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的!”她从来没有感到这么疼。麦克金尼在机舱地板上翻滚着,血很快流了一大摊。她抬起戴着手套的手,看到动脉血从大腿内侧的一个洞中喷涌而出。

“哦,我的天……”

彷徨来到她身边。“教授中弹了!”

奥丁也跪到她身边。

风景在外面掠过,麦克金尼感觉重力把她压倒在地板上,树木在她视野边缘消失了。“我们起飞了吗?”

奥丁凑到她眼前。“你会没事的。”

她疼得难以忍受。“哦,天,让我看看!”

“不,躺下。”

她感觉有人正在切割她的裤管。

奥丁转了过来。“彷徨,看起来咋样?”

“股动脉——离骨盆很近。止血带用完了。保持压力。这里。”

又有什么东西扎进她的腿,她又是一阵剧痛。然后是一种舒畅的感觉漫过全身。很温暖。很冷静。

奥丁的脸就在她的脸旁边。他看上去很冷静。她在下落,她的意识越来越远。

“把羟乙基淀粉给我。”撕开塑料的声音。

狡狐的声音:“她怎么样?”

奥丁的脸绷着。

麦克金尼感到视野在收窄。黑暗像潮水一样漫过她的脸。一只手扶着她身侧,然后扶着她的背。

“必须立刻止血。不然她挺不过来。”

麦克金尼的眼睛失焦了。她想要说话,但却非常疲惫。她被黑暗吞没,遁入沉寂。

紧紧罩住头部和颈部而只露出脸部的帽子。

用于各种原因引起的血容量不足,如失血性休克、烧伤、手术、败血症及其他创伤。

第二十二章

避难所

麦克金尼醒来的时候,感觉一股暖风轻轻吹过她的脸。她凝眸观望,看见高高的窗户上挂着一排轻薄的白色帘子,正在微风中飘荡。阳光照了进来,有些刺眼。她躺在一床崭新的亚麻被子下面。床很结实,床头板用松木制成。脑袋底下的枕头很干净。厚重的木梁横贯她头顶上方的天花板。墙面由浆砌石制成。这个地方有些年头了。墙上挂了一个十字架,垂在床边。墙边摆了一溜装了画框的圣徒像和老照片,棕肤黑发的祖先穿着浆洗得直直的黑色西服。

麦克金尼感觉到手上一阵刺痛,发现右手上部插着一支静脉滴注器,往上连着一个静脉滴注包,挂在旁边的架子上。她骨盆下方的右腿有些发紧,好像包着绷带——大腿上部深处还有点疼,她觉得缝合得有点紧。

传来了轻轻的咔哒咔哒的声音。

麦克金尼朝床尾方向看过去。一只大乌鸦展开翅膀向她致意。它的喉咙一鼓一吸,梳理自己的羽毛。嘎。

麦克金尼脱口而出:“雾尼。”声音很沙哑。她不能肯定这就是那只雌性乌鸦。也许是因为这只乌鸦的举止让她感觉它就是雾尼。

乌鸦又响亮地叫了几声,飞到薄纱窗帘之间,穿过窗户飞走了。

另一边传来脚步声,沉重的卧室门开了,走进来一名上了年纪的女人。她肤色黝黑,满脸沟壑,长长的银发紧紧束着。她穿着粗糙的灰色衣服,白色围裙和领口上绣着各种花纹。

麦克金尼朝她点了点头。

这名老妇人安抚她道:“Kehaca ti ictok。”她举起一只手。

麦克金尼回忆以前去南美远足时掌握的一些西班牙语,但她当时把更多的时间都花在亚马逊盆地里了。葡萄牙语也帮不上什么忙。尽管如此,这听起来也不像西班牙语。她清了清喉咙,用英语慢慢说道:“这是什么地方?”

老妇人慈祥地笑了,握着她的胳膊轻轻拍着。“Ni we-wen ci.”她转向沉重的橡木门,门用厚重的黑色铰链固定住。“拉勒尼娅!拉勒尼娅!”老妇人的声音很大,惊到了麦克金尼。外面什么地方有条狗在叫唤。麦克金尼想要稍微从床上坐起来一点。

又传来脚步声,过了一会儿,厚木门又开了,一名穿着牛仔裤和白衬衫的年轻女人走了进来。她长长的黑发梳到后面,漂亮的脸蛋有如满月,皮肤呈健康的棕色,像穆哈咖啡一样。

她走到床前,微笑着向老妇人示意,也说同一种语言。“Wala seh yanok Rat ón.”

然后那个年轻女人转向麦克金尼,她说的英语带点西班牙口音。“你感觉怎么样,麦克金尼教授?”

麦克金尼看着房间四周。“我很虚弱。我在哪儿?”

“你在卡利特兰附近的塔毛利帕斯。”她看到麦克金尼有些茫然,又说道,“墨西哥乡下。”

“我昏迷多长时间了?”

年轻女人倾过身对老妇人轻轻说了些什么,老妇人随即点头离开。年轻女人靠到床边,从T恤口袋里抽出一支笔形电筒。“你沉睡了好几天。你失血过多,我们一直在尽力增加你的血小板数量。”

年轻女人用电筒查看她的瞳孔直径,麦克金尼一直睁着眼睛。“我中枪了。”

“是啊,我知道。子弹擦伤了你的股动脉。”医生放下笔形电筒,“伤情并没有恶化,你的运气很好。”

麦克金尼想起自己曾经与仿佛来自地狱的玩具激烈搏斗——她对玩具大脑的设计亦有贡献。“是的。”突然之间她感觉非常疲劳。

“彷徨是个天才外科医生。他能够止血,不过你还是差点没命。幸亏我们有O型血,救了你一命。”

“你是谁?”

年轻女人把手放在自己胸前。“我是加扎医生。你可以叫我拉勒尼娅。我们在墨西哥一个非常偏远的地方。我们这里不讲究繁文缛节。”

“你的英语非常棒。”

“我去美国读的医学院。”

“你们说的是什么语言?”

“那是瓦斯特克语,一种玛雅方言。我的家人从祖上很多代开始就拥有这块土地。我很小的时候,罗萨里奥就告诉我这些。”

“医学院?你的父母一定为你感到骄傲。”

年轻的医生有些犹豫。“我父母已经去世了。”她摸了摸麦克金尼的脉搏。

门又打开了,这回进来的是一名身体结实的非洲裔美国人,头发剃得光光的。他穿着耐克背心和背带短裤。他的身材非常标准,极为完美。不过最让麦克金尼震惊的是,他自膝盖以下都截肢了。膝盖下面是两条金属合金假腿,不过他走起路来依然优雅,如果他穿的不是短裤,麦克金尼根本看不出来。假肢下面踏着一双彩色跑鞋,鞋带系得一丝不苟。

他进来的时候,拉勒尼娅心情很好。“拉通,你看谁醒了。”

这名肌肉男走向麦克金尼的床尾,挤出一丝不自然的笑容。她看到他的右半边脸因为严重受伤而变形,伤疤从耳朵一直划到嘴边。似乎他也失去了右眼,重新安装上了一只假眼,黑得像玛瑙石。他把手放在踏脚板边上,她看出他的左手也缺了几根手指。

他迎着她的目光点了点头,然后张嘴说话,声音低沉柔和。“你就是从奥丁的秘密设施里面逃出来的那个人?”他说了一半就笑了,“这说明你很有冲劲儿,教授。”

麦克金尼注视着他。“拉通……老鼠?你是老鼠?”

“你听说过我?”

“一个叫里特尔的人提过你。他提起你的时候好像你……”

“死了?”他点了点头,“文件里我死了。”

拉勒尼娅走了过来,亲吻了他的面颊。“你离死还远着呢,宝贝儿。”

麦克金尼看出他们俩互相很关心。不管他脸上有什么样的伤疤,拉勒尼娅显然都视而不见。

老鼠注视着麦克金尼。“你在美国遇到了一些麻烦。”

“我们在这儿安全吗?”

“安全是相对的。你身处战区之中——贩毒集团去年在这儿杀了一万三千人。这儿死的人比阿富汗还多。”

麦克金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你说真的?”

“绝大多数美国人不知道这里的战争有多残酷。这里将是联合特种作战司令部的下一个战场,教授。记住我的话。墨西哥的宪法也许不允许美国大兵的靴子踏上墨西哥的土地,不过我们有办法变通。”

奥丁突然从门口走了进来。他穿着一件褪了色的灰色T恤和牛仔裤。他朝麦克金尼点了点头,收起笑容。“你让我担心了好一阵子。”

麦克金尼突然意识到现实的沉重。“我还在为自己担心。我回不了家。他们会追杀我们多长时间?”

他迎着她的目光,严肃地点了点头。“休息一会儿,教授。”

疲劳迅速向麦克金尼袭来,她总是在睡觉。过了一周,她坐在农庄院子里,四面都是坚固的石头筑成的房子,陶制瓦片屋顶。她在享受阳光。圣诞节和新年来了又走,她因为担心父亲而郁郁寡欢,还有她的哥哥,还有她的国家。

麦克金尼看着当地孩子在旁边泥土路上玩足球,她可以透过院子一面石墙中间的铁门看到外面。他们的喊声让麦克金尼想起了在坦桑尼亚的时候阿德维利与同学一起玩的场景。她很好奇,阿德维利会怎么看待她的突然失踪。现在贸然与阿德维利联系只会让他身处险境。

她凝神望向远方。房子后面是森林覆盖的陡峭山峰,山顶云遮雾绕。景色很美,但她唯一能考虑的问题就是如何回到原来的生活中——现在看上去真不太可能。

奥丁的声音打断了她的遐想。“他们说你可以下床活动了。”

她抬起头,看见奥丁站在门口。

“你感觉怎么样?”

麦克金尼耸了耸肩。“身体上好点了。精神上,没那么好。”

奥丁手里抓着亚麻布包,里面装着什么东西。他把包放在桌子上,坐在她身边的一把藤椅上,然后从旁边一个铁壶里倒出一杯咖啡。

“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很多年以前,我们来这儿为GWOT执行任务,”他看到她的表情很奇怪,又说道,“GWOT就是全球反恐战争。‘9·11’后,我们担心恐怖分子越过边界,将武器走私进美国。结果恰恰相反,武器被走私了出去——从美国到了墨西哥。我们被卷入了毒品战争。”

麦克金尼仔细打量他。“你让我摸不着头脑。”

“为什么?”

“我只是……为什么你要找仗打呢?”

他耸了耸肩。“我擅长的就是这个。你在战争中可以建立平民生活中根本找不到的关系。你可以认识值得生死相托的人。”

“但是为什么要卷入墨西哥的毒品战争?”

“因为我们就在这儿。有一小群邪恶的人摧毁了墨西哥社会,走私毒品到美国。他们杀害法官、记者、男人、女人、孩子。我们帮助那些想要阻止这一切的当地人。没有人命令我们这样做,但我们不会袖手旁观。”

“老鼠又是怎么回事?”

奥丁点了点头。“他遇到了拉勒尼娅。在贩毒集团谋杀她的父母、兄弟和叔叔之后,她拒绝离开。他们相遇之后,老鼠总会找理由回到这里。”

“难道他就是这样……”她指了指自己的腿。

“简易爆炸装置,中亚,几年前的事情。拉勒尼娅去弗吉尼亚照顾他度过了整个物理治疗期。”他沉思在回忆中,“老鼠以前是我的指挥官,教授。是我之前的队长。我会的一切都是他教的。我需要他的建议,还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重新集合我的小队。”

“显然他们认为他死了。”

奥丁点了点头。“他在这儿是个传奇。艾尔·拉通——老鼠。这里的贩毒集团很尊重他。他们通过惨痛的教训发现他是战争专家。他训练本地人保护自己的土地,把贩毒集团赶出去。在此之前,他们每天早上都能在街上发现十几具尸体。现在都结束了。”

麦克金尼坐着,听孩子们在外面踢足球。孩子们在欢笑——他们不为世界上的大事所烦扰。

她指了指桌子中间盖着的东西。“包里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