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现在就走?”我挤出这句话。我连自己站不站得起来都不确定,不过热水让我体内某些已经消亡的东西又活了过来。

  “现在的时机正好,”理查说,“会有夏尔巴人来帮助你们每个人。我们还给你们都准备了头灯。你们美国人怎么说那个词来着,杰克?就算我们绕道走一条新路穿越那道冰隙,四十五分钟后我们也能回到二号营地,或许还用不了这么多时间。我们已经用竹枝标记了路线。”

  “来吧,杰克,我来帮你站起来。”雷吉说着把我的手臂放到了她的肩膀上。她居然能提起170磅重的我,仿佛我是个小孩子,然后搀扶着我走入了黑暗之中。

  满天的星星亮晶晶的。没有雪,也没有云,映入眼帘的唯有在珠峰峰顶和山脊上猛烈飘浮着的浪花溅沫般的雪,而珠峰峰顶和山脊就在我们上方,与我们的距离只有3英里又10,000英尺远。

  让-克洛德在别人的搀扶下走出了帐篷,他也抬头看着珠峰和星光闪烁的浩瀚夜空。“Nous y reviendrons.”他对着珠峰说。

  也许我说得不对,不过我觉得我学了不少法语了,足以翻译出这句话,他说的是“再会,珠峰”。

  5

  1925年5月9日,星期六

  这一天天气说不出地热。

  昨天晚上,我和让-克洛德被从大本营“医务室”里放了出来,而我俩用来睡觉的这顶米德双人帐篷中很闷热,尽管帐篷帆布门向后系着,留了非常宽的开口,可躺在里面还是有种像在撒哈拉沙漠上被灼烤的感觉,包裹着我们的帆布太烫了,散发着一股裹尸布的味道。

  我和J.C.脱得只剩下内衣了,可还是哗哗流汗,这时我们看到理查大踏步穿过崎岖不平的冰碛石旷地朝我们走过来。

  *

  昨天早晨,也就是周五黎明之前,理查、雷吉、帕桑和其他人赶来救我们,他们把我们带到了山下的二号营地,在那里我和J.C.继续喝了一杯又一杯凉水。

  他们帮助昂?蚩力和拉帕?伊舍返回大本营,让帕桑在他建在大本营的医疗帐篷“医务室”里治疗他俩的冻伤,我本以为这期间他们会把我和J.C.留在二号营地,不过理查坚持我们所有人都一起回大本营,也包括诺布?切蒂,他的脸冻伤了,现在抹着厚厚一层鲸油和白脱油。喝了大量的水和一些热汤之后,我和让-克洛德又变得生龙活虎起来,可以和帕桑及另外六个夏尔巴人徒步穿越槽谷,不过昂?蚩力就需要别人用临时搭建起来的担架抬着,拉帕?伊舍则依靠他的一个夏尔巴人朋友在一边搀扶他,一瘸一拐地下山。虽然我们灌下去了这么多杯水,居然没有一个人会憋不住要在下山途中停下来撒尿,由此可见,我们初期的脱水症状是多么严重。

  在21,500英尺高的三号营地困了两天两夜之后,感觉海拔只有16,500英尺的大本营的空气是那么浓,足以让人在里面游泳。而且呀,在帕桑医生的“医嘱”下,我们六个人都从挑夫们背到三号营地的其中一个吸氧装备中吸了一些“英国空气”。周五下午把我和让-克洛德从医务室打发走之后,他把一瓶连接着两个吸氧装置的氧气罐送来给我们,调节器的流量仅为每小时一升氧气,他还清楚而有力地嘱咐我们,到了晚上,不管什么时候我们醒来,只要喘不过气,或感觉冷,就要吸氧。

  有了“英国空气”的大力相助,我和J.C.睡了整整十三个小时。

  *

  我和让-克洛德四肢伸开躺着我们的睡袋上,一半身体露在帐篷外面,理查蜷缩在我们身边,酷热的阳光洒在我们身上。理查上半身只穿了一件衬衣,可下身还穿着厚羊毛提灯裤和高绑腿。

  “哦,我的最后两位病人怎么样了?”他问。

  我和J.C.都坚持说我们感觉好极了,睡得好,今天早晨吃早餐时胃口大开,没有出现冻伤的迹象,也没有“高山疲劳”后遗症,而且我们并没有言过其实。我们说我们已经准备好,可以再次经过槽谷和冰川前往三号营地,现在,马上,随时都能出发。

  “很高兴你们感觉好多了,”理查说,“不过现在不急着去三号营地。再休息一天。有一个观点我和布罗姆利-蒙特福特夫人都赞同,那就是往高处爬,在低处睡。特别是二位老弟连着三天晚上又是挨冻又是被风吹的。”

  “没带我们你就去爬了那面通往北坳的冰壁啦?”让-克洛德说,他的声音听起来既失望又带着责备。

  “没有,”理查说,“昨天和今天早晨我们一直在加固通往三号营地的路,并且监督夏尔巴人把更多的装备运到那里去。雷……布罗姆利-蒙特福特夫人现在在二号营地,今天一整天我们都要来回搬运东西。我和她都认为到了明天我们就更能适应三号营地的环境了,如果你们两位可以在明天下午晚些时候到达那里的话,我们可以在周一早晨尝试攀登那面通往北坳的冰壁。”他拍了拍让-克洛德的胳膊,“我可是指望你在冰雪中给我们带路呢,老伙计。我向你保证,在你准备好之前,我们决不会登上北坳。再说了,今天北坳上的风太大了。或许到了明天或后天风会变小。”

  “风?”我说。大本营连一丝风都没有。

  理查转向另一边,然后伸出左臂,仿佛是在介绍某个人。“看那里冒烟了。”他说。

  我和J.C.一直都对蔚蓝的天空和珠峰北壁上方炫目的皑皑白雪感到惊奇,不过此刻我们注意到风居然在这么高的地方刮着。山峰上和北部山脊上浪花溅沫般的雪向左边飘去,一直飘向我们看不到的地方。

  “太神奇了,”我说,“槽谷那里也这么热吗?”

  “高出20多摄氏度吧,”理查笑着说,“我的温度计显示,在一号和二号营地之间,冰柱中间的温度超过了38摄氏度。冰川上的温度更高。我们一直给挑夫大量的时间休息,还给了他们很多水,就算这样,在他们步履蹒跚地爬上三号营地之后,还是累得站也站不住,东西也吃不下。”

  “他们的负重有多少,理查?”

  “从二号营地到三号营地时,都不超过25磅。大部分只有20磅左右。”

  “这样就得多来回几趟了。”让-克洛德说。

  理查只是有些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今天早晨我们那四位朋友怎么样了?”我意识到我该先问问我们那四个夏尔巴人怎么样了,于是我开口问道。

  “巴布?里塔和诺布?切蒂已经开始再次挑运装备了,”理查说,“拉帕的脚都变黑了,不过帕桑医生说他的脚指或许能保得住。但昂?蚩力的情况就不那么乐观了,帕桑说至少要和昂的所有脚指都说再见了,没准两三根手指也保不住。”

  听到这个消息我特别震惊。周四早晨,在三号营地,我们帮着昂把他那已经变形的双脚塞进靴子里,那时候他的脚就肿得老高,而且被冻得硬邦邦的,变成了白色,昨天,我们几个人全在医务帐篷里,我倒是知道帕桑医生用了很长时间治疗这两个夏尔巴人,不过我不知道结果居然是要截肢。

  “其他一些夏尔巴人已经开始给昂准备新的‘大人们的靴子’了,他们在脚尖那里塞入楔形物,以便弥补他那些很快就会失去的脚指。”理查说,“昂的斗志非常高。帕桑可能会在周三切除他的脚指和手指,昂的三根手指看上去糟透了,都变成了棕色,而且已经萎缩、干瘪,样子就像埃及的木乃伊。昂坚持要在下周周末重新开始挑运装备。”

  他说完之后,一阵庄严的静肃随之而来。最后还是让-克洛德开口说:“你肯定不需要我们今天就登上三号营地吗,理查?我和杰克感觉很好,完全可以爬山,而且我们也可以把装备从这里背上去。”

  理查摇摇头。“我不希望你们背装备,即便明天你们上山时也是一样,要登上那座通往北坳的山壁,需要非常大的体力……那道斜坡大部分地方的雪都有及腰深,而且你们也见识过了那面蓝色的冰壁,马洛里心爱的冰隙曾经就在那儿。我和雷吉会把周一早晨开路的任务留给你们两位老兄。我们则跟在你们后面,架设固定绳索和洞穴探险者专用梯子。”

  “别忘了我的自行车。”J.C.说。

  理查点头。“明天你可以把自行车和你的个人装备一块背上去,”他说,“反正也不会增加多少重量。”

  我们总共徒步跋涉了五个星期才到达珠峰,在这期间,让-克洛德的“自行车”就是一个调侃的对象,一个真正的奇珍异品。在我们重新打包骡子或牦牛驮背的装备时,只能偶尔瞥见一眼那辆自行车的车座、脚踏板和车把。我知道那压根儿不是真正的自行车,因为根本就没见过自行车轮胎或轮子,而且几个人信誓旦旦地说他们见到自行车框架上连接着非常奇怪的可折叠金属法兰,不过似乎只有J.C.和理查知道那该死的东西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天气能够一直这么美好,”让-克洛德说,“当然了,这可怕的燥热除外。”

  “我肯定,太阳毒辣辣的,今天北坳上的气温会超过38摄氏度,不过至少风停了。”理查说。

  “周二和周三晚上待在三号营地时,”我说,“我们都肯定季风季节已经开始了。”

  “还没有,”理查说,“还没有。”他拍了拍他那穿着羊毛裤子的大腿,在蜷伏了很长时间之后终于站了起来,“我再去看看昂和拉帕怎么样了,还要和帕桑医生聊几句,然后带几个小伙子跟我一块儿上山。我们会把装备运到三号营地去,今晚日落之后收工。”

  “理查,”J.C.说,“你是不是忘了问我们什么事儿了?”

  理查咧嘴笑了。“噢,先生们,”他说,“从你们这趟运送装备到三号营地的小型探险中,我们都得到了什么经验教训?”

  我和让-克洛德哈哈笑了起来,可没等我们说话,理查就挥了挥一只手,然后大踏步朝医务室帐篷走了回去。

  6

  1925年5月11日,星期一

  这一天是个尝试攀登珠峰的好日子。

  很不幸,我们只能从珠峰侧腹发起冲击,尝试在天黑之前登上北坳,并在那里建立脚支点。早晨7点刚过,我们就从三号营地出发了,第一队有四个人,用绳子拴系在一起,让-克洛德领头,然后是我,第三位是理查,最后是理查那位登山能力最强的贴身老虎夏尔巴人尼玛?特仁。第二队由雷吉打头,她后面是总笑嘻嘻的夏尔巴人巴布?里塔,另外三个老虎夏尔巴人在他后面,给这根绳子发挥锚固作用的是理查的贴身大个子夏尔巴人登津?伯西亚。帕桑依旧在大本营里照顾昂?蚩力和拉帕?伊舍。

  事实证明,理查并没有像他承诺我们的那样,在这个周末无所事事。雪很松软,从三号营地徒步行进到那道巨大的斜坡脚下,一路上要穿过及腰深的雪,非常累人,这原本需要两个小时的时间,甚至更多。可理查、雷吉和几个夏尔巴人昨天已经冒着酷热开辟了道路,所以我们只用了三十分钟就来到了真正的斜坡脚下,并且做好了攀爬准备。

  过去的几天里我们最大的希望就是,在白天阳光的照耀下,最上面几英寸的雪能融化掉,到了晚上,三号营地之上非常寒冷,这些表面上的雪能够冻硬,可以像冰一样坚固,这样我们就能使用新型12爪冰爪。现在就是进行测试的时候了……我和J.C.清醒地意识到,我们俩不需要再捣蛋了,不需要再像在威尔士时那样,假装自己是真正的喜马拉雅山脉登山者了。让-克洛德新设计的冰爪、破冰锤、祝玛和其他设备,还有理查的奇迹绳(每次我们用这种绳子下山,而不是劈凿出踏脚处下山,都是在用性命当赌注),这玩意儿要么功效神奇,能够免去耗时多日的重复劳动,要么就是被证实是一堆代价昂贵的错误,而且足以致命。有一个事实已经非常明显了:我们能否赶上理查设定的登顶日期5月17日,就看我们是否可以快速征服北坳。

  最初300英尺那段距离无异于一道陡峭的斜坡,马洛里和在他之前的一些人——也包括理查——都花了整整好几天用冰镐为挑夫在结冰的积雪表面开凿出脚支点。甚至是在那时,那些踏脚处很快就被风吹来的雪和新下的雪填满,因此需要更多时日来进行“维护”开凿工作,在21,000英尺之上,这可是个沉重的活儿。而且为了把挑夫的费力程度降到最低限度,登山者以前还需要按照简单的Z形路线来来回回地在雪坡表面上开凿出踏脚处。

  今天则是另外一番光景。

  让-克洛德言而有信,果然用他的冰爪在这道1000英尺的斜坡上开凿出了一条路,与他右边7名夏尔巴人在1922年的雪崩中丧生的位置成一直线,之间相隔大约100码远。虽然只是在坡底附近,我们还是安装了固定绳索,这道斜坡风险较小,位于较为陡峭的斜坡底部,所以我们用的是较轻的八分之三英寸“马洛里棉绳”,而且每隔大约50英尺,让-克洛德就会停下来,这时候我就会用木槌把又长又尖顶端带有孔眼的支柱凿进斜坡里。我们都背着一卷卷沉重的绳子(背包里还有很多),这种较细的棉绳消耗得很快。

  相比在及腰深的雪中前进、开凿踏脚处,使用12爪冰爪“开路”要容易得多,可纵然如此,没多久我还是听到了让-克洛德沉重的呼吸声。我们所有人全都进入了这样的节奏,走三步,停下来,喘气,然后再向上走三步。

  “现在该用氧气了。”两条绳子上的人排成一条长长的垂直线,在我们再一次停下来的时候,理查喊道。

  这是理查定下的规矩,在22,000英尺之上,所有可能的登顶者都要使用氧气罐。我们登山时并没有使用全套吸氧设备,J.C.给我们五个白人和登津?伯西亚每个人分离出了一罐氧气,我们把这个单个氧气罐及其调节阀放进我们的背包里,没有使用芬奇改进过的金属背物架。那些全套的吸氧装备要留待在北坳之上冲顶时使用。至于其他四个夏尔巴人,则要看看他们能不能在没有氧气的情况下登上北坳。

  “我真不需要英国空气。”雷吉冲上喊。

  “我还好。”J.C.站在我们上方向下喊。

  理查摇摇头。“随便把调节阀调到最低的流量,不过从这里开始,在剧烈的攀爬时我们要一直使用氧气。”

  我假装很不情愿使用氧气,可其实昨天一整天没骚扰我的头疼现在正试图反击,每次短暂停歇时,我大口喘着气,头就会随着我的脉搏一起抽痛,我把吸氧罩置于护目镜之下,罩在脸上,听到氧气输送时发出的轻柔咝咝声,我立马就感觉头疼好多了。流量开关可以设定成每分钟1.5升,这是最低流量,也可以设定成每分钟2.2升。我选择了较低的流量。

  片刻之后,我就感觉好像有人给我注射了一剂强力兴奋剂。那道雪坡的坡度开始大幅增大,也更加危险,第一根绳子上我们四个人之间以及雷吉和她那队四个夏尔巴人之间出现了一道裂缝,可J.C.攀登的速度还是快了一倍。巴布?里塔和其他三个挑夫神经麻木地负重登山,一开始倒也没问题,不过很快他们就跟不上我们这些用了氧气的人的步伐了。

  果然和我们预计的一样,到了一个位置,那些马洛里式晒衣绳用光了,理查示意我们转而始使用他那种较为沉重的奇迹绳。此时斜坡已经非常陡峭了,我们完全可以借用绳索下降——如果我们学会相信新绳子可以让我们安全地从这种前所未闻的高度下降的话。接下来我们开始把余下的带孔眼桩子凿进斜坡之中。

  我们下一次暂停是在上午11点左右,在我们等着雷吉和她的老虎队赶上来的当儿,我才意识到,在这面1000英尺高的冰封雪壁之上,我们已经攀登了600多英尺了。这里无遮无掩的——从此处望去,三号营地的帐篷显得非常小,而且距离很远——可固定绳索紧紧拴系在每隔一段距离就楔进的冰锥上,12爪冰爪难以置信地紧紧抓牢冰雪,还有那些短破冰锤,这个组合给了我们真正的安全感。

  我们在那面近乎垂直的冰壁下方200英尺处休息,这时候理查打手势示意我和J.C.交换位置。让-克洛德则示意他还有的是力气,可理查只是重复了一遍他的命令手势。就在我和J.C.站在垂直线上交换位置的一刻,我们身上的绳子解开了,也没有人保护我们。现在由我领头了,于是我调了氧气罐调节阀,把1.5升最小流量调到了最大每分钟2.2升流量。氧气应该足够我登上北坳,不过过一会儿我还是会降低流量。我敢肯定,理查还是希望让-克洛德领头攀登那面赫然矗立在我们上方的垂直蓝色冰壁。

  我承认,我现在既兴奋又有些失望,兴奋的是在这次探险中我终于处于领头地位了,失望的是我不是第一个只凭借12爪冰爪、每只手拿一把短破冰锤在这样的海拔高度攀登冰壁的人。这个荣誉属于J.C.。

  趁着我们在垂直冰壁下方陡峭的斜坡冰面上停住的当儿,我把所有的鹅绒衣服都脱了,把它们塞进背包里,只穿着羊毛衬衫和棉内衣攀登,可我浑身还是被汗浸湿了。此时此刻,有那么一段时间内,东绒布冰川和北坳上方的整个凹地都暴露于阳光的直晒当中;我们下方的三号营地区域与我们有60层楼的距离,那里已经变成了一个洒满耀眼阳光的盆地。

  雷吉和她的老虎们——我可以看到50英尺开外巴布?里塔正露出白色牙齿笑着——追了上来,这时候一根很沉的奇迹绳被递到了我手里。在我们所有人都休息了一两分钟之后,我紧了紧我的氧气罩,使用冰爪和破冰锤,开始了我自己的攀登。

  就这样攀登了十五分钟之后,我意识到,我从来没有在一座山上感觉自己如此强大过。我的头不疼了。我的双臂和双腿充盈着新的力量,同时我的心里则被一股全新的自信感填得满满当当的。

  这种J.C.说他从顶级德国登山者那里偷学来的新型冰川攀登方式有趣极了。我每隔大约30英尺就停下来,布置和紧固下一段固定绳索,现在这些绳索几乎垂直地悬挂在我们身边,不过我现在不会再每用冰爪楔进冰壁攀登四五步就停下来喘大气了。我感觉好似我可以像这样整日整夜不停地攀爬。

  我第一次开始相信我们这一小群人或许真有机会可以登顶珠峰。我知道,理查一直在考虑从五号或六号营地登上北壁,仿照诺顿上校在1924年尝试攀登大深峡谷的做法,也就是向黄色地带上方,采用横切攀登方式离开山脊,向右移动,抵达径直向上延伸到顶峰三角岩下方雪原的那道冰雪断崖,如果那道峡谷内的雪能够像北坳这面冰壁上的雪一样冻得这么结实,这个计划就应该行得通。一边吸氧一边攀登,拂晓前便从营地出发,信赖芬奇和雷吉的羽绒衣能够让我们承受住严寒,我们便可以轻而易举地登顶,然后在日落之前返回,当然这需要一个前提,那便是登顶时也像今天这样,简简单单地用12爪冰爪和破冰锤就能搞定。

  赶在梦想超越现实之前,我不再胡思乱想。即便是现在,我也还是很清楚,在珠穆朗玛峰之上,没有什么会来得“轻而易举”。我听过理查的讲述,也读过和听过别人的经历,再加上我们在三号营地受的罪,我早就清楚地了解到,这座山可以给予一切,却也可以飞快而决绝地把一切收回。或许大深峡谷会是我们计划的一部分,可我提醒自己,攀登珠峰的过程最终都不会与“简单”二字贴边。

  突然之间我们便爬到了那面垂直的冰壁上。我再一次停了下来,让我下方的理查使劲凿进冰锥,把最后一部分奇迹绳固定好,我喘着粗气,但没有用面罩吸氧,因为信任冰爪的尖头和两把冰镐深深插进冰雪之中的斧尖——我对它们的信任已经超过了今天之前我想象中的程度——然后我向后倚,抬头看着那面闪亮的冰壁,它是我们征服北坳的最后一道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