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此……可是你知不知道,安娜是个妓女?!”

“我知道。”七号沉默了几秒,“但那又怎么样?如果不是战争,她还可以继续抱着女儿,看着卡拉成长。尽管生活艰难,但终究能活下去,而现在她死了。人一死,就什么都没有了。”

一号气急,干脆不再多言。他猛甩手腕,把匕首换到左手,朝特工刺去。七号移动身体,用膝盖上顶,将匕首撞偏了方向。

在人群包围下,他们飞快地搏击着,动作幅度小,却招招狠绝。周围人来人往,如潮如浪,却没有一个人发现这场殊死搏杀。连那个A国特工都没察觉,他盯着前方,浑然不觉自己已经在鬼门关走了好几趟。

久战未果,七号索性挺腰上前,让匕首刺进自己的腰部,然后死死按住匕首柄,不让一号把它拔出来。

一号没想到七号会牺牲自身来夺匕首,错愕地说:“你……真的值得吗?”

“我不想让更多的小孩子像卡拉一样没有依靠。”七号腰间沁出淋漓鲜血,声音也颤抖起来,“我以前做的错事太多,现在,多少想弥补一下。”

“你现在阻止了我,下次呢?”一号冷笑,“你能时时刻刻提防我吗?”

“我也入侵了地球网络,将你留下的线索全部铲除了。”七号喘息着说,“而且,如果你没在二十四小时内离开地球,那么,所有国家的领导都会接到一份情报,一份关于你潜入地球企图引发战争的情报。”

“你!”一号愤怒至极。战争贩卖局的最高宗旨,是要隐藏身份,所以他只能偷偷摸摸地收集情报,暗中下手,使战争看起来完全由偶然引发——绝不能让地球人知道联盟的存在。但现在,七号已经打算破釜沉舟了。“哼,你就不怕被局里处罚吗?”他咬牙问道。

“我不在乎。”

这时,在警察的疏通下,游行队伍已经开始向四周散开,特工也早已走远。一号见大势已去,长叹一声,放开了匕首。

七号也不多话,捂着腰部,转身离开。他逆着人群,步履踉跄,似乎是一叶随时会被海浪吞没的浮萍。人潮的另一边,有一个可爱的小女孩,正踮着脚观望,但她个子小,只能看到无数纷乱的身影。她着急起来,嘟着嘴,泪花闪现。

七号艰难地走到她身前。

“叔叔!”女孩破涕为笑,大声叫道。

七号点点头,用左手把她环抱起来,右手继续捂住腰部。一条血迹从他脚下蜿蜒流出。他好像感觉不到疼痛,径直抱着女孩儿,一步步走向人海的尽头。

一号的讲述很长,结束时,所有人都沉默了。

“呃……”三号斟酌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开口,“那次失手,不能怪你。”

一号挥挥手,打断他的话,沉声说:“但不管怎样,这都是我职业生涯中的污点。我离开后,地球联合国介入了冲突事件,当事各方都得到了安抚,那场争端已经告一段落了。短时间内,不会有战争重燃的迹象。”

“局长怎么说,还会再派人吗?”

“不会的。他重新查看了地球的历史,前两次战争给地球人带来了惨痛的代价,到现在,地球人都还没有从阴影里走出来。鉴于这个文明的特点,局长觉得不能揠苗助长,得耐心等待,等待地球科技加速发展,直到有能力加入联盟的那一天。”

他说完,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三号咕噜噜地转着空酒杯,半晌,突然说:“那七号到底去哪儿了呢?”

“我听过几个说法。有人说他被匕首捅伤后,没有及时治疗,重伤而死;有人说他继续留在地球上当溜冰老师,每个夜晚带着孩子们在广场上嬉戏;也有人说他开始在星际间流浪,记录每一颗星球的迥异风情……总之,他是不会再回联盟政府了。”

叮叮叮,清脆的铃声自吧台传来,在这间星际酒吧里回荡。

这是酒吧打烊的告示。外面的六轮月亮已升到中天,清辉弥漫,带着荧光的昆虫在窗外飞舞。更远处,是一片浮在半空中的浩瀚森林。

客人们纷纷饮尽杯中的酒,留下小费,踉踉跄跄地走出酒吧。很快,酒吧就变得空荡荡的,只听得到风刮过屋顶的呼啸声。

大厅里,九个战争贩卖员还坐着,每个人面前还剩一杯酒。

“也不早了,今年的贩卖者聚会就结束了吧。”一号照例举起酒杯,玫红色的液体在灯光下漾出迷离的光泽。

其他人也举起手中物,九只杯子碰到一起。

“为了——”一号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把杯中酒灌入喉咙。

其余人也沉默地把酒喝完。

他们留下联盟币,同时起身,宽大的袍子如黑云掠城。自动飞行器等在门口,他们一坐上去,飞行器尾部就喷出淡青色的离子流,迅捷地升上天空,消失在群星间。

三号走得慢,上飞行器前往身后看了一眼,酒吧的灯已经熄灭,只有酒保收拾座椅的模糊身影。三号揉揉眼睛,刚要进飞行器,突然转过身,死死盯着酒保。

“别看了,走吧。”一号拍拍他的肩膀。

“可是,”三号的声音充满惊疑,“那个酒——”

一号用眼神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叹息一声,摇摇头,重复道:“走吧。”

三号似乎明白了什么,点点头。他的飞行器切割着夜色,化为一道青光,瞬间消失不见。

酒保忙了好一阵子,才把杯盘狼藉的大厅收拾妥当。他的额头上沁出汗珠,腰部传来隐隐的疼痛,他按住腰部,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这是工资,”老板把一叠通用币递给他,顺便扔来一条毛巾,“擦擦汗。今天辛苦了。”

“应该的。”酒保笑了笑。

将酒吧的门锁好后,酒保也乘简易的飞行板离开了。

他掠过森林,穿过两座高山间的峡道,来到城市里。城市建在半空中,正随风缓缓起伏,霓虹闪烁,彻夜不休,远远看去,如同一颗在空中游弋的巨大明珠。

酒保的家在城市边缘。屋子里有一盏灯亮着,静悄悄的。他踮起脚,小心翼翼地把飞行板停好,刚转过身,就看到卧室门口站着的小女孩儿,正揉着惺忪的睡眼。

“对不起,把你吵醒了。”

“叔叔,”小女孩儿的声音很慵懒,带着明显的睡意,“你回来得好晚……”

“今天客人比较多,有点儿忙,不过——”酒保蹲到小女孩儿面前,献宝似的把通用币掏出来,上下颠荡,“你看,今天我挣了很多钱哦……”

“叔叔最能干了!”小女孩儿张开手臂,抱住酒保的脖子。

她已经很困了,一靠到酒保身上就睡着了,鼻子里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酒保轻手轻脚地把她放到床上,给她掖好被子,并在她额头上留下了轻轻的吻。

“晚安,叔叔。”小女孩儿迷糊地说。

酒保走到卧室外,替小女孩儿关上门,自己则在沙发上和衣躺下。

“晚安,卡拉。”

他伸手按灭了灯。

病 人

这是费尔南多医生无数个无聊下午中的一个。他把办公桌上的沙漏翻过来倒过去,一次次地看着褐色的细沙流尽,当他打算第六十六次这样做的时候,门被敲响了。

“请进。”费尔南多医生把沙漏放好,正襟危坐。

细沙再次流淌,发出嗞嗞的声音,像是窜动的电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