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丁——我不管你叫什么名字——我需要给父亲打电话。”

“隔离协议。除非另有通知,否则根据美国法典第十条,你不得与外界的任何人员有任何接触。”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怒火中烧,却力图保持冷静。“你们不能这样对待我。我会很乐意告诉你我研究的一切,但你需要意识到我刚在爆炸中失踪,我的家人需要知道我一切安好。”

他摇了摇头。“这是不可能的。美国国务院已经宣布琳达·麦克金尼教授在东非的一次炸弹袭击后失踪。这次袭击据信是为卡尔巴拉事件复仇。”

“哦,我的天……”麦克金尼感到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但她不想在他面前显得非常脆弱。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紧张,几乎要失去控制。“我母亲死时,我父亲几乎活不下去。你不知道这会对他有多么大的打击,拜托,就让我……”

“我只知道如果你真的死了,情况会更糟。狡狐和我冒着生命危险救了你的命,你总该先感谢我们吧。”

麦克金尼停了一下,想要控制住语气。“我非常感谢你们救了我,但你们没有理由不让我……”

“我们有无数理由。”

麦克金尼瞪着他,然后摇了摇头。“不,我不会为此而心怀愧疚。我没有研究生化武器,我只是在研究自然世界。人们怎样滥用基础研究不是……”

“辩解是有用的生存本能,但这对我毫无作用。”

麦克金尼瞪着他。她感觉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也静了一会儿。“我猜你有些问题。”

麦克金尼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我要去那儿?”

“你已经加入一个特别行动计划。我们的任务是确定无人机袭击的来源。我们觉得你可以预测这些东西的行为,这有助于我们完好无损地捕获一个无人机——还有其源代码——这会把我们带到其制造者那里。”

她不知所措。她以往的生活经验都没有为今天的事情做好准备。

他打量着她,过了一会儿,他的表情温和下来。他示意她坐在旁边一张桌子的边上。“我给你倒杯水,还是冲杯咖啡,还是茶?”

她摇了摇头,躺回到椅子上。

他在对面坐下,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胸前。“我给你解释一下我是怎么发现你的。也许这会让你清楚认识到你现在不能与任何你关心的人联系。这些无人机攻击的幕后黑手竭尽全力隐藏自己的身份。正是因为他们没有暴露,所以我们才无法发动攻击。为了保持隐身,他们无所不为——包括为了找到你而首先去伤害你爱的人。”

她点了点头。“好,我了解了。”

“你知道ROM芯片是什么吧?”

“我知道。”

“那是只读内存芯片,存储控制电子设备的机器码。几个月前,一支联邦调查局取证小组在得克萨斯州爆炸现场的高尔夫球场池塘捞起来一小片残骸。这是一架敌方无人机在达拉斯高空爆炸后留下的部件。”

麦克金尼回忆了几个月之前的新闻。“我记得——死掉的是石油公司的高管。那也是无人机干的?”

“最近的十九次袭击都是无人机干的。还有十几次没有成功。”

“我的天。”

“联邦调查局找到的那片残骸包括一块现成的电路板,上面有一块ROM芯片。国防部的技术人员把芯片放到一块逻辑分析器里面,对其机器码进行了反编译。结果发现,那是非常尖端的东西——视觉智能算法。网络防御组的家伙们在公共网络上搜索是不是有类似的东西。他们在俄罗斯和印度的盗版网站上都找到了匹配的代码,但可执行程序上的编译器指纹却指回美国。这不是我的特长,不过网络战争组的家伙们能从可执行程序中解析出内在的编程语言、MAC地址、除错时间标记格式以及编译路径。这最终把我们带到了斯坦福大学的视觉实验室。”

“你是说那些遇害的研究人员?”麦克金尼开始思考当前的问题。吸收信息的感觉真好,这让她不再纠缠于自己的问题。

“没错,斯坦福大学团队包括俄国人、印度人等外国人——这些人都有可能把代码泄露到海外。”

她扫了他一眼。“也有可能是美国人把代码卖了。”

“都有可能。我找了代理人让斯坦福团队知道他们的代码已经被盗,并被贴到了盗版网站上——看看他们会不会追查。果不其然,我们跟踪到了位于俄罗斯莫斯科的一个服务器——我们在那里也发现了你的织叶蚁软件模型。这就是为什么我来找你。”

“你似乎没提斯坦福大学团队被炸得粉身碎骨的事。”

他顿了一下。“也许斯坦福大学团队里没有间谍。他们项目的牵头人——一个美国人——发现自己的网络已经被攻破——然后他设法跟到了窃贼,但是他太不小心了。显然幕后主使检测到了他的小把戏,于是下一次小组开会的时候,就用激光制导导弹把他们都炸死了。”

麦克金尼眯着眼。“他不小心?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对付谁?你向他发出警告了吗?”

“我没时间发出警告,教授。”

“你的干预导致了他们被杀。”

“这是战争。是战争就有牺牲者。”

“别找借口了。”

“就我所知,他们可能也被卷入了无人机攻击。如果真是这样,提前给他们发出警告,他们就有机会疏散,然后藏起来。”

“你怎么确定我没有卷入到这些攻击中呢?哦,没错,我是个白种女人,所以我一定是无辜的。但我曾经周游世界,你知道的。我有可能在什么伊斯兰学校被拉到了‘黑暗一边’。”

“你说完了吗?”他看着她,有些恼怒。“我在斯坦福大学的研究人员身上犯了些错误,所以我必须在那些制造无人机的人之前找到你。我知道,我要为斯坦福大学研究团队的人的死负责。我们已经尽力了,教授,我们的情报很不完整,而且时间极为有限。”

麦克金尼叹了口气,举起手。“我并没有指责你枉顾人命。”麦克金尼想要为正在发生的事情找出点头绪,“但是世界上有几千种群体行为的算法,那些人为什么会挑到我头上呢?我肯定不是关于群体智能算法的世界级专家。”

“也许与织叶蚁有关,他们看重了它的攻击性。也许他们挑选你只是偶然,或者是出于方便,或者是我们不知道的什么原因。不过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是他们确实选择了你。如果你对美国地缘政治对手的策略有所了解,那你就知道他们奉行的就是群体主义。视觉智能软件给了无人机‘眼睛’,使用这种软件的人也想使用你的软件,把无人机机群变成一支配合紧密的军事力量。而一个匿名的无人机群会让我们无法把火力倾泻到真正的攻击者头上。”

麦克金尼停了一下,然后继续盯着他。“你说他们打算用我的群体算法?但你之前不是说我的织叶蚁模型已经被使用了吗?”

奥丁没有什么表情。“我之所以那么说,是为了把你带到美国法律管辖的地方。”

麦克金尼怒不可遏。“老天!”她愤怒地踱起步来,“我现在明白了。你把杀死数百人的责任归咎于我,这样我就会因为懊悔而听你的话。你这个玩弄别人的混球!”

“教授,冷静点。大吼大叫于事无补。”

“你还有什么没告诉我的?”

“很多很多。”

“你承认了?”

“这是你死我活的战争,不必讲究繁文缛节。”

“但诚实不是繁文缛节。你们这些人的战争让人品格尽失。”

“作为一名生物学家,你应该比其他人更清楚,冲突是现实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而竞争是进化的机制。”

“进化生物学的内容可不仅仅是适者生存——虽然大家好像只记住了这一条。与达尔文同时代的有一个人叫阿尔弗雷德·拉塞尔·华莱士,他对进化有更深入的见解,其核心便是:人是社会动物,我们与其他物种一起,作为互相依赖的生命形式共同进化。这个世界并不只有竞争和征服。相互协作的物种比互相杀戮的物种进化得更加成功。所谓文明就是协作。”

“不过,如果没有足够的空间留给每个人,谁该活下来呢?谁该繁衍呢?在野外是怎么决定的?”

“我们应该具备超越动物的理想,因为人类与动物不同,我们有能力毁灭地球。实际上,我们正在毁灭地球,而你的所作所为,对此并无帮助。”

奥丁怒目而视。“你不必喜欢我,教授。但我可以告诉你,就个人经验来说,每个人群都有犯罪因素——为了夺取和保持权力,有人愿意做任何事情。不管无人机袭击的幕后主使是谁,他们就是这种人。而且他们正在建造一支机器人军队——对他们言听计从,忠心耿耿。我希望能得到你的帮助,阻止他们。”

她盯着他,最后转过头。宣泄一番当然感觉很好,不过这并没改变她面临的境况。“那你们是谁?中情局吗?”

“我对你说过了,我们不能讨论我的身份。”

“你要求我盲从你的命令。我不被允许知道谁对我发号施令——而且你已经对我撒谎了。你所要求的是我做一台服从命令的机器。而你所要阻止的,不正是服从命令的机器吗?”

奥丁咬牙切齿,无言以对。

“这是信任的问题。我不信任你,奥丁。你没有给我任何相信你的理由。我怎么知道你自称的身份是否真实?”她指了指周围的办公室,“别跟我说美军从来没有干过不道德的亏心事。你要让我相信你,要么说服我,要么就把我扔进牢里面——因为我不会去帮助我不信任的人。”

他用手捋了捋长长的乱发。“天,你真顽固。文件里说过你很难对付。”他愤怒地大喊,“好吧,我告诉你我们的真实身份:我们是美国陆军的精英情报部队。”

“特种部队?”

“不,特种部队是公众都知道存在的部队。但官方并不承认我们的存在。”

“三角洲部队……”

“也不是。那是反恐部队,我们在他们之前展开行动。孤军深入,无声无息。我们探究真相。这就是我想努力做的事情,教授。”

麦克金尼带着怀疑的眼光看着他。“你的军衔?”

“这有什么关系吗?”

“我想要知道我在和谁打交道。”

“我是二级军士长。”

“他们派来一个军士长?我以为美国至少会派出个中尉追踪袭击美国的无人机。”

“你瞧不起我?”

“不。但在我的理解中,军官要去军官训练学校,那里会教授如何管理团队,以及执行复杂的行动——他们要学习伦理学。我的意思是,就算我研究虫子,我都花了半辈子待在学校里。”

“我为了在本部队效力放弃了所有晋升的可能。我的队伍里的人都是军士长,而且在整个职业生涯中,我们都会是军士长。”

麦克金尼疑惑不解。

“少尉以上的委任军官从国会接到委任状,这意味着文官政府对他们的行为负责。而非委任军官只对军事指挥官负责。”

“这就是说,你们全世界到处践踏法律,而如果你们一旦被抓,他们就会否认与你们的关系。”

“这就是说,我就是那个解决问题的人——不论这个问题是否在国际法律框架范围内。就无人机而言,它不在国际法范围内。”

麦克金尼感觉他没有撒谎。“你们显然不穿制服。”

“我们绝不能惹人注目。”

“你有没有想过,正是因为你们这样的部队在国外的存在,才导致我们遭受无人机的攻击?”

“你是不是认为如果我们袖手旁观,这个世界就会一片安详?”

“我并没有说这个世界充满了独角兽和彩虹。我在第三世界待了十年。我对非洲的腐败和无法无天并不陌生。事实上,我是一个非洲孩子的教母,那个孩子的父亲死在象牙偷猎者的枪下。所以,我认为文明社会需要由拿枪的人来保卫,但这些人并不能超越法律。而你刚才对我说,你之所以是个军士长,无非是为了更好地绕开国际法。”

“不错,你不相信你的政府。但如果你认为无人机控制在美国政府手里令人害怕的话,想想如果它们控制在朝鲜,或者缅甸,或者毒贩子,或者基督国教主义者,或者美国电话电报公司手里吧。如果你想要为这些机器建立起国际法律框架而游说的话,那是你的自由。不过在法律建立之前,我和我的人不得不应付它。它们对我来说不仅仅是理论问题,你明白吗?我关心的是,在未来的战场上,人类是战士抑或仅仅是被打击的目标。这对我来说他妈的非常重要,甚至可能比对你的意义还大,所以我他妈的非常欢迎你放下反对意见,加入到我们当中来。”

麦克金尼大惊,她显然已经把他惹恼了。她终于点了点头。“好吧。我加入。”

“谢谢你。”

狡狐——那个头发狂乱的阿尔巴尼亚人——穿着重金属摇滚T恤,低着头走进办公室。“对不起,打断了你们的高速数据传输,但你要看看这个,奥丁。”

“这是什么?”

“有线新闻。他们在巴基斯坦找到了些东西。”

“什么东西?”

“无人机。”

“他妈的。”

奥丁看了麦克金尼一眼,然后点了点头。“没时间像现在一样争吵了,教授。”

他俩朝门口走去。

奥丁指着阿尔巴尼亚士兵介绍道:“教授,这是狡狐,我的副手。如果你需要什么东西,而我又不在,你可以和他说。”

狡狐伸出满是老茧的大手。“认识你很高兴,教授。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环境好些。”

“我也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