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被抓到了海盗的巢穴。海盗们检查了一遍飞行器,没有找到值钱的货物,恼怒之下便准备处死他们。“等等,我们有钱,我有一艘二级舰,价值应该远不止十万联盟点数!”威克指着阿利,“这个斯科星人知道我的账户密码。”

阿利却闭上眼睛,一副打死也不肯说出密码的样子。“嘿,别这样,阿利。”威克郑重地看着他,“钱还可以去挣,以后再把‘安琪号’买回来,命不在就什么都没了。”

“嗯嗯,俺爱听这话,说得在理!”一旁的海盗连连点头,瓮声瓮气地赞同,“俺就喜欢你这样的客人。”

阿利叹了口气,说出了密码。海盗取钱后犹豫了很久,拿出了一张价格表,指着上面的明细愧疚地说:“现在行情不好,涨价了,这点钱只能赎一个人。”

于是张紫被放走了。

海盗许诺,还可以缓一阵子,让张紫筹钱来赎威克和阿利。临走时,威克张开臂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阿利知趣地转过身。

张紫愣了一下,然后走过去,依在威克怀里。

海盗冒险把张紫带到航线上,给了她一点钱后便离开了。张紫等了几天,终于等到了一艘开往地球的货舰。

回到《星旅人报社》所在的成都时,已经是十一月了,秋阳惨淡地贴在天空上。张紫考虑了很久,不知道怎么去筹集二十万联盟点数。她满心忧虑地回到家整理物品时,看到了那台全息相机。一个主意在她脑中出现。

接下来的几天,她把自己关在家里,查阅大量的资料。准备好后,她开始写新闻稿。在古斯特星球上的遭遇,关于文明种族的封锁与迫害,风衣和泰森毡帽组成的熟悉身影,都在她指尖跳跃而出。

“我从七月的地球出发,沿着‘安琪号’的航迹,几乎追遍了大半个联盟疆域……”写完开头,她考虑了一下,决定放弃传统新闻稿的写作方式,将自己的愤慨融入其中。

在稿子里,她控诉了古斯特人的固执、野蛮和黑暗,赞美了晶鱼文明的发达,并且多次提及“安琪号”船长勇敢智慧的决断。在文章里,她引用了西方一个流传甚广的故事:“……城堡里住着一群小孩,他们年幼单纯,却拥有大量财富。小孩的城堡还有一个老管家。管家想加入小孩们的游戏,但小孩们并不理会。天长日久,管家对这群主人既尊敬又憎恶,每个夜晚来临时,他都站在阴暗的城堡里咬牙切齿。但他不敢对主人动手,于是引来了强盗,趁主人熟睡时劫掠城堡里的财富,杀害小孩。小孩们每次醒来,都会发现洗劫和伤害的痕迹,同伴每次都在减少,他们越来越孤单。而这个时候,管家就会扑到床边,一边和主人一同哭泣,一边等待着下一个夜晚的来临……”

最后她用力按着键盘,写下了总结——“晶鱼沉醉于科技,在情感上却几如儿童,他们的思维里没有一丝黑暗。而古斯特人却正好相反,披上黑斗篷的那一刻,他们对母文明的报复就开始了。当六颗恒星照耀大地的时候,古斯特星却上演了最黑暗残忍的一幕……古斯特人的阴暗逻辑固然可恨,但晶鱼对情感培养的漠视也值得我们反思……在这幕惨剧中,我们并不是观众,我们扮演了那些强盗的角色。我们为利所趋,捕杀晶鱼,并且做成食物在各地贩卖。哪怕只需要一次认真的考察,就会发现晶鱼并不是低等生物,而是和我们同样享有生存权利的智慧文明。事实上,就算是低等生物,也不应该被肆意杀戮……”

这是她新闻写作生涯里最顺畅的一次,每天伏案书写,没有人打扰,只有窗外暮散晨临,天际日升月落。

五天后,她把稿子放到了主编的办公桌上。主编躺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翻开,三分钟后,他郑重地坐起来,脸色越来越差。阅读完后,张紫把全息录像放了出来,但主编看到断了触手的晶鱼无声哭泣时,他喉头一阵抖动,扑到卫生间里呕吐不止。

张紫知道,主编以前很喜欢吃晶鱼肉。

下一期的《星旅人日报》取消了所有新闻稿件,全部版面都在报告这个新闻。随即,它被四处转载,连《联盟晚报》都把头版留给了它。整个联盟都爆发了议论,晶鱼肉被禁止销售,一夜之间,人们的目光都向那颗诡异的星球汇聚。

接下来,联盟派特使去古斯特星勘察,但此时不是捕鱼周,黑斗篷们直接发动了攻击。特使死于轰炸中。《星球自治法》随即失效,大批军队在古斯特的外空间集结,黑斗篷们依然沉默着,拒绝交涉,用炮火来驱赶每一个进入古斯特大气层的士兵。黑斗篷们掌握了晶鱼创造出的高端武器,联盟军队一时无法进入。

而在联盟军队压境时,古斯特附近星域的海盗们纷纷逃走。张紫写那篇新闻稿的目的达到了,但她到处打听,却没有人知道威克的消息。

僵持了一个月后,SF星人——联盟成员里唯一的一级文明种族——出手了。谁也不清楚SF星人动用了什么武器,只知道数小时内,所有的黑斗篷都瘫软在地面上。联盟军队随即将他们逮捕。

在最高法庭上,黑斗篷们对自己的罪名毫不知情。他们安静地站着,大法官宣布长达数十条的罪行后,其中一个黑斗篷不解地说:“我们,尊敬,主人。你们,杀害,主人。罪犯,应是,你们。”

大法官冷冷地盯着他,好半天过后,才重重地敲响桌子:“罪名成立,全部关押。”

最后,仅存在六条晶鱼回到了玻璃之城。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依然安静地在城市里埋头创造。没有人去打扰。尽管数量稀少,但不会再有黑斗篷的迫害,晶鱼文明的种子已经保留了下来。

岁月更迭,这颗种子会在星球上再度发芽。

尾 声

这一年,成都的冬天来得特别早。十二月的时候,一场雪便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在夜晚的街头飘落。

这在成都是很难得的天气。环保署没有派出清扫机器人,特意让雪在城市里堆叠着。街上到处都是人,情侣们拥吻,老人们谈笑,小孩子欢呼在人群里跑来跑去。

张紫出了报社,冷风倏地刮来,灌进她的脖子里。她紧了紧衣领,看着夜空,她没有伸手去招“飞的”,而是慢慢走在薄雪纷扬的街道上。街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走过一条街时,她突然看到一个长了八个爪子的身影,正在街边逗小孩玩儿。她犹疑着走过去,雪在脚下发出吱吱的声音,像是一些可爱的白鼠躲在雪的下面。走得近了,她拍拍那个人的背,轻声问:“阿利?”

斯科星人转过身,脸上泛起笑意。

“你们逃出来了?”张紫惊喜地说,“怎么只有你,船长呢?”

阿利笑意不减,目光越过张紫,看向对面的街道。

张紫心头一震,缓缓望过去。在长长的街对面,在昏暗的路灯下,在漫天飘落的细雪中,她看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旧风衣,泰森毡帽,以及帽檐阴影下的笑容,都是那么熟悉。

“嘿,实习记者!”

旅行者

1

他的父亲是个渔民,每天很早就会驾着小渔船在薄雾中出海。他无数次目送渔船在海中消隐。那时候,天还没有亮,整个大海都是墨绿色的,像一张从地底里张开的嘴,连太阳都吞噬了。每一次,他都觉得父亲的船再也回不来了。他看着幽暗的大海,不禁浑身颤抖,那时候,海洋在他心中是世界上最神秘最深邃的所在。

但有一次,父亲告诉他,世界上已经没有未知岛屿了。所有的岛,都被人探索过,都被人命名过,都被人标在了航海图上。

哦,他心里想,爸爸,你不应该告诉我的。

从此,大海对他来说,再无神秘可言,仅剩索然无味。

有一次,他跟后来的女朋友安琪在野外露营时,讲起了这件事。

那个夜晚,他们并排躺在山坡上,四野无人,夜风清凉,星空辽远。一颗颗星子与他们对视着。那些星光从遥远的地方发出,经过艰难跋涉,穿越百万光年,最终来到了这颗位于宇宙偏僻寒冷处的星球上,落到了这对年轻情侣的眸中。

他的眼睛被星光照着,也闪闪发亮。

看到没有,他突然伸手指天,大声说道,那里,才是人类未曾踏足之地!

2

毕业之后,他拿到了航空部的录用函,他感到惊喜,父亲却难以置信。

你什么时候去参加的面试?父亲的身影被全息电话投射出来,不知是镜头故障,还是因为愤怒,父亲的脸看上去十分扭曲。你为什么要去航空部工作?!你明明是学海事的,应该入伍,加入海军!父亲咆哮着质问,战争马上就要开始,所有人都去为亚盟效力,你却一个人当了懦夫!

战争不关我的事情,海事也是你逼我学的。他的眼神很平静,慢慢地说,所有人都在为了脚下的土地和资源斗争,总还需要有人把目光放到天上。

天上?父亲冷笑,你以为天上和我们看到的一样是云和阳光吗?大气层外面是比沙漠还要荒凉的地方,什么都没有,只有寒冷,冷到骨头里。你会死在那里的!

他摇摇头,那里并不是什么都没有,那里充斥着射线,如果把它们全部破译,宇宙会比地球上任何一个菜市场都热闹。他又点点头,说:嗯,我的确有一天会死去。但凡夫俗子会老死在床上,在土地里腐烂;而我,会被埋葬在群星间,在星光照耀下永恒。

你!父亲一巴掌扇过来,由光线构成的手掌穿过他的脸,落到另一边。

他安静地关闭了全息通话。

但下一个电话,他就犹豫了。他的手指停在按钮前,久久不能落下——跟父亲都好说,被骂一骂也就过去了,但,怎么向安琪开这个口呢?

夕阳在等待的时光里垂垂欲老。凄红色的晚霞布满了西边天际,似乎天空裂开了巨大的伤口,正在汩汩地流出血来。该来的总要来,他叹了口气,按下了拨号键。几缕红色的光线透过窗子照到他脸上,他突然觉得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