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鼠突然出现在人群外面,抓住加扎医生的手。他用西班牙语说道:“女士……”

老鼠想邀请加扎上舞台,她笑着转向麦克金尼。“失陪了,教授。”

麦克金尼笑了。“当然可以。”

然后她感觉到有人拍她的肩膀。她转过身,看见奥丁。刚才人来人往的时候,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麦克金尼指了指自己的拐杖。“医生说我不应该……”

“跟我来。”他没有走向舞台,而是示意她跟着自己走到人群边上。“我需要你看个东西。”

“现在?”

“是的。我们的客人只有今晚在这儿。”他已经在向前走,麦克金尼一瘸一拐地拄着拐杖跟在后面。走了一会儿,他们来到一个离主楼不远的谷仓。一路上,就在远离狂欢人群的灯光和喧嚣的地方,她吃惊地看到民兵在黑暗中站岗。奥丁经过的时候,民兵都向他点头致意。这让她重新认识到一条战争真理——战争从未暂停。

他们到了谷仓,奥丁推开门,带她走进去,里面显然是个车间。两个人围在一张明亮的工作台旁边,一个是年轻的亚洲人,另外一个是英俊的五十多岁的墨西哥人。两个人都穿着聚会的衣服,不过现在都在检查无人机,就是奥丁小队在科罗拉多州击落又重新组装起来的那一架。

奥丁和麦克金尼进来的时候,两个人都抬起头。

奥丁朝他们点点头,指着麦克金尼说:“古斯塔夫、树蜥蜴,这是教授。”

他们也回点一下头,伸出手。“教授。”

奥丁转向麦克金尼。“树蜥蜴原来为走私犯管理通信,而古斯塔夫是控制本地的贩毒集团的资深化学专家。”

“你真的是个化学家?”

古斯塔夫耸了耸肩。“我的目的不是为了贩毒集团效力,我是个化学工程师。不过有时候我们别无选择。我有老婆孩子。”

“对不起,我并不是说……”

奥丁指着工作台,“我送了些化学样品给树蜥蜴,让他带设备过来检查我们的小朋友——看看你关于信息素的理论对不对。”

麦克金尼也走到工作台边,看到树蜥蜴正使用某种电压表测试黑色无人机的连接。“你有什么发现?”

古斯塔夫没有回答,而是拿起一个铝罐,不过还是指着坏无人机。“设计超赞。这看上去是一种电子机械机器,能完成化学品分配及读取。你们闻到的辣椒味是辣椒油性树脂的稀释混合物,也是辣椒喷雾剂的活性成分。这个圆罐里面是邻氯苄叉缩丙二腈,也就是催泪瓦斯中的催泪成分。在任何暴力或内乱地区,你都能轻易找到这两种化学物质。”然后古斯塔夫举起剩下的容器,“不过这两个圆罐很有意思。它们储存的是化学示踪剂,你们的禁毒署及酒精、烟草及火器管理局等执法机构会用这玩意儿对毒品或者现金做标记。我们以前遇到过这玩意儿。”他举起一个金属罐,给所有人看。“全氟化碳——这种化学结构并不存在于自然界。无色,无味,能够以可预测、可计量的方式释放。你可以准确计算它们释放了多少时间。”

麦克金尼看着奥丁。“这就像蚂蚁矩阵中的信息素。信息随着时间不断淡化,而且是唯一的。”

古斯塔夫抚摸着圆罐。“这是全氟化碳探测器,可以探测浓度低达十万亿分之一的物质。这个罐子装的是全氟甲基环己烷,另一个装的是全氟-1,3-二甲基环己烷。这两种物质混合就可以生成独特的化学标记——就像编码一样。”

麦克金尼自顾自地点了点头。“蚁群标记。蚂蚁可以用它来鉴别自己的同伴,并组织蚁群活动。”

树蜥蜴正把几块微芯片焊接到引线上。虽然他是亚洲人,不过他一点儿口音都没有。“天线上有几个微芯片在探测到特定化学标记物的时候会产生电信号。”他举起邪恶的无人机,“我把它修好了。”麦克金尼警觉地看着他,他笑了。“别担心,我已经先卸下了枪管。不过这小混蛋太邪恶了……”

他把无人机举到麦克金尼面前,他们立即听到枪轨上的撞针疯狂地咔哒作响,想要干掉麦克金尼。

“面部检测芯片。如果可以的话,它就会一枪爆头。我不知道你们从哪里搞来的这玩意儿,不过无论是谁设计的,他都应该考虑压一压自己的怒火。”

奥丁斜过身子。“化学探测器怎么样?”

“哦,是啊,”树蜥蜴举起一个像是改装过的电压表——他刚焊的东西。“古斯塔夫和我运行了几次测试,确认了这些天线上的哪些芯片负责探测全氟化碳。”他的手拂过刚连上电压表的天线,“我把天线取下来,连接到这个老电压表上。”他指着绿色的LED显示屏,“天线探测到这些化学示踪剂的存在,这个LED显示屏就可以显示其浓度水平。”

麦克金尼接过这个临时组装的探测器,举到全氟化碳罐子上。LED读数立即跳升到数百。然后她把探测器拿开,读数开始飞速下落。“这意味着我们可以追踪它们。”

奥丁从古斯塔夫手中拿回圆罐。“一直追踪到它们的源头。”

西班牙语:当初你跟我说的球现在还在我这儿,你想踢吗?

西班牙语:好,贝利,让我们瞧瞧你是怎样踢球的。

用非电声弦演奏的肯塔基乡村音乐。

西班牙语:弹一首!

第二十三章

附带损害

亨利·克拉克坐在床边的一把缎面椅子上,穿着埃及棉布长袍。一瓶达尔摩尔五十年单一麦芽陈酿已经打开,放在他前面的桌子上。一支水晶杯托在手里,杯中是加冰苏格兰威士忌。

他听到身边床上女人轻柔的呼吸——似乎在丝绸被子下面睡得很死。他回头看了一眼她浓密的红发和完美的雪肤。克拉克觉得她对自己的印象非常好,于是考虑带她去哪里观光。他又品了一口达尔摩尔。

六十英寸等离子电视的光亮投在暗影中的女人身上。不使用的时候,电视就会自动隐藏到墙壁里。克拉克已经厌倦了每次都花好几秒等待电视从墙里伸出来,于是现在他干脆把它一直开着。

电视的光影闪烁不那么频繁了,这意味着商业广告结束了。他又转过头看屏幕。他喜欢半夜关上声音看新闻。一个像男人一样的英国女主播面孔模糊,无声地报了几分钟新闻,然后画面就变成了美国参议员和专家。现在是两架蝠鲼无人机编组飞行的资料视频——在自由女神像上方!这真是一箭双雕:一方面暗示了“9·11”(保护美国的“圣地”),另一方面又联系到了自由。这肯定是M&R机构中的营销心理学家想出的主意。

不过现在新闻转到美国联邦调查局及酒精、烟草和火器局特工没收的看上去像是远程遥控飞机和汽车玩具一样的东西——大一点的需要许可证才能使用。我们现在已经到了连玩具都非法的地步了吗?

克拉克用遥控器解除静音状态。新闻主播为视频做背景解说:“……修正美国联邦法规第十五部分的紧急立法,限制在美国境内使用遥控飞行及自动驾驶车辆,包括那些授权在六米波段操控的产品。为了应对这个变化,联邦特工清查了无线电爱好者俱乐部及遥控玩具零售商的遥控飞机和火箭的库存,并拘留了若干犯罪嫌疑人进行质询。”

视频显示特工把一名戴手铐的光头中东夹克男推上汽车后座。附近的人群——显示是其他无线电爱好者——在愤怒地喊叫。

现在他们要限制自动化了?这是个奇怪的变化。他觉得,他们明明是要推动自动化,现在为了防范危险,又让人们对自动化产生恐惧,这样的做法风险很高。这段视频把无线电业余爱好者描述为嫌疑犯和需要监视的极端因素。他猜玛塔肯定跟这件事有关。

他的手机振动了,躺在他床上的年轻女人动了一下。他伸手摸向床头柜,抓起手机,轻声说道:“是我。”

“你不在办公室。”

“我有计划。一切都尽在掌握。你忘了我可以在任何地方监视行动。”

“待在办公室依然有价值。”

“我看到你今晚推出了新产品。不过我不明白依据何在。”

“有什么不能理解?我们必须颠覆人们的一些认识。这些机器再也不是玩具。它们与互联网一样——一旦有人利用它们兴风作浪,就会威胁到国家安全。现在需要把无人机的使用限定在专家手里。”

克拉克对着屏幕皱起眉头。“好吧,这会给我的工作增添难度。你瞧瞧联邦调查局的人在干什么,竟然因为一个高中生用天气探测气球把摄像机送到大气层边缘就审问他。”

“他也可以把炭疽孢子送上去,亨利。”

“一个高中生去哪儿弄炭疽孢子?更重要的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果黑客是网络战争中的非正规军,那么这些爱好者就是无人机战争中的游击队。如果我们现在就吓阻他们,我们都会更加安全一些。让人们对他们提高警惕,孤立他们,就像我们对付维基泄密的那帮人一样。”

“我觉得这是个错误。这会导致草根阶层的激烈反应,需要成千上万的僵尸用户和几周时间才能淡化影响。”

“好,那我建议你放下苏格兰威士忌,赶快滚回办公室……”

第二十四章

地下隧道

琳达·麦克金尼在拉勒尼娅的庄园里享受干燥而温暖的天气,每天漫步。她用一根拐杖撑着自己,还用它打走偶尔闯进来的野狗。她的力量逐渐恢复,可以走相当远的距离。一个小小的弹孔就曾几乎夺走了她的全部生命,真是让人吃惊。

但她现在的生活中还剩下什么?她能去哪儿呢?她已经在墨西哥恢复了两个月,现在快要到三月份了。她禁不住想,现在回家对她来说还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想。她很好奇他们有没有宣布她已经死亡。

她想起反无人机小队——或者说小队中还剩下的人。狡狐已经飞往墨西哥城——与他的线人联系,或者是买武器,或者是卖飞机——没人告诉她他究竟去干什么了。锡人找了专家治疗他的那条伤腿。与此同时,奥丁和老鼠大部分时间待在一起,在这块土地上搞点见不得人的交易。她不是经常能看见奥丁。

这就是她现在的生活?一个待在墨西哥乡下的美国亡命徒?她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追杀过来,或者会不会追杀。

她边想边走。她逛游的时候,眼睛看着地面。十年的一线野外研究生活让她养成了这个习惯。她最近在观察阿根廷蚁。她注意到一列阿根廷蚁,然后跟着这些小虫子回到蚁穴。阿根廷蚁比织叶蚁小很多,不过在以后很可能对织叶蚁造成最大的麻烦。原因很简单——它们已经进化成一个跨越大洲的超级群落——数百亿蚂蚁和数百万蚁后。它们是蚂蚁界的沃尔玛——像单体巨型跨国公司一样的存在。它们的数量远超其他蚂蚁,甚至更凶狠的蚂蚁也无法屠灭它们,就连它们的食物源也会被阿根廷蚁抢占。

阿根廷蚁正在减少生物多样性。其他生物逃不脱它们的屠杀,吃这些昆虫的鸟类也会深受其害——还有其他食物链上端的物种。显然人类不是唯一因为太成功而破坏生态系统的物种。

不过,麦克金尼对于群体智能的热情似乎大不如前。这再也不仅仅是学术问题。多久之后,织叶蚁无人机就会出现在别的地方?她努力不去想这个问题。

她继续散步。就在逛到橘园边上的时候,麦克金尼听到一声熟悉的鸟叫,看到一只奥丁的乌鸦站在旁边的篱笆桩子上。它在好奇地看着她。麦克金尼注意到它没有佩戴耳机和应答机,因为没有看到细线。“你好,雾尼。你今天怎么样?”

乌鸦展开翅膀,竖起脑袋周围的羽毛,沿着篱笆上边跳边叫。

她站在雾尼前面,拄着拐杖靠过去。“你去哪儿了?”

乌鸦朝她偏过脑袋。

过了一会儿,福金落到雾尼身边的篱笆桩子上。

“你好,福金。”

两只鸟都咕咕叫着以示回应,第一只鸟开始用嘴为新来者梳理羽毛,第二只鸟发出轻柔的咳咳叫声。

“我猜这是你们两个人的假日,对吧?来墨西哥小玩儿一圈?”

麦克金尼决定不理会它们,沿着橘园边缘继续散步。乌鸦一路尾随,在头顶上飞舞,然后飞进路对面的桃园。它们在树枝上走,显然对地上收集烂桃子的松鼠很感兴趣。一只乌鸦决定找点乐子,用力摇晃树枝上的一个桃子,桃子终于落下,滚到地上,一只松鼠立即追了上去。

麦克金尼好奇地看着,乌鸦放声高叫,在树枝上跳来跳去,显然很开心。它们似乎……喂松鼠喂得很开心。

乌鸦很快厌倦了这个游戏,朝远处的一丛灌木飞去。麦克金尼看着它们飞走,然后飞回来,朝她大叫。它们又一振翅膀,回到远处的树林中。麦克金尼又看着它们飞走,这次看得更仔细。乌鸦飞的时候显然在交流,看起来非常有意思。

麦克金尼又低下头观察阿根廷蚁,但旋即决定不再思考群体模型问题。她从篱笆下面钻过去,穿过一片草地,朝几百米外的矮树丛走去。她看到乌鸦就蹲在树杈上,然后一只乌鸦飞了下来,显然是想玩新的恶作剧。

她想起她第一次到堪萨斯城战神盾基地时,在大厅里遇到雾尼,它发出了警报。现在它们似乎已经接受了她。她感觉很好,这前后的对比真是让人吃惊。

她一边想一边沿着一条狭窄的小路走入树林。乌鸦在前面鸣叫。麦克金尼怀疑自己到这儿来是不是犯了愚蠢的错误,但乌鸦的存在让她倍感安心。它们没有发出警报,只是正常的声音。

她走了几步就来到小溪边。溪水漫过水中的圆石,树影倒映在水中。有人站在岸边,背靠在树上,正是奥丁。

他严肃地注视着水面,陷入沉思。麦克金尼把树枝踢到他身边,他终于回过神来。

他很吃惊,这让麦克金尼也很吃惊。“我以为你浑身都长了眼睛。你那些鸟儿让你失望了。”

他转过身看着她,而她看到他胸前还有更多伤痕,一道伤疤在右边的胸大肌上,胸毛都没有了。他身上几乎没有脂肪。

奥丁注意到她脸上的神情,朝她拿着的刀片点了点头。“你拿着这个东西安全吗?我已经够多伤疤了。”

“没问题。我不知道你以前受过这么重的伤。这些都是战斗中的伤?”

他耸了耸肩。“如果你在战区待的时间够长,一定会受伤。我已经比绝大多数人都幸运了。”

她指着他划过胸前的丑陋伤疤。“这是什么?”

他低下头。“在得克萨斯州训练的时候留下的伤痕。我们掉到树上,我被树枝扎穿了。”

他看到她的表情。

“啊,你是不是以为我会说这是恐怖分子挥刀留下的?”

她点了点头。“我的确是这么想的。”

他把剃须膏挤在手上,又抹在下巴和脸上。“这一处才是……”他指着身体侧边。

她笑了,准备好剃须刀,托着他的下巴。“别让我笑。”她看着他蓝灰色的眼睛,用刀片在他脸上利索地刮胡子。他没有往后缩。“你怎么才能回去呢,大卫?你甚至不知道你在追踪谁。”她又刮了一刀。

“我不能眼看着他们组建一支自动屠杀机器大军而袖手旁观。我们都知道那会是什么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