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罗姆利夫人点点头,然后低下头,眼眶湿润了,但她很快笑了笑,再次抬起头。“非常遗憾,查尔斯今天不能亲自来见你,你也知道,他的身体状况已经相当糟糕了。”

  理查同情地点点头。

  “你不也在战争中受伤了吗。”布罗姆利夫人说,仍然将一只手放在查理的手上面,另一只手扶着他的手肘。

  “我的只是小伤,早就好了。”理查说,“跟查尔斯被毒气荼害的情况完全不同。我一直在挂念他。”

  “你慰问珀西瓦尔的信写得很好,真的很好。”布罗姆利夫人轻轻地说,“看我,太无礼了,迪奇,把我介绍给你朋友认识吧。”

  我们简短地介绍了一下,一切都很顺利。布罗姆利夫人还用流利的法语跟J.C.交谈了,我能听懂一点点,大体是,克洛德这么年轻就成为了一名优秀的夏蒙尼向导,这让布罗姆利夫人刮目相看,让-克洛德则回之以灿烂的笑。

  “佩里先生,”她终于跟我说话了,我笨拙地伸出手,她优雅地用双手握着我的手。这样简单的接触却有种触电般的感觉。“即使在我这样一个与世隔绝的乡村,我都听说过波士顿的佩里家族颇有声望。”

  我结结巴巴地说着感激的话。没错,我的确来自一个颇有声望的古老家族:我是这个家族的倒数第二代,代代相传的波士顿婆罗门家族的历史可追溯至17世纪30年代,家族成员多为商人、哈佛大学毕业生,名声在外,一些英雄还曾在邦克山和葛底斯堡战役中表现出众。

  但可惜的是,波士顿的婆罗门?佩里家族现在已经几近破落。尽管家道中落,但父母仍旧会将哈佛耶鲁大学橄榄球比赛轻描淡写地称之为“比赛”,也不会阻止我去楼高七层,自1831年开始就专为我们这种家族服务的S.S.皮尔斯百货公司购买少得可怜的圣诞商品。而且,在明知道家族已经败落的情况下,他们仍然会让我入读高级私立学校,让我体验布鲁克莱恩乡村俱乐部(当然,我们仍旧只会称之为“乡村俱乐部”,就好像这世上只有这一所俱乐部一样)的网球场、绿草如茵的草坪和正式的餐饮区,也不会影响父母供我读完哈佛,从而榨光了家中的最后一点儿财产。我在念大学的时候,将所有课后时间、暑假都花在了和朋友攀岩和登山上,从不担心开销。即便我在二十一岁那年继承了姑姑的1000英镑,也从没考虑交给父母,帮忙支付他们或者我的部分账单,最后,我还是将这笔钱花在了欧洲,用来攀登阿尔卑斯山。

  “请坐。”布罗姆利夫人对我们所有人说。她朝那张矮桌子的另一边走去,在那张看起来很舒服的高背椅上坐了下来。恰在这个时候,三名女仆打扮的人从另一扇门里走了进来,她们端着的盘子上放着茶壶,古老的瓷杯和碟子、银勺,以及放有糖和奶酪的银质器皿,一个五层布置的银质托盘,每层都放有小糕点和饼干。

  其中一名佣人想要倒茶,但布罗姆利夫人说由她来做就行,她还问了我和让-克洛德要喝什么茶,至于“迪奇”,她自然记得,只是在他的茶里加了一点儿奶酪,一点儿柠檬和两颗糖。问到我时,我傻傻地答道:“什么都不用加,夫人。”结果,布罗姆利夫人冲我笑了笑,就只给我呈上了茶托和茶杯。其实我最讨厌喝茶了。

  我们又闲谈了几分钟,当然,基本上是理查和布罗姆利夫人在说话。后来她俯过身子,轻快地说:“我们还是谈谈你的另一封信,迪奇。也就是我收到那张漂亮的慰问卡后三个星期收到的信,你在信中说你们三个要去珠峰寻找珀西瓦尔。”

  理查清了清嗓子。“我这么做也许十分冒昧,布罗姆利夫人,但珀西瓦尔?布罗姆利勋爵的失踪还有很多谜团尚未解开,我觉得我能帮上些忙,设法解开事故的谜团,不管是意外也好,从山崖掉落也好,还是雪崩也好……或者别的什么情况也好。”

  “没错,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好。”布罗姆利夫人说,她的声音近乎严厉,“你知道吗?那个目睹整个事情经过的德国人声称是‘雪崩’卷走了珀西和一名德国挑夫,那人叫赫尔?布鲁诺?西吉尔,现在既不回我的电报,也不回我的信。他只是给我寄了一封极为无礼的信,说在这件事情上他没什么好说的,然后就不再说话了,尽管登山俱乐部和珠峰委员会要他更为详细地说明当时的情况。”

  “这可不行。”让-克洛德轻轻地说,“家人应该知道真相。”

  “我不大相信珀西瓦尔真的死了。”布罗姆利夫人说,“他可能受伤了,在山里迷路了,已经危在旦夕,还有可能在藏人的村子附近等待救援。”

  原来如此,我想,理查是想利用这位有点儿疯狂的母亲。我感觉有些恶心,随即放下了茶杯和茶托。

  “诸位,我知道我家珀西在山里幸存的机会十分渺茫,但我没有失去心智。我住在现实的世界里。但不去救援,不派人去山里寻找,我如何确定他是否死了?珀西瓦尔还年轻……他的一生是那样的神秘……那样的复杂……过去我几乎不怎么了解他,我感觉自己至少应该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或者至少知道他是怎么失踪的。知道他为什么去西藏。为什么去珠穆朗玛峰。为什么死的时候跟那个叫梅耶的德国人在一起。”

  她停了下来,我看过的报道都说那个年轻的勋爵珀西瓦尔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赌徒,他去过德国和奥地利,常年在外面流浪,几乎从不回英国的家乡,他会住在全欧洲最豪华的酒店,坊间传说(不过我没有胆量向理查求证)他是个鸡奸者,特别喜欢逛德国和奥地利的妓院,寻找跟他臭味相投的男人做这种事。神秘、复杂,没错,有这种喜好,做这种事情的人生能不神秘复杂吗?

  “珀西是个优秀的运动员……你肯定还记得,迪奇。”

  “我记得。”理查说,“珀西是要代表英国参加1928年奥运会的划船比赛吗?”

  布罗姆利夫人笑了笑。“他年纪大一些的时候,二十几岁之后吧,听起来很滑稽,是吧?但这正是珀西的计划,他打算四年后加入英国划船队,去参加阿姆斯特丹的奥运会,你应该还记得他在牛津的时候就特别擅长划船,体形也保持得相当不错,每次回家,他会跟英国奥运会级别的划船队训练。他还会去荷兰、法国和德国训练。但珀西擅长的——或曾经擅长的可不只是划船一个项目。”

  “他去珠峰之前还去过什么地方登山?”理查问道,“我跟珀西瓦尔好久没联系了。”

  布罗姆利夫人笑了笑,又给我们倒了些茶。“他跟着他的表亲和世界上最优秀的向导在阿尔卑斯山有过十五年的登山经历。”她骄傲地说,“他十几岁的时候就开始爬山了。二十岁的时候,他从大乔拉斯峰的南侧登上过那里所有五个山峰,包括那座最高、最险的山峰,好像叫什么行者峰。当然还有马特洪峰,巴迪勒峰……”

  “他是从南边登上去的?”理查打断她的话。

  “我不大确定,迪奇,但我相信应该是的。珀西和他的向导还做了……怎么说来着,在登山的时候做长距离侧向移动时怎么说?”

  “横越攀登?”让-克洛德提醒道。

  “没错,谢谢。”布罗姆利夫人说,“珀西和他的向导横越攀登了勃朗峰,从圆顶小屋到大米来兹,当时还碰上了夏日暴风雪。我记得他还把他在大孔班山的情况写了下来,也不记得具体做了什么,但他在那里只待了很短的时间,大部分写的都是从山峰看到的景色。我还收到他的明信片了,里面谈论的正是……没错……就是横越攀登,说他横穿了芬斯特拉尔霍恩峰,还成功登顶内斯杭峰。”她不无伤感地对我们笑了笑,“珀西这几年都在进行一些冒险的体育运动,其中就包括登山,做母亲的能不担心吗,我只能在我们家图书馆里忧心忡忡地看着地图上那些山峰。”

  “可他从来没加入过登山俱乐部。”理查说,“而且他直到去年春天还不是诺顿、马洛里等人组织的珠峰探险队的正式成员吧?”

  布罗姆利夫人摇摇头,她那精致又简约的发型再次让我暗中赞叹不已。让本来个子不矮,笔直站着的她显得更高了。

  “珀西瓦尔以前从来不会加入协会。”她说,意识到自己已经用过去式描述儿子了,一丝伤感蓦地在脸上掠过,“我是在三月份收到他的短笺的,是从他表亲雷吉在大吉岭附近的茶园寄来的,信上说他可能跟随马洛里先生或与他同行去探险,他们打算进入西藏,后来就杳无音讯了,直到六月份噩耗传来。”

  “你能记得陪同他一起登山的向导的名字吗?”理查问道。

  “哦,记得。”布罗姆利夫人说,脸上的表情稍微开心了一点儿,“三个向导都来自夏蒙尼,全是他最喜欢的。”

  她说了三个人的名字,让-克洛德叹了口气。“他们三个是我们那里最出色的。”他说,“他们对岩石和冰雪环境极为了解。是非常优秀的向导,本人也是极其出色的登山者。”

  “珀西瓦尔很喜欢他们。”他母亲说,“还有个经常跟他一起爬阿尔卑斯山的英国人,也叫珀西,好像姓费罗还是费雷。”

  “珀西?费拉吗?”理查问道。

  “没错,就是这名。”布罗姆利夫人说,脸上再次露出了微笑,“我能记得法国和德国的向导,自己的同胞英国人却不记得,真是有点儿奇怪?”

  理查转头看着我和J.C.,说:“在跟布罗姆利勋爵一起爬山之前,珀西?费拉有十六年还是十七年极地高山的攀爬经验。”他又径直盯着我,补充道,“后来费拉成为了登山俱乐部的主席,也是他提议让乔治?马洛里参加1921年探险珠峰的活动的。”

  “看来跟您儿子一起爬山的都是顶尖好手。”让-克洛德对布罗姆利夫人说,“尽管他从来没加入哪家登山俱乐部,也没被邀请参加珠峰探险,但他的登山能力不容置疑。”

  “但珀西并不在任何登山俱乐部的正式名单上,也不是珠峰委员会的一员。布罗姆利夫人,您知道您儿子为什么几乎跟马洛里的登山队同时上的珠峰吗?”

  布罗姆利夫人喝下最后一口茶,然后将茶杯轻轻地放在托盘上。“正如我说的,我收到了珀西瓦尔三月份发自大吉岭茶园的短笺。”她耐心地说,“很显然,珀西和马洛里及他的登山队今年三月的第三个星期在他表亲雷吉位于大吉岭附近的茶园见过面……我儿子刚从亚洲探险归来,没打招呼就去大吉岭旁边的茶园……那个茶园经营了多年,现在由珀西的表亲雷吉照管。”

  “雷吉在寻找马洛里探险队的尼泊尔挑夫,也就是所谓的夏尔巴人时帮了很大的忙,这些挑夫有很多亲戚在茶园工作多年。其实,探险队的真正领导人是五十八岁的查尔斯?布鲁斯准将……但诺顿上校告诉我,其他人返回英国时,布鲁斯将军病倒了,在探险队离开大吉岭、从嘉措拉隘口前往岗巴镇和西藏时不得不回去。已成为探险队成员的诺顿上校被选为探险队队长,代替布鲁斯将军,后来诺顿还好心地亲自来看我了,根据他本人的说法,他任命乔治?马洛里为登山队的队长。关于珀西瓦尔最后的日子,我了解的也就这么多了。他并没有跟英国探险队一起露营,也没有跟他们一起登山。”

  “布罗姆利勋爵是单独前去旅行的,还是有男仆陪同?”理查问道。

  “哦,珀西总喜欢独来独往。”布罗姆利夫人说,“真有点儿搞不懂他,因为每次选择衣物和行李的时候都会满腹牢骚,但这的确是他的喜好。诺顿上校说他在珠峰探险的五个星期里,都是一个人扎营。”

  “他从来没跟探险队待在一起吗?”让-克洛德有些惊讶地问道,“为什么这名英国勋爵要跟英国探险队分开呢?”

  布罗姆利夫人将两只手放在手杖上,轻轻摇了摇头。“根据诺顿上校以及登山俱乐部的说法,应该没有。就连雷吉也不知道为什么珀西要去西藏,或者选择在探险队附近登山,而不是加入他们。”

  “那些德国人呢?”理查问道,“不是说发生雪崩时,那个叫梅耶的人跟布罗姆利勋爵在一起吗?布鲁诺?西吉尔说他在下面的山上目睹了雪崩的过程。你知道珀西认识这些人吗?”

  “绝对不认识!”布罗姆利夫人大声叫道,“这点我十分肯定。根据登山俱乐部以及我在英国政府的朋友的说法,这人好像就是一介草民,至于西吉尔先生……就这么说吧,珀西应该不会跟这样的人交际。”

  理查摸了摸眉毛,像是头痛发作了一样。“要是真如布鲁诺?西吉尔所说,马洛里和欧文失踪的时候,布罗姆利勋爵并没有跟英国探险队在一起,那他如何跟那个不认识的德国人一起被雪崩带到五号和六号营地之间呢?马洛里的五号营地在7625米高地上方几百英尺,那可是25,000英尺,布罗姆利夫人,真的很高了。但他们出发登顶山峰的六号营地超过了8000米,也就是差不多26,800英尺。仅比珠穆朗玛峰的山顶矮了3000英尺。报纸推测说:在诺顿以及探险队宣布那两人失踪后的几天里,布罗姆利勋爵试图去搜寻两人,但探险队从山上撤退的时候,既没有看到布罗姆利勋爵,也没有看到梅耶和西吉尔。既然诺顿上校等人已经离开了那里,你能解释珀西瓦尔为什么还留在高山上吗?”

  “我真的不是很明白。”布罗姆利夫人说,“除非珀西瓦尔……我的珀西……想独自或者在那名德国登山者的陪同下登顶珠峰。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可能。你也知道,珀西……野心向来很大。”

  听到这话,理查只是点点头,瞥了我一眼。诺顿等人没去救援马洛里和欧文,让他们等死,放弃了进一步登山的机会,不仅是出于尊重同伴的目的,而是因为他们惧怕已经开始的季风季节。他们在难得的好天气下从珠峰大本营撤回,只是担心在季风天气迫近的威胁下,即使像诺顿这样的业余登山者也不会想要去登顶珠峰——或者爬到高处去寻找失踪的马洛里和欧文。季风来袭时,被困在高高的珠峰上是特别愚蠢的行为,无异于自杀之举。

  我们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中,气氛似乎有些尴尬。这会儿,茶也喝光了,我们没办法转移注意力,我和让-克洛德随便吃了些点心,理查终于开口了。

  “布罗姆利夫人,你希望我们三个进行这个任务吗……事故发生一年后再去执行救援任务是有点儿迟,不过,倒可以称为搜索任务……也就是在今年春天可以再次攀登珠峰的时候。”

  她低下头,我看到她的皓齿轻轻地咬着丰盈的下唇。“珠峰委员会和登山俱乐部并没打算组织1925年的探险活动,对吗,迪奇?”

  “是的,夫人。”理查说,“因为马洛里和欧文,当然,还有您儿子的失踪,让登山俱乐部和珠峰委员会拿不定主意了,可能要等几年后才会再次组织探险队前往珠峰。而且,西藏似乎对登山俱乐部和珠峰委员会也很生气,具体原因我不是很清楚。听说中国西藏当地的督领可能不会这么快再允许组织探险队前往。当然啦,登山俱乐部和珠峰委员会都自以为珠峰是英国人的山,根本不愿想象被别的国家的人捷足先登了,但阿尔卑斯山有传言说德国人正在努力争取。不过我觉得他们在明年夏天前还是没可能前往那里,1925年肯定不行。但我们三个能够做到。”

  “珀西加入的马洛里探险队有好几十个人。”布罗姆利夫人说,“我相信里面有20多个白人,还有几百个挑夫以及几百只驮兽,我记得珀西在那封从茶园寄出来的信中向我抱怨,说他们打算用西藏部队的骡子,但终归还是不行。诺顿上校曾对我说,一个一个地建立营地速度极为缓慢,首先要在冰川上扎营,然后要将营地建立在珠峰以及与之相邻山峰之间的冰脊上。几位,我研究过山里的地势,知道他们刚开始攀登北坳山脊的冰墙时,白人登山者每往上面攀登几英尺,就会给挑夫凿出阶梯。这么多人上山可能要花好几个星期的时间,登山的进度极为缓慢。你们三个人怎么能行——不是说登顶珠峰,我对这次探险并没有兴趣——只要能够上到五号和六号营地,搜寻我儿子就行。”

  这次回答的是让-克洛德。“布罗姆利夫人,我们爬山的速度会非常快,会用攀爬阿尔卑斯山的方式,而不是像马洛里探险队一样,跟部队冲锋一样攀登珠峰。我们应该会雇几个夏尔巴人当挑夫,包括一些可以攀登高峰的挑夫,也许会找珀西的表亲雷吉帮忙在你的茶园里找些好手,但是,只要我们到达珠峰,速度和效率将成为我们不变的目标。我们会按照攀爬阿尔卑斯山的方式登山、睡觉、吃干粮,我们的背包里随身携带露营设备,无须担心建立营地的问题,我们应该能在一到两个星期内完成从北坳四号营地一路到六号营地以上的全面搜索工作,而不用像布鲁斯将军的登山队一样,带着一大队人马上到那么高的地方,那个要花五到十个星期。”

  布罗姆利看着我们三个,然后又定定地看着理查。她的目光突然涣散了……不是冷漠,而是生疏,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这次救援……搜索行动要花费多少钱,先生们?”

  理查回答了,语气也跟布罗姆利夫人一样,显得很正式。“登山俱乐部在他们前两次登山行动,也就是1921年的勘探行动和1922年的实际登顶行动中留出了10,000英镑。他们估算勘探计划只用花费3000英镑,而1922年的实际登山行动将余下10,000英镑都花光了。但他们检查了两次行动的预算。今年,也就是1924年,您儿子、马洛里还有欧文失踪的这次登山行动中,花费了他们差不多12,000英镑。”

  布罗姆利夫人一直用严肃的目光盯着理查的脸。

  “你是要我出12,000英镑,进行这次搜索探险计划,寻找我儿子吗?”

  “不是的,夫人。”理查说,“我们现在只有三个人,或许还有几十个优秀的夏尔巴登山挑夫,还有一些其他东西,比如前往加尔各答的汽船,还有帐篷、登山设备,包括在上次探险中芬奇发明、由桑迪?欧文改进的氧气设备,还要租一些马和骡子,将我们和装备驼到珠峰大本营,我估计这次搜索探险行动的所有花费不会超过2500英镑。”

  听到这么少的数字,布罗姆利夫人惊讶地眨着眼睛。坦白说:“这个数字对我来说并不低。”

  “我们是专业的阿尔卑斯山登山者,夫人。”理查说,往穿着一袭黑衣的布罗姆利夫人靠了靠,“我们的速度很快,而且可以全天候登山,我们吃得很少,会用绳索将睡袋挂在山腰上睡觉,如若不行,我们会在狭窄的壁架上坐一整晚,还会在下巴下面点根蜡烛,这样就不会打瞌睡了。”

  布罗姆利夫人的目光扫过我们三个,接着又盯着理查,始终没有说话。

  “布罗姆利夫人。”理查说,“您也提到了,您儿子跟随诺顿和马洛里的探险队到珠峰时,带了很多物资。光是陆军和海军合作社就带去了60吨鹅肝酱,301磅猎人火腿,48瓶蒙泰贝洛香槟。你必须明白,我们的探险绝不会这样——我们三个都是阿尔卑斯登山专家,行动迅速,知道去哪里找您儿子,能够很快上到高山,完成工作后则会全身而退。”

  理查说了一大通,我不大确定布罗姆利夫人是否被他说服了,良久,她终于开口了。

  “我会为你们的探险提供3000英镑。”她轻轻地说,“但我有一个条件。”

  我们等在那里。

  “我希望我的一个家人一同前往。”布罗姆利夫人用我以前从没听过的语气说。语气中透着一股高贵的气质,声音虽小,但不容辩驳,像是已经说定了一样,“珀西的表亲雷吉也登过阿尔卑斯山,他曾经跟珀西以及我之前提到过的许多优秀的向导一起去过,他完全有能力跟你们至少登上珠峰的低矮部分,也许他能一路上到三号营地,或者任何你们设在大山之间冰脊高地的营地。当然,登山的决定都由你说了算,迪奇。但雷吉将统筹探险事宜,比如分发资金给夏尔巴人和康巴镇牦牛出售者,大抵上是打理这些事务。雷吉表亲将跟踪每笔收据和每笔钱的花销,同意吗?”

  理查转头看着让-克洛德和我,我能看出他的心思。再加上一个跟珀西差不多业余的登山者……可能会拖延我们的速度,而且,如果我们必须在冰川或者北坳的冰面上救他,可能还会让我们陷入危险境地。但布罗姆利夫人的话似乎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不带雷吉表亲,她将不会赞助这次探险。这个“雷吉表亲”显然不是真正去跟我们登山的。

  “没问题,夫人,我们同意。”理查说,“我们很高兴能有珀西的表亲前往。还不用让我操心钱的事了。坦白说,这活儿对我来说可不轻松。”

  布罗姆利夫人突然站了起来,我们三个也很快起身。她依次握着理查、让-克洛德和我的手。我看到她黑色的眸子里噙着眼泪,但她并没有让眼泪流出来。

  “这次探险需要多久……”她说。

  “我们应该到明年仲夏的时候完成探险,并将报告带给您。”理查说,“我会带一个小照相机去,但我答应,无论找到什么,我们都会带回来,比如布罗姆利勋爵的私人物品、衣物、信件……”

  “要是他死了的话,”布罗姆利夫人用极其平淡的语气打断他的话,“他会希望自己被葬在雪山。但如果你真的带回来一些让我有念想的东西,我会非常感激,尽管看到……照片……的话会让人无比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