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在这一刻,我才发现我自己特别想知道,如果在苏黎世的拉米大街上,瑞士的一座湖上吹来阵阵微风,被风吹了一会儿,我都快被冻僵了,牙齿直打战,那么我究竟怎么才能在26,000多英尺高的珠峰上,征服亚北极区的狂风,并且活下来?

  我原以为我在波士顿、纽约、伦敦和巴黎已经享尽美食了,那时候吃饭时要么用我姑姑留给我的遗产付账,要不就是理查慷布罗姆利夫人之慨来埋单,可皇家大厅饭店自然是我踏足过的最大也是感觉最为正式的餐厅。我们和芬奇见面的那天是这家餐厅这一周里唯一供应午餐的一天,男服务员、餐厅领班和其他工作人员依旧穿着礼服。到处都摆放着高大的盆栽植物,这个角落里,那根柱子边,还有那扇窗户附近,可谓无处不在,这些植物看上去太正式了,失去了植物的味道;似乎它们也希望穿礼服。

  我穿的是那套理查在伦敦给我买的深色西装,但是走过苏黎世皇家大厅饭店那巨大的宽敞空间,坐在午餐桌边的大都是穿着正装的男子,也有一些优雅的女士,我不禁意识到,在欧洲上流社会里,我依旧感觉那么心神不定。即便脚穿最好的(也是唯一的)一双精心擦拭过的黑色礼服鞋,可我突然觉得这家大型餐厅里的每个人肯定会认为我的鞋子又笨拙又破旧。

  我们被带到一张餐桌边,上面铺有白色亚麻桌布,摆着银餐具。有个男人坐在那里,此人个子不高,很瘦,一张脸轮廓清晰。他压根儿就没注意已经倒好的红酒和清水,似乎沉浸在他正在阅读的那本书中。芬奇是这家餐厅里唯一一身日常粗花呢西装和背心打扮的人,而且当时看上去并不整洁(背心上落着烟灰),他很舒服地跷着腿,摊手摊脚地坐在那儿,毫不在意周围的事物,我认为只有非常非常富有或者非常非常自信的人才会如此。理查轻咳一声,这个面容瘦削的男人抬起头,合上书,将之放在桌子上。那本书的标题很长,字体很大,而且是德语,我根本看不懂。

  芬奇摘下老花镜,抬头看着我们,仿佛他根本不知道我们是谁,或者不明白我们为何会站在他的餐桌边上。我无法肯定他鼻子下面的那块污渍是他那张被晒成棕褐色的脸上一撇粗硬的褐色胡子,还是已经在他的下巴和脸颊上生长出来的棕色须茬蔓延到了鼻子之下。

  理查重新介绍了他自己,虽然他们俩在1922年的时候结伴一起试攀珠峰,然后又给我们几个做了介绍。芬奇懒得站起来,只是抬起一只似乎非常软弱无力的手晃晃,仿佛他盼着我们亲吻他的手,而不是和他握手。他的手指又长又细,可和别人握手时却十分有力,不光让人感觉惊奇,几乎有些令人震撼了。然后,我注意到,他的手、手指和指甲都有损伤;这个男人是个登山者,常年赤手空拳用力抓住那些花岗岩、石灰岩和锋利冰川上的裂缝和支撑点,所以留下了这些创伤。

  “杰克,让-克洛德,”理查接着说,“我很荣幸给你们介绍乔治?英格尔?芬奇先生。你俩都知道,两年半之前,我和芬奇先生都参加了那次探险队,在珠峰的东部山脊和北壁,我们爬到了27,300英尺以上的位置……而且没有带吸氧设备。这在当时是一项登高纪录。然而,虽然我们那天没有带氧气罐去爬山,乔治还是帮忙设计了去年六月马洛里和欧文失踪时使用的吸氧装置,而且他为人十分善良,吃过午饭后,他将带领我们参观他在苏黎世的工作室,向我们介绍吸氧装置的工作原理……并且会对我们的……这一趟搜寻探险……给予各个方面的建议。”

  说了这么多话,理查似乎有些发窘,而且不太肯定接下来该说些什么,他很少有词穷的时候。这时芬奇懒洋洋地挥挥手,让我们几个坐在那三个空位子上,这才缓解了这一刻的尴尬。

  “请坐,”芬奇说,“我自作主张,点了红酒,不过我们当然还可以再点一瓶……特别是这顿饭由你付账,理查。”芬奇笑了笑,那笑容转瞬即逝,一口牙齿露了出来,他的牙很小,微微被烟熏黄了,但非常坚固。虽然登山俱乐部对他有成见,侮辱他,可显而易见,他绝不止一年只刷一次牙。“这里的食物不错,而我基本上没钱来这里吃饭,即便是午餐也吃不起,”他用那口略带德国口音的英语接着说道,“所以你说你请客的时候,我才会建议来这里见面。”他漫不经心地向餐厅领班挥挥手,而那位穿着礼服的男人虽然惊讶于芬奇的一身打扮,还是立马也向他示意,而且带着明显的敬意。没准苏黎世人都对芬奇在登山方面的成就如雷贯耳。也有可能这里的服务员只是认为,只要能在皇冠大厅饭店吃得起饭,就算是有钱人,就理应得到这种尊贵的待遇。

  我承认,在我们点餐时(我只是说理查点什么我就吃什么),在让-克洛德和芬奇起劲儿地聊着该点哪种红酒配餐时,我有点儿生气。我觉得芬奇说那句方言“this joint has good food.(这里的食物不错。)”是因为我是个美国人,而且看上去是个不太成功的美国人。(很快我就知道原因并非如此;乔治?英格尔?芬奇会说很多种语言,而且说话时会带出各种方言,甚至是美国特有用语,这纯属一种随意的乐趣。在苏黎世的这一天快结束时,我觉得,芬奇虽然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但是相比我所认识的其他登山者,或许他是最不屑于拿自己的见识、能力和个人成就在他人面前显摆的人。)

  这里的食物的确好吃。不论什么牌子的红酒都很好喝(我二十二岁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辨别红酒)。而我本以为服务员会很招摇,甚至对我们几个外国人表现出带有德国意味的瑞士式专横无礼,可他们却非常礼貌地招待我们,他们默默地上菜,撤盘,仿佛都是隐形人。(我从父亲那里听到为数不多的几条箴言之一就是:不引起客人注意就是优质服务。此外,在他和我妈妈送我到哈佛大学的那一天,他把我拉到一边,严肃地说了另一个观点:“好了,杰克。从这一刻起,你就是个男人了,要对你自己负责。努力别让酒瓶靠近你的卧室,尽量让老二留在你的裤子里,还要埋头书本,直到你拿到文凭为止。任何文凭都可以。”)

  我放下我的红酒杯,这才注意到芬奇、让-克洛德和理查正在讨论我们的计划,比如说这会儿正说到我们即将进行“寻回探险”,把布罗姆利的个人物品带回来给他的母亲,又或者,因为我们都晓得带回个人物品的可能性近乎于零,所以起码要带回详细报告,说明小珀西瓦尔到底是怎么死的。理查之前和我们保证过,芬奇绝对了解不能把我们这次私下探险的消息告诉任何人。“再说了,”理查曾经这样补充道,“现在芬奇和登山俱乐部、珠峰委员会及整个皇家地理协会之间关系紧绷,他自然不会急着告诉他们任何事情……更不用说我们的秘密了。”

  “这么说你认识珀西瓦尔……珀西瓦尔?布罗姆利勋爵?”让-克洛德开口问。

  “我第一次见到他还是几年前的事情了,那时他雇我做向导。”芬奇温和地说,是那种受过良好教育的英国人才有的语气,而且略带德国口音,“当时布罗姆利想以横切攀登方式攀登迪奥维斯布兰赤斯山……”他顿了顿,第一次看了看我,“迪奥维斯布兰赤斯山是一座尖坡状的山,佩里先生,那里非常陡峭,像根大钉子一样,是位于阿罗拉山谷东边的格兰茨登特斯主山脉最边上的一座山峰。”

  “没错,我去过那里。”我说,我的声音里有些不耐烦。毕竟我不再是一个登山菜鸟了。去年秋天,我、让-克洛德和理查已经以横切方式登上了迪奥维斯布兰赤斯山。

  芬奇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的语气,也可能他注意到了,却压根儿不在意。他点了一下头,继续说道:“即使是在那时,小珀西就有能力完成横切攀爬,不过他希望尝试攀爬他口中‘诱人’且令人印象相当深刻的连绵冰川竖坑,这些冰川竖井是菲尔皮科冰川上部上方2000英尺高的岩壁上的裂口,他希望有人用绳索和他拴系在一起攀登。”

  我们三个人都等着芬奇说下去,可他似乎对布罗姆利这个人以及我们的对话失去了兴趣,把他的注意力又放到了牛排和红酒上。

  “你觉得他这人怎么样?”理查问。

  芬奇抬起头,仿佛理查说的是斯瓦希里语。(我意识到,这么比喻真糟糕,因为事实证明,乔治?英格尔?芬奇会说一点儿斯瓦希里语,而且相比说斯瓦希里语,他的理解能力更强。)

  “我的意思是,”理查说,“他表现得如何?”

  芬奇耸耸肩,态度模棱两可,看起来像是这次谈话就这么不咸不淡地结束了,真让人沮丧。不过,没准儿他意识到了几点情况,一来我们可是千里迢迢而来,二来确实有可能我们不久以后会登上珠峰山肩非常高的地方,找到珀西?布罗姆利的尸体,再者,毕竟是我们(或者说布罗姆利夫人)请芬奇在瑞士最贵的一家餐厅里吃了饭。没准儿这里还是全欧洲最贵的餐厅哩。

  “布罗姆利很不错,”芬奇说,“就一个业余爱好者而言,他的攀登技术挺棒。从不抱怨,即便我们不得不在陡峭的南部山脊一块非常狭窄的壁架上过夜,从那个地方到峰顶只有一段距离很短却极难攀爬的斜坡。那天晚上漫长无比,天寒地冻,没有吃的,没有合适的过夜装备,可他依旧一句怨言也没有。我们两个人没有保暖的外衣或睡袋,岩壁上连块供我们拴系的突出岩石都没有。而且那块岩架只有面包托盘那么宽……”芬奇说着朝那个窄窄的银托盘点点头,“我们没有蜡烛可以点着放在下巴下面以免我们打盹,所以漫漫长夜里,我们只能轮流坐在那里放哨,确保另外一个人不会睡着,然后前倾身体一头栽下3000英尺,摔到下面的冰川上。”

  或许是为了确保我们了解了他的看法,芬奇补充道:“我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了那个年轻人。”

  “这么说,比起时下其他登山者,珀西瓦尔勋爵更为优秀了?”理查就快把他的精煮牛肉吃完了,这是非常美味的一道菜,由精选牛肉和根菜类蔬菜及各种调味料在浓汤里一道炖制而成,搭配烤土豆片,以及加入了辣根调味品的苹果末和酸奶油混合调味料……我一直非常惊诧,英国人居然可以用叉子叉起一小块肉,叉子背面蘸上酱汁,看上去不仅轻而易举而且非常得体。在我看来,在英国和欧洲吃东西就和去中国得适应筷子一样。

  “这取决于你心里想的‘其他登山者’是谁。”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芬奇答道。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我们的领队,“有没有具体对象?”

  “布鲁诺?西吉尔?”

  芬奇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刺耳极了。“那个小霸王,纳粹狂热分子,希特勒先生的朋友?”他说,“西吉尔是个技艺纯熟的登山者,可他还是个爱扯谎的Scheisskopf(笨蛋),他这人有可能会杀死比他年轻的登山伙伴。我从来没和他一起登过山,但多年以来,我在登山时差不多碰到过他十几次。不论是登岩山还是冰山,他都很得心应手,小心翼翼,能力卓绝。”

  “这个Scheisskopf……是什么意思?”让-克洛德问。

  “没脑子,靠不住的家伙。”理查一边飞快地说,一边回头看着守候在近旁的服务员。他对芬奇说,“那么,如果西吉尔先生告诉你,珀西瓦尔?布罗姆利和他的奥地利登山同伴一起,冒险攀登危险重重的珠峰北壁,还走上了很明显有发生雪崩可能的冰雪板岩,你不会相信他吗?”

  “我不会相信布鲁诺?西吉尔说的每一句话,即便这个无赖告诉我,明天太阳会升起。”芬奇说着把我们最后一些红酒倒进了他的杯子里。

  “理查,1921年你带领马洛里爬上了嘉措拉山口,那时候有几个人最先见过了怪物脚印,你不就是其中之一吗?”乔治?英格尔?芬奇一边吃大块涂有奶油的薄皮苹果卷一边问。让-克洛德和理查只喝香浓咖啡当甜点。我吃的则是味道浓郁的巧克力布丁。

  “怪物?”让-克洛德问,显然打起了精神。我注意到,这位体格健壮的法国登山向导非常吃不惯这些油腻的巴伐利亚饭菜,他都有些昏昏欲睡了。“怪物?”他又说了一遍,仿佛不太肯定这个英语单词的意思。

  “是的,”芬奇答,“坐在这里的我们的朋友理查,和那位令人对他的死深感遗憾的乔治?马洛里,在22,000多英尺高的嘉措拉山口发现了某种巨型两足动物留下的脚印,理查告诉马洛里,他们可能会在那座高高的山口上找到一条通往珠峰的路线,结果证明他说的完全正确。不过在攀爬途中,我想当时是1921年9月底,他们却发现了怪物的脚印,但没有看到怪物。是不是?”他转头看着理查。

  “9月20号,”理查说着小心翼翼地放下咖啡杯,“当时正是季风季节的高峰期。下的都是雪末,而且到屁股那么深。”

  “尽管雪那么大,可你们还是登上了这座小山的山峰,那里更像是一座山峰,而不是山口,是不是?”芬奇说。他并非是在发问。

  理查挠了挠下巴。我看得出来,他很想点着烟斗抽一口,却强忍着在芬奇仍在享受甜点时不这么做。“我和马洛里没费劲就在冰瀑上开辟了道路,但是雪太深了,我们的速度慢了下来,挑夫只能带着帐篷返回山峰之下800英尺的地方。1922年,我们——我、马洛里、惠勒和布洛克,以及预备队的沃拉斯顿、莫希德、霍华德-伯里——都登顶了,并且建立了营地。”

  “那些怪物的脚印呢?”让-克洛德念念不忘。

  “是啊,那些怪物的脚印呢?”我问。在整个就餐过程中,我只说了几句话,这就是其中一句,而我说的其他几句话都是请别人递东西给我。

  “在冰瀑之上,也就是20,000英尺和22,000英尺的地方,我们这些登山者和挑夫都没踏足过那里,上坡处的松软积雪上和积雪更为坚固、冻得非常结实的地方都有很深的脚印,在这些地方,不必完全敲裂积雪表面冻的一层冰,我们就可以爬上去,”理查说,他的声音很轻,“好像是某种双足生物留下的脚印。”

  “为什么说‘好像’?”芬奇问。他那撇毛茸茸的胡子下面出现了一抹笑容,“马洛里、沃拉斯顿、霍华德-伯里和其他几个爬上嘉措拉山口的人都信誓旦旦,说那些就是某种双足、长爪、类似哺乳类生物留下的巨大脚印。”

  理查把最后一点儿咖啡喝掉。服务员忙着给我们添咖啡,我们都接受了续杯,这样就能坐得久一些。

  “雪地里的脚印有多大?”我问。

  “真是长着爪子的类人生物留下的14英寸到16英寸长的脚印?”芬奇说,他一边扭头看着理查,一边把刚才的话变成了一个问题。

  我们的朋友只是点点头。终于,再一次放下咖啡杯,他说:“等到沃拉斯顿和其他人终于登上了嘉措拉山口,我们的挑夫,也就是我的和马洛里的挑夫,早就踩过了我们看到的最初那些脚印,因为在第二次攀登时,我们几个人打头阵。所有英国登山者都不可能肯定那到底是什么或者雪地里的脚印到底有多长。”

  “可乔治?马洛里拍了照片。”芬奇说。

  “的确。”理查说。

  “而且照片里的脚印与很久以前,也就是1889年的时候,锡金一座高山山口上有人报告发现和拍下来的脚印几乎一模一样。”芬奇说。

  “他们倒是这么告诉我的。”理查说。

  芬奇轻声笑笑,然后转头看着我和让-克洛德。我肯定我和让-克洛德一样都有点儿目瞪口呆。

  “那些挑夫很清楚那些脚印是什么,也知道是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留下了那些脚印,”芬奇用夹杂着轻微德国口音的英语说,“那是人熊雪人的脚印……也就是耶蒂。”

  “谁的脚印?”我说,我把咖啡杯举在半空中,仿佛我既喝不到里面的咖啡,也不能将之放在杯盘中。“那是什么东西?”让-克洛德几乎和我异口同声。

  “耶蒂,”芬奇重复了一遍,“这可不是那些当地人认为生活在山里的魔怪,而是一种真正的类人生物,活生生地存在,会呼吸,嗜血……一种生物巨怪,足有8英尺高,甚至更高。有一双巨足。一只很像大猩猩或者人类的怪物,可以在珠峰附近海拔22,000英尺及更高的高山上存活。”

  我和让-克洛德互相大眼瞪小眼。

  芬奇吃着果馅奶酪卷,又笑了起来:“转过年来,也就是1922年,我也亲眼看到了脚印,那时候我和杰弗里?布鲁斯第一次登上了东北山脊。那些脚印在25,000英尺高的冰封雪壁之上,我们人类从来都没有攀爬到那片雪地,很明显那是像我们一样的双足动物留下的脚印,可几乎是个头最高的人的脚掌长度的两倍,而且在雪地较浅的地方,那些脚印几乎整体嵌进了柔软的冰中,我们可以看到怪物双脚的真正轮廓,差不多有16英寸长,脚指处看上去还长着爪子。”他看着理查,“1922年,在我们都在讨论耶蒂的时候,你也身在绒布寺,是不是?”

  理查点点头。

  芬奇又瞧了瞧我和让-克洛德。“因为靠近卓布村,且位于通往珠穆朗玛峰的绒布河谷入口对面,所以绒布寺是一个非常神圣的地方……”

  “珠穆朗玛?”让-克洛德插嘴道。

  芬奇刚才就转过头看着理查,出于某种原因,在他回答J.C.的问题时依然看着他。“当地人都称埃佛勒斯峰为珠穆朗玛峰。意思是‘尘世圣母’。”

  “啊,是,”让-克洛德说,“我怎么忘了。我们在皇家地理协会和登山者聊天时,诺顿上校曾经提到过这个名字。”

  “这么说,绒布寺的喇嘛都知道这个……叫耶蒂的生物喽?”我问。我可不想让这个“怪物”的话题中断。

  芬奇点点头,对理查说:“1922年4月底,你和我都在那里,你也听到那个绒布寺的大喇嘛和他的弟子们讲的关于珠峰耶蒂的事儿了。那个喇嘛是不是说有四只这种生物生活在那里?”

  “是五只,”理查说,“布鲁斯一直求他们讲讲那些脚印和神秘生物的事儿,大喇嘛札珠仁波切十分平静地告诉我们,他和喇嘛们曾经见过五只耶蒂。他说,它们生活在绒布河谷的上游河段、北坳甚至更高的地方。札珠仁波切说,耶蒂要比那些山间魔怪可怕多了,因为这些魔怪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他说,耶蒂长得很像人类,但是更高、更大,有宽阔的胸膛,手臂长且有力。他说,耶蒂浑身长着长长的毛发,有一双黄色的眼睛。那个喇嘛告诉布鲁斯和我们——你也在那里,芬奇,我知道你还记得喇嘛的话——有时候,耶蒂会袭击卓布村,却从不曾来绒布寺肆虐,它们喝牦牛的血,长着尖爪的手掌一挥,就会要了男人们的命,而且还会掠走卓布村的女人,我看杰弗里?布鲁斯对这件事最感兴趣。”

  “这怪物抓走人类的女人干什么?”让-克洛德问,声音很小,几乎有些天真烂漫。

  我们三个人没忍住全都咯咯笑起来,J.C.的脸腾一下红了。

  “那个喇嘛还说,村里派男人带着武器到冰川河谷上去,”芬奇说,他的声音十分低沉,这样在近处候命的服务员就听不到了,“却从来没有找到过耶蒂和被掳走的女人,至少没有找到活着的女人,找到的始终是那些女人被啃噬过的骨架和头盖骨。据那位喇嘛所说,那些女人骨头里的骨髓都被吸光了。他说,头盖骨上的眼窝看上去就像是被舔净了一样。”

  我终于还是把我的咖啡杯放到了杯盘上。杯子和杯盘相碰时咯咯直响。听了这声音,我不禁想象着珠峰上的狂风呼呼吹着被啃咬过的胸腔和头盖骨上被掏空了的眼窝。

  乔治?英格尔?芬奇喝完了他的咖啡,又看看我们这沉默三人组,确定我们也都喝完了,然后优雅地朝服务员挥挥手,被岩石蹂躏过的手指在空中一比画,示意要账单。当账单被送过来的时候,他同样优雅地一比画,示意将之递给理查。

  *

  我们走出皇冠大厅饭店的前门,左转走到了拉米大街上,自湖上吹来的冷风迎面袭来,我被冻得牙齿咯咯直响。走过了一个半街区后,我们来到了凯伊大桥,然后左转,走到一条名为尤托奎亚伊的空旷林荫大道上,然后沿一条冰冻的湖边通道,步履艰难地朝东南方向走去。我们的右边是一排低矮的混凝土栏杆,上面结满了尖尖的冰锥。下面隆隆声响个不停,提醒我们,湖冰正在嘎嘎地挤压着栏杆下的水泥防波堤,靠近湖岸处的湖水已经结冰,冻得非常结实,100码左右以外的地方才是冷冰冰但依然流动的湖水。狂风呼啸着,劲道十足,在白色的冰和白色的水上掀起了白色的浪花,而这没准会把我吹倒的狂风使得始终效率高超的瑞士人没法清理尤托奎亚伊大道人行路上的冰雪,所以他们只好撒大量的盐在上面。芬奇刚才说他的储藏仓库就在不到半英里远的地方,我和让-克洛德一边沉重而缓慢地走在理查和芬奇身后,一边希望能偷听到他们的对话,狂风大作,天寒地冻,半英里的距离走起来似乎太远了。

  我和让-克洛德加快脚步,缩短与前面两个人的距离。

  “我知道你打算做什么,”乔治?芬奇说,“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理查。”

  “我打算做什么,乔治?”

  “按照阿尔卑斯式攀登方式攀登珠峰,”这个个子较矮的人说,“并不是按照马洛里、布鲁斯和诺顿那样采用军事包围袭击式方式,也就是每一次都缓慢扎营,冲击,撤退,再冲击,而你和你年轻的朋友们想要一次冲锋快速登顶。可这行不通,理查。你们肯定会把命丢到那里的。”

  “布罗姆利夫人给我们钱,让我们进行调查和寻回行动,起码要找到她儿子的尸体并将其埋葬,”理查说,“如果运气好,我们会在较低的地方找到他的尸体,远远到不了布鲁诺?西吉尔所说的四号和五号营地之间的地方——这说法根本说不通。但我并没有说我们三个人打算攀登珠峰。”

  乔治?芬奇点点头。“但是你一定会尝试,理查。我了解你。所以我为你和你那两位优秀朋友的命运感到不安。”

  理查没有回答。我们走过歌剧院,左转到了一条名为福尔肯的大街上。至少我们此时是顺风而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