不到超主,我们就永远不会相信他们。’”

  卡列伦叹了口气。

  “没有。我没得到答复。不过我知道那答复是什么。”

  斯托姆根没有继续追问。以前他可能会那样做的,但现在,一个计划的模糊构想第一次在他心里变得清晰起来。审讯者的话再次回到了他的脑际。是的,也许可以发明一种仪器......

  强迫之下被他拒绝的事情,自由之时他会愿意尝试一下。

04

  直到几天前,斯托姆根都没有认真考虑过他现在正在计划的行动。回想那次荒诞可笑的绑架,简直就像一出三流电视剧,但它可能很大程度上改变了他的看法。有生以来第一次遭受身体上的暴力事件,这跟在会议室里进行的唇枪舌剑差别太大了。病毒肯定进入了他的血液,或者,他只不过超出自己的预料,提前进入了智力衰退期。

  纯粹的好奇也是强大的动因,而且他决意从玩弄了他的把戏中扳回一局。现在已经十分清楚,卡列伦把他当成了诱饵,就算理由多么光明正大,斯托姆根也不打算立刻原谅监理人。

  皮埃尔·杜瓦尔看见斯托姆根走进他的办公室,并未表示惊讶。他们是老朋友,秘书长亲自造访科学部主任也是常事。如果卡列伦或他的下属把监控仪器转到这里来,他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两个人谈了些公事,交换了几句政治传闻,随后,斯托姆根有些犹豫地谈到了正题。来访者说话时,这个老法国人仰坐在椅子里,不停地向上扬起他的眉毛,一毫米又一毫米,直到快跟额发搅到一块儿了。有一两次他好像要说话,但又忍住没说。

  等斯托姆根说完,科学家紧张地扫视了一下整个房间。

  “你觉得他在偷听吗?”他问。

  “我不认为他能听见。他在我身上装了他所谓的示踪器,用来保护我。但那东西在地下不好使,这就是我到你这座地牢里来的原因。这里能阻隔各种辐射波,对吧?卡列伦不是魔术师。他知道我在哪儿,但仅此而已。”

  “希望你想得没错。除此之外,要是他发现你在干什么的话,不会有麻烦吗?他迟早会发现的,这你知道。”

  “我愿意冒这个险。再说,我们互相很了解。”

  这会儿,物理学家摆弄着铅笔,眼睛望着空中。

  “这是个十分完美的难题,我喜欢它。”他简短地说,随后低头在抽屉里找出一个巨大的记事本,斯托姆根从未见过这么大的本子。

  “好了,”说着,他在本子上狂写起来,那字就像某些个人速记一样潦草难辨,“我得搞清楚所有事实。关于你们会面的那间屋子,你知道什么都告诉我。包括所有细节,无论看上去多琐碎,都别漏掉。”

  “实在没什么可描述的。屋子是金属的,大概有八平米,四米高。一边有个一米见方的屏幕,正下面就是一张桌子,我还是画给你吧,这样还快一些。”

  斯托姆根飞快地画着他十分熟悉的房间,然后把画推给杜瓦尔。这让他一下子回想起上次他这么做时的情形,不免浑身激灵了一下。不知道那个瞎眼的威尔士人和他的同伙们怎么样了,对他的突然离去又作何反应。

  法国人研究着他的草图,紧皱眉头。

  “你能告诉我的就这些?”

  杜瓦尔嫌恶地擤了一下鼻子。

  “采光呢?你完全是在黑暗中吗?还有通风设备、取暖......”

  这种急脾气让斯托姆根莞尔一笑。

  “整个天花板都是亮的,至少按我的判断,空气是从通话栅格那儿进来,我不知道是如何排气的,或许气流是按时置换的,可我没注意到。没有任何加热器,但屋子里总是正常温度。”

  “那意思,换句话说,是水汽已经冻死,但二氧化碳还没有。”

  这个老掉牙的笑话只能让斯托姆根勉强一笑。

  “我觉得已经全部告诉你了。”他最后说,“至于那个载我去见卡列伦的机器,我坐的那个屋子平淡无奇,跟升降梯的笼子一样,要是没有沙发椅和桌子,两者就毫无区别了。”

  几分钟的沉默。物理学家在记事本上小心翼翼地画着一个个微小装饰花边,斯托姆根看着他画,思忖着为什么像杜瓦尔这样比自己更有才华的人,却从未在世界科学领域做成什么大事。他想起一位朋友在美国国务院作出的不太友好、或许也不甚准确的评断:“法国出产世界上最好的二流人物。”杜瓦尔就是这句话的一个佐证。

  物理学家满意地对自己点着头,探身过来,用铅笔指着斯托姆根。

  “你为什么会觉得,雷吉,你所谓的这个卡列伦的屏幕,就是一个屏幕?”

  “我一直觉得它是,它看上去的确像个屏幕。它还能是什么呢?”

  “你说它像一个屏幕,你的意思是,它像我们的那种屏幕?”

  “就是。”

  “我觉得它本身很可疑。我相信超主自己的机构不会使用实体屏幕这样粗糙的东西。他们也许会在空中直接生成图像。卡列伦怎么可能不嫌麻烦地使用电视系统?最简单的解释常常是最好的解释,你说的视觉屏幕会不会仅仅是一块单向玻璃?”

  斯托姆根很为自己气恼,坐在那里好一会儿不发一言。回顾往事,他从一开始就没有质疑过卡列伦的说法,但现在往回想,什么时候监理人说过他使用电视系统了?他只不过自以为是罢了。整个事件就是一个心理学上的圈套,他完全被欺骗了,当然,这要假设杜瓦尔的推测是正确的。但他又一次跳到结论上了:还没人证明过任何事情。

  “如果你是对的,”他说,“我就该把那块玻璃砸了——”

  杜瓦尔叹息一声。

  “瞧这些科学的门外汉!你以为那是不用炸药就能砸碎的东西吗?如果你真砸碎了它,你相信卡列伦会与我们呼吸同样的空气吗?让他活在氯气环境中,这对你们两个不都好吗?”

  斯托姆根感到有点愚蠢。他本该想到这一点的。

  “那么,你有何见教?”他有些恼火地问。

  “我想考虑考虑。首先我们要看看我的推测是否正确,了解一下那个屏幕是什么材料做的。我要派几个自己人干。还有,你去会见监理人时带着手提箱吧?是你现在拿的这只吗?”

  “是。”

  “这个够大。我们不用换了,免得引起注意,尤其是卡列伦已经习惯它了。”

  “你想让我做什么?”斯托姆根问,“藏一个X光机带去?”

  物理学家咧嘴笑了一下。

  “我也不知道,但我们得策划一下。我过半个月会告诉你。”

  他又笑了起来。

  “你知道这让我想起什么?”

  “当然,”斯托姆根立刻接上说,“想起你在德国占领期间非法制造收音机。”

  杜瓦尔有点儿扫兴。

  “哦,我以前的确提过一两次。但还有一件事情......”

  “什么?”

  “要是你被逮到,我可不知道你要用这些装备做什么。”

  “什么?你不是一直嚷嚷,说科学家要为其发明承担社会责任吗?真的,皮埃尔,我真为你害臊。”

  斯托姆根放下那个厚厚的打印文件夹,松了一口气。

  “感谢上帝,终于定下来了,”他说,“想到这几百页纸掌握着人类的未来,真是不可思议。世界联邦!从没想过在我有生之年能亲眼得见!”

  他把文件夹放进手提箱。手提箱的后面离那块矩形的黑色屏幕不到十厘米,他下意识地不时用手指摸那锁扣,这是内心紧张的反应,但他不打算在见面结束前按下隐藏的按钮。有可能出错,尽管杜瓦尔发誓说卡列伦绝不会发现,可谁说得准呢?

  “还有,你说你有消息要告诉我,”斯托姆根接着说,毫不掩饰自己的急切心情,“是关于......”

  “是的,”卡列伦说,“我几个小时前收到了一个决定。”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斯托姆根猜测着。监理人不可能跟远方的老家取得联系,他的基地远在不知多少光年以外。也许——按凡·瑞伯格的推断——他只是咨询了某种可以预测任何政治行动后果的大型计算机。

  “我并不认为自由团及其党羽会对此满意,”卡列伦继续说,“但这会化解紧张局面。我们不用记录这些。”

  “你经常跟我说,雷吉,无论我们外形上与人类有多大差别,人类都会很快适应我们。这显示你缺乏想象力。也许在你来说是这样,但你想过没有,世界上大多数人都没受到过任何程度的教育,他们被各种偏见和迷信所蛊惑,根除它们需要几十年的时间。”

  “我们对人类心理有所了解,这一点你会认同吧?我们十分清楚在世界现有发展水平下,向人类显露真容会发生什么。我不能讲太详细了,就算跟你也不能,所以你应该接受我的分析,相信它。不过,我们可以做一个明确的允诺,能让你满意些。五十年后,也就是从此两代人以后,我们会从飞船上走下来,人类最终会看见我们的样子。”

  斯托姆根沉默了一会儿,领会着监理人的话。如果说卡列伦的言辞曾经给过他些许满足,现在他却一点儿也没有感受到。实际上,自己的不完全胜利多少让他有些困惑,一时间失去了信心。真相会随时间的推移而大白天下,他的所有谋划都毫无必要,也许也不明智。如果他继续执行下去,恐怕只是出于私心,因为他活不过五十年。

  想必卡列伦看出了他的犹豫,接着说道:“我很遗憾这让你感到失望。但至少,你不必为不远的将来所出现的政治问题负责了。或许你认为我们的担心缺乏根据,但相信我,我们掌握足够的证据,证明其他任何方法都充满危险。”

  斯托姆根身子前倾,呼气急促。

  “那么说,你们被人类看到过!”

  “我没这么说,”卡列伦马上回答,“你们的地球不是我们监理的唯一一个星球。”

  斯托姆根不能被他就这么打发了。

  “有很多传说,说地球在过去曾被其他外来物种光顾过。”

  “我知道。我读过历史研究部的报告,认为地球就像宇宙的一个十字路口。”

  “可能有些外星物种曾经来过,而你们对此一无所知,”斯托姆根说道,希望引他上钩,“你们已经观察我们好几千年了,我看这不太可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