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里耶安微微一笑,“你想不通吗?我把这个问题作为智力测验题,请你们都认真想想,答案是什么。尤其是你,秘书长先生,如果答不上这个问题,你就没有资格再担任秘书长。我可以给点提示:不妨想想你在《京都议定书》协商过程中经历过的难处吧。”

他将了这么一军,秘书长真的开始认真思考了。姜元善、布德里斯等人很快有了答案,但在秘书长回答前他们礼貌地保持着沉默。

最后秘书长说:“我想答案是:鉴于人类的自私与多疑,如果你直接警告人类‘危险迫在眉睫’,也许人们并不会相信你——侵略者的同族。”

“对。”

“在人类中,国与国之间同样难以互相信任。”

“没错。”

“就像是人类应对温室效应的表现——虽然温室所造成的危险已经迫在眉睫,但每个国家仍然只考虑本国利益,穷国和富国为减排定额争吵不休,使《京都议定书》拖延到四十四年后才通过。”

“那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我从没有为这点——你们由恶趋善的步履是如此缓慢和多次反复——而苛求你们。但现在面临的是一场生死之战,绝不允许如此低效。”

“所以你决定利用人类的邪恶本性,挑起各国之间的猜忌,让他们全力发展对隐形飞球的防御武器。”

“对,一旦你们的‘恐惧’和‘猜疑’被激活,就能产生强大的动力,而且反应非常迅速,因为它是凭生存本能所做出的。可惜我是一个社会学家,不擅长硬科学,无法向你们传授关于隐形飞球或脑波干扰器的技术秘密,只能鼓动你们自己去努力。我这个宝看来是押对了,短短十几年,已经有七个国家研制出初步的反制武器,其中两种已经接近完善。有了这个基础,我可以把真相摊开了。你们可以以此为基础,协力部署全球性的防御网。”

“我的上帝——”秘书长摇摇头,“我也改称‘先祖’吧,那样更亲近一些。”

达里耶安宽和地说:“请随意。”

“先祖,有没有考虑过地球人类与恩戈人和谈的可能?”

达里耶安干脆说:“鉴于双方的文明程度,也鉴于双方的实力悬殊,和谈没有任何可能。双方接触的结局只会是你死我活。”他沉重地说,“难道我不想双赢?那样我就不必背叛母族了,良心上好受一些。但依十万年的人生经验,我对此不抱任何幻想。无论是地球人,还是恩戈人,都还没有进化出足够的理性,无法在同一个共生圈内和平相处。”

八个人领悟到了这番话极重的分量,都沉默了。

达里耶安坦率地说:“由于实力悬殊,这场战争中你们的获胜几率很小。恩戈人有你们所没有的脑波发射技术,而且——不幸的是,我在这十万年中已经向母星传送了有关地球人大脑固频的详尽资料。单凭这一点,恩戈人就足以轻松取胜。你们只有一点优势,那就是已经从我这儿洞悉了所有内情而远征军还蒙在鼓里。你们必须利用这种优势发动突袭,一击而中,绝没有第二次机会。这次突袭不敢说能够成功,但你们只能如此。”

姜元善沉思着,“应该还有一个优势吧。”

“什么?”

“就是土不伦的那个‘伟大设想’。它可以转化为地球人的优势——既然他要培育‘高智力家畜’,就不得不控制脑波袭击的强度,那么这里面就有空子可钻。”

先祖赞赏地说:“没错,这正是我的打算。”他继续说下去,“如果你们幸而胜利,那恩戈人即使卷土重来,也是两千年之后的事了。到那时,地球人已经有了足够的实力,也许双方也有了足够的理性,可以平心静气地商谈,构建一个星际共生圈。如果你们这次不幸失败,‘土不伦大帝’那套设想就会变成现实并延续下去。地球人类正处在一个历史岔路口上,所以——孩子们,好自为之吧。”

在八个人类代表心中,悲愤之潮沉重拍击——先祖燃起了一场灾难之火,烧毁了人类现有的文明之路,重新激活了人类的野性和求生本能。几个小时前,他们还对“上帝”怀着深深的疑忌,而现在,他们却被他的人格力量所慑服——虽然对一个“五爪老章鱼”使用“人格”这个词似乎不太合适,但他确实有强大的人格力量,无影无形又触手可及。他对人类子民怀有真挚的亲情,这种亲情是伪装不来的。虽然他厌恶人类的胡作非为,但在大难来临时,他仍竭尽全力保护他的子民。在这一段交流中,他的口音、口吻、遣词造句,甚至思维方式,都非常像人类的一分子,让聆听者忘记了他实际的形貌。很显然,在十万年的守护中,他与人类子民已经融为一体,文化上的“大同”覆盖了血统之异。

姜元善真诚地说:“先祖,谢谢你,谢谢你为我们所做的一切。我们一定会珍惜你给我们的机会,尽全力打好这一仗。不胜利,毋宁死。”

班纳吉严肃地说:“姜先生这句话代表了我们八个人的心声。”

这句话把“恶魔”布德里斯也包括在内了。在此之前,这个小团体一直把他看成异类,现在这条界线已经化解于无形。智力过人的布德里斯当然感觉到了这种变化,他看看大伙,对先祖说:“我想在先祖面前作一个声明:在与恩戈星远征军的战争结束之前,我放弃对人类的仇恨。”

这个“有条件的放弃”未免让其他人不快,但他们没有苛求,布德里斯身边的谢米尼兹和加米斯还友好地拍拍他的肩膀。这个动作表示,大家已经把他当成“自己人”了——在“外来的大邪恶”呼啸而来时,人类内部的小邪恶可以暂置不论了。

“先祖,恩戈星远征军将在三十年后到达,您是不是可以为今后三十年的备战工作做一个统筹安排?我想你肯定已经有了明确的打算。”秘书长说。

“那是自然,不过咱们先吃饭吧,我想你们肯定饿了。”达里耶安笑着说,“我这儿有丰富的地球食品。我说过的,这十万年来我一直食用着地球食品。请你们稍等片刻。”

他用五条腕足迅速荡进了另一个房间,八个人明显松了一口气。刚才那段时间内,虽说先祖言辞温和,但在那双小眼睛的炯炯逼视下,每个人都感到了无形的压力。秘书长想趁先祖不在眼前时与大家商量一些事情,姜元善先开了口:“秘书长,那两位恩戈星远征军特使,土不伦和阿托娜,我很想知道他们的下落。”他回头看看大家,“刚才先祖一直没提。”

众人都体会到他的话中之意——对这位外星血统的先祖仍有疑忌。达里耶安说把土不伦夫妇弄到冬眠室了,那么这两人连同他们的飞船此刻在哪儿?

姜元善笑着补充道:“反正先祖能时刻监测咱们的脑波,甭想跟他玩心眼儿,所以咱们心里有什么想法不妨坦诚告诉他。”

秘书长想了想,温和地说:“刚才先祖已经说过,那位土不伦是他的直系后代,先祖肯定对他有舐犊之情,也有很深的内疚。所以,对那两位的处置就让先祖一手操办吧,咱们最好不要打听了,好不好?这不是玩心眼儿,是必要的礼貌。”

姜元善想了一下,觉得秘书长说得对。他尤其能体会到先祖的内疚和负罪感——他骗了土不伦夫妇,又为母族大军准备了一个陷阱。所以,即使他对土不伦夫妇有什么特殊的照顾也是可以理解的。

“好,我听从秘书长的意见。”姜元善同意道。

不一会儿,达里耶安拉着一张饭桌过来。餐桌上摆满了中国式的熟食,也有冒着热气的汤类,还有几瓶酒。先祖肯定能听见刚才这边的谈话,但他这会儿没有提它。他笑着说:“十万年中我已经吃遍了地球上的美食,不过最常吃的是中国食品,我的库存中也以中国食品居多。原因很简单,最近几千年的大部分时段内,华夏农耕区一直是地球上最大的经济体,食品供应相对来说最稳定,所以这些年来我已经习惯了它。你们呢?如果哪位吃不惯,我给你调换成其他食品。”

“谢谢,我们都能吃惯。”谢米尼兹幽了一默,“您老人家是外星人都能吃惯,何况我们呢。”众人都笑了。

“至于你,姜元善,一定会觉得可口。我知道你是中国的中原人,而我的库存大部分是汴京风味——从九百年前我就对它有所偏爱了。”

姜元善敏锐地说:“你是说——从北宋时期开始?”

“对,那时我是汴京酒肆的常客。可惜我一直隐身,否则《清明上河图》里肯定会有我的身影。”

从进入飞球到现在,赫斯多姆第一次感觉不快。从上帝的言谈中可以看出,他似乎对姜元善(或中国人)有所偏爱,而且并不想隐藏这一点。这未免有悖常情——按说作为“上帝”,他应该同西方人更亲近一些才对,毕竟这是西方社会的普世信仰。但换个角度想想,他说的也是事实,几千年来,华夏农耕区一直是地球上最大的经济体,那么,对于一个必须“食用人间烟火”的肉身上帝来说,那儿当然是他取得食物的第一选择,没什么好奇怪的。赫斯多姆努力消解心中的不快,继续听下去。

先祖用两只腕足悬挂在天花板上,其他三只腕足灵活地舞动着,打开酒瓶,为每个人斟上酒,分发筷子和小勺。三只腕足各行其是,互不干扰,看得人们眼花缭乱。不过,这三只腕足中有一只稍微笨拙一些,用得也比较少。后来他们知道这是恩戈人的“性足”,主要功能是用来进行性行为。从这个意义上说,五爪的恩戈人其实也和地球人一样是两手两足。

“这是中原的酒,它和恩戈星的图瓦汀饮料非常类似,这些年来我已经爱上它了。来,咱们干一杯。”

先祖的一只腕足翻卷上来,端起酒杯,一张可伸缩的嘴巴向前突伸到酒杯里,迅速吮吸着,转眼就喝干了。八个人盯着他的动作看得出神,都忘了喝酒。虽说他的动作很怪异,很滑稽,但大伙儿却感到很亲切。显然,在十万年的守护中,这位外星传教者确实已经融入人类社会了,连饮食习惯也与地球人无异。这一点似乎比其他因素更能博得大家的信任和亲近。

先祖见大家一直没有喝,催促着:“请啊,你们不会还要向我学习喝酒的方法吧?”

大家笑了,都把杯中酒一饮而尽,连不习惯烈性酒的小野一郎,还有按教规不能饮烈性酒的犹太人加米斯,也都毫不犹豫地喝了。

“请用餐。”

先祖率先吃起来,用三只腕足卷着食物大快朵颐,各种食物和酒类迅速消失在那个可伸缩的小嘴巴里。以他的身材和年纪来说,他的饭量可真不小。八个地球人也完全抛弃了拘束,敞开肚子吃起来。这真是一次奇特的经历——在外星上帝的家中享用地球的饮食。吃饭时,先祖继续着刚才的话题,因为是用脑波说话,所以毫不耽误咀嚼。

他说:“刚才我说中国食品的供应相对稳定,但这片土地上也从来没有断过饥馑,甚至常常出现饥人相食的惨祸。随便举几例吧:五胡十六国时,前秦苻登把杀死的敌兵称为‘熟食’,‘士卒啖死人肉,辄饱健能斗’。唐初朱粲以大车拉着盐渍人肉作军粮,对士兵说:‘但使他国有人,我何所虑’;唐僖宗时杨行密攻广陵,军队杀百姓到店铺出卖,‘圆幅数百里人烟断绝’;唐昭宗时朱全忠攻鄜州,人肉一斤一百钱,狗肉一斤五百钱…地球人经过几万年的文明化进程,总算抛弃了同类相食的恶习,但在大乱之年,常常是一夜之间兽性就复苏了。那时我作为守护者,总是担心这个乱世会一直继续下去,直到某个民族彻底灭绝。我这个担心有道理啊,都知道由善入恶易,由恶入善难;由治入乱易,由乱入治难。当全社会都陷入道德沦丧,当教化的力量彻底崩溃,还能去哪里找回由恶入善的动力呢?宗教信仰吗?偏偏在中国这片土地上,宗教根基不曾深厚过。”他说,“当然,不光在中国存在这样的乱世,各国都一样。而且有些小民族,确实因为‘猎人头’恶习最终导致了族群灭绝。”

他又说:“这个话题太大,不是一顿饭时间就能论出结论的。不过我确实对它很迷惑。坦白说,关于什么是人类社会由恶入善的动力,我在十万年的守护生涯中一直在思考,但至今不敢说已经完全弄懂。”

大家都陷入了沉思。这个连“上帝”都不能回答的问题,当然没人能回答。由乱入治的动力肯定不仅是人性中的善,因为它太孱弱,绝对无法阻挡滚滚而来的邪恶洪流。

“也许那个动力不是因为‘善’而恰恰是因为‘恶’。当邪恶充斥天地时,恶与恶就会互相碰撞,同归于尽,让孱弱的善之花能有一个缝隙生存下去,直到重新怒放。”姜元善笑道,“我这都是空话,说了也等于没说。”

“不,不是空话,这个观点有合理的内核。”先祖说。

“至于在中国,也许还有另一个原因,即庞大的人口基数。所谓树大自直,在一个庞大的共生圈内,利他主义天然比较强大。不会像某些小的民族,因为一时的邪恶膨胀就给弄得灭族,再也不能复苏。”姜元善再次摇摇头,自我否定,“仍然是一个空泛的解释,说了等于没说。”

秘书长觉得这个话题太沉重,想调节一下气氛,“不管是什么动力,但人类遭逢乱世后总是能自我救赎,在几十年——最多几百年——后回到正常的社会轨道。这个趋势已经被历史多次证明过了,世界各地都是如此。不妨拿我的母族为例,”他笑着说,“挪威人的先祖是著名的维京海盗,他们横行了两百多年,杀人越货,无恶不作,但最终被相对温和的基督教文化同化了。现在,在挪威、丹麦等北欧国家中,和平主义根深蒂固,这是公认的事实。想想吧,海盗后代获得诺贝尔和平奖是不是颇有讽刺意味?但反过来说,这也是人类自我救赎的绝好例证。”

“你说得对。”先祖说,“说起同化,中国也是很好的例证。中国历史上多次发生这样的同化,像游牧的黄帝族同化于炎帝的农耕文化,戎狄之国的秦同化于六国的华夏文化,北魏、元、清同化于汉族文化等。而且,都是‘征服者’被‘被征服者’的文化所同化,是‘狼性’被‘羊性’同化,这种屡试不爽的反向同化,在全世界以中国最典型。我很看重这种现象,我想这种反向同化中藏着那个答案:人类由恶趋善的原动力。”他用一只腕足指指秘书长,“维京海盗被基督教文化所同化,同样是一个例证。”

这些讨论更拉近了先祖同大家的距离。虽然看着这位有皱纹的“五爪老章鱼”在饭桌上大吃大喝还难免有点不习惯,但听言谈,他已经纯粹是地球人了。

秘书长在闲谈中一直没忘记他的职责,瞅机会把话题拉回来:“先祖,你说在饭桌上商量全球备战,现在请讲吧。留给我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好吧。”八人马上感受到了上帝的脑波顿时从温和转为冷峻,餐桌上的气氛为之一变,“有一点不容置疑,地球必须建立并遵奉战时体制了。有史以来的政府,无非是在民主与权威之间的平衡。”他看看秘书长、美国人赫斯多姆、日本人小野一郎、印度人班纳吉,直率地说,“你们的议会制民主是个好东西,或者说,是一个在特定历史时期很管用的东西,但人类在危难关头无法享受这样的奢侈。现在必须成立一个世界性的战时政府并提高政府的权威!我建议,成立超越国别的执政团,以在座的七个年轻人为七位执政者,统一领导全球。至于你,秘书长先生,请恕我直言,和平时代的政治家不适宜领导战时政府,你就不要参加了。但你也有重要工作——努力说服各国政府接受七人执政团的领导。这很难,因为我说过,走出非洲十万年的人类还远没有学会互相信任。不过你不必担心,我会在旁边帮你,在这样的危难时刻,我只能放弃‘尽力不干涉世间进程’的戒律。对那些拒不接受执政团领导的国家,我会显示一点必要的神迹。”

他说得很平淡,但平淡中蕴涵着极端的强硬。他说的“一点神迹”,可能是用脑波控制该国总统的思维,可能是夺过该国的核武器控制权,也可能是借人类的武器来摧垮某一个负隅顽抗的政府。对于现实世界而言,建立世界战时政府,并由七人执政团来统一领导,实在是翻天覆地的巨变。这样的大事,按说不应在饭桌上拍板,但秘书长考虑片刻,知道这是上帝的最后圣断,无法违逆,而且也确实是必需的,于是平心静气地接受了,只是说:“说服工作会很困难,尤其是在对真相保密的情况下。”

“不,干吗要保密?完全用不着。虽然要对恩戈星远征军绝对保密,但他们与地球人是完全隔绝的。即使人类中冒出来几个仇恨社会者也无法向远征军告密,因为只有我掌握着同远征军联系的密钥——密钥是我从土不伦那儿弄到的。”

这个说法乍一听似乎难以置信,但仔细想一想是对的。同外星远征军的战争确实特殊,与以往地球内部战争迥然不同,即地球上尽可大张旗鼓地动员,还能同时做到对地球外绝对保密。

秘书长高兴地说:“好的,只要把人类的危难处境坦白地告诉公众,我的工作就容易做了。”

“你们七位呢,愿意接手掌管这个世界吗?”

七个人都沉默着。这个变化太过突然,他们无法在短短五分钟内就做出决定。

达里耶安再次显示了他过人的强硬,微微一笑说:“好了,我把你们的沉默当做默认,执政团这件事就算敲定了。还有,执政团应该有一位执政长,重大问题应有足够的独断权。在执政团的投票中,执政长除了普通的一票外还有一票半的特别投票权。也就是说,当他的意见以三比四处于劣势时,他能运用特别投票权把局面扭转过来。当然,这也是他能拥有的最大权限了。这项条款既能强化执政长的权威,又不至于造成独裁——特别是胜利后的个人独裁。你们同意这个政治设计吗?”

秘书长看看大家,不快地说:“是不是我们只能表示同意?”

达里耶安看到他的不快,心平气和地说:“恐怕是的。在人类面临生死之战的关头,效率比权力制约更重要。恩戈人在尔可约大帝后曾一度放弃帝制,但后来在与哈珀人的战争中又重新捡起它,并在多年征战中一直保留,这并非出于偶然。”

秘书长用目光征求大家的意见后说:“好的,我们同意。”

“很好。至于谁当执政长由你们七人投票选举。但我想请大家谅解,危难关头讲不得礼让,我先推荐一个人选吧。因为这几十年来我一直在秘密观察你们,非常清楚哪位的素质最适合当执政长。”他的小脑袋转动着,用深陷在皱纹中的小眼睛依次扫视着七位年轻天才,最后在姜的面孔上停住目光,“我强力推荐姜元善。姜,我对你的监控时间应该是最长的,从三十三年前就开始了,那天,当你和一位女婴同时降生时,我凑巧在那座产房的上空。那位女婴也是国际物理工程大赛的获奖者,后来成了你的妻子,对吧?”他没有透露当年他对两个婴儿的施福,正是那次施福造就了两个天才。他转而对大家说,“除了他的基本素质,我推荐他还有一个较小的原因——他的某项特殊生理机能,我的计划中要用到的,有关详情以后再说。”

姜元善非常震惊,虽然平时自视甚高,但当全人类的权杖真要凭空落到自己手里,仍不免临事而惧。这个责任太重了,也来得太突然,古往今来,有哪位人类英雄或枭雄会在一夜之间突然握有盖世权柄,掌握全人类的命运?好在他已经有思想准备,包括多年梦境给他的启示,也包括他这几年准备“挺身而出”时的自我锤炼。只是不知道先祖所说的“特殊生理机能”是什么?他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有什么特殊的、能用于星际战争的机能。是指他的武术根底?似乎不像,武术是后天的技能,肯定说不上是“特殊生理机能”。

他考虑了片刻,平静地说:“请大家开始选举吧。如果选上我,我愿把这个担子担起来。如果选中别人,我也会尽全力辅佐。”

其他七人心中都滋生了强烈的不快,这样的大事似乎不该这么仓促就拍板。到目前为止,几项重大决策实际都由先祖一手决定,所谓选举、商谈都是幌子。先祖对姜的强力推荐更是勾起了大家的担心:刚才他曾显露出对中国食品的偏爱,这会儿又强力推荐姜元善,是不是他对中国人有偏袒?但仔细想想,在七人互不了解的情况下根本无法选举,即使采取完全民主的程序,以他们七人的见识也无法胜过一位十万岁智者的睿智。上帝的独裁虽然令人不快,但换个角度考虑:假如没有他,人类会一直蒙在鼓里,直到糊里糊涂地沦为“高智力家畜”,也就没有机会、甚至没有足够的智力来表达这点不快了。

布德里斯首先表态:“好的,我同意姜为执政长。”

俄罗斯人谢米尼兹说:“我也同意。”

以色列的加米斯说:“我同意。”

其他三人,印度的班纳吉、日本的小野一郎和美国的赫斯多姆,表情有些勉强。虽然地球人处于危难关头,但这并不能立即泯灭国家或国民之间的历史夙怨。尤其是赫斯多姆,他的内心里最为抵触。他认为,现代人类社会主要是在西方文明的奶水滋养下成长起来的,直到今天,西方文明仍是人类文明的主流。因此,让一个美国人来当执政长显然更合适一些。不过,赞成票已经过半,三个人不想作无谓的抵抗,也不想被先祖看低——这种关头你们还斤斤计较历史恩怨!——也就大度地依次作了表态。

“好,姜元善,从现在起你就是执政长,手里握有两票半的投票权,地球上的事就全托付给你和你的伙伴了。我以后要把主要精力用于对付远征军。”达里耶安解释说,“远征军特使被我强制冬眠后,我一直以他们的名义同远征军保持联系,报告着‘一切顺利’。噢,对了,我还有一个安排,希望七位执政者轮流在我的飞球上值班,大致每年一换。我想,”他微微一笑,“这样的近距离接触,会更有利于双方的交流和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