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七号完成了这项任务。这并不难,只是之前他一直不忍下手。

七号只是以高价购买了一批次等手工艺品。

在树星,别的都可以忍受,但对工艺品的鉴赏是不能被玷污的。其他手艺人纷纷质疑,七号乘势鼓吹这批工艺品的优点,并让九号潜入别人的仓库,砸毁所有上等品。在这种推波助澜下,树星人的愤怒被激发出来,一场小规模的争斗开始了。

而在树星,只需要那么一点点争斗,就可以毁灭整颗星球。

其中一个阵营杀红了眼,面对节节退败的形势,干脆一咬牙,使用了九号给他们留下的终极武器。

火。

高浓度的氧气,无处不在的木头,使得火焰很容易就将整颗星球点燃。之前,火种是作为人人恐惧的恶魔而被封藏在隐秘之地。

现在,这个恶魔逃出来了。

最先是一根枝干被点燃,而后火势如逆龙席卷,迅速蔓延到树星各处。氧气被消耗,火焰燃起,温度加剧。

九号和七号离开树星时,透过飞船的舷窗,他们看到,在漆黑的宇宙里,一颗星球正在熊熊燃烧。

“罗斯福工程现在正在尾声,一切都很顺利,这都归功于你们出色地完成了任务。”一号拍着手掌,“正因此,局里收到了联盟的嘉奖,你和七号双双被评为优秀贩卖员。”

“但我觉得,七号并没有跟我一样高兴。”

“嗯,我听出来了,”一号沉吟,“他对我们的职责产生了怀疑。”

先前买的酒早就喝光了,酒保适时地端上酒来,三号伸手去拿,不小心碰翻了酒盘,酒保迅捷地稳住盘子,弯腰伸手,一把抄住摔下去的酒瓶。这一系列动作发生在一瞬间,当贩卖员们反应过来时,酒已经被端到桌子上了。酒保低着头离开,去招呼其他客人。

“咦,我怎么觉得很熟悉——”一直没有说话的二号突然开口,却被一号打断。

“无论如何,我们的工作都是为了联盟的利益。”一号再次举起酒杯,“为了战争。”

“为了战争。”九个人仰头痛饮。

一号伸出分叉的舌头,把酒沫舔净,吐出一口气道:“听你们这么一说,我可能是你们中最后见到七号的一个。”

“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一号犹豫了一下,“因为我羞于说出口。我和他碰见是在去年,那是局里唯一没有完成任务的一次。”

另外八个人恍然大悟,齐声说:“难道是……”

“对,是在地球。”

严格来说,地球并不是联盟成员。它太落后了,到现在为止,科技还停留在原子层面上,远远不够格加入联盟。因此,对地球来说,联盟的存在是隐形的。联盟只是派人前去观察过几次,给地球留下了一些“神迹”或UFO之类的怪异传说。

但根据观察,联盟把地球的潜力等级定为一级,甚至超过了昆克星——要知道,在如此短暂的岁月里,地球生物由蒙昧的海洋藻类,自主进化成掌握了科技力量的智慧生物,这是多么的不可思议!

因此,联盟决定破格接纳地球为新成员。

但首先,要使地球的科技以爆炸般的速度增长。这一切,要依靠战争。

战争贩卖局共出手过两次。第一次,他们唆使一个塞尔维亚青年在萨拉热窝枪杀了奥匈帝国皇位继承人夫妇。第二次,他们找到了一个叫阿道夫·希特勒的不得志的年轻人,扶持他,让他获得权力。这两次出手使战争如狂潮般席卷全球,尤其是第二次,从欧洲到亚洲,从大西洋到太平洋,先后有六十一个国家和地区、二十亿以上的人口被卷入战争,作战区域面积达两千两百万平方千米。

现在,联盟决定进行第三次干预,由战争贩卖局里资格最老的一号亲自出马。

那是一个春天,欧洲大地上春风和煦,明媚的阳光挥洒而下,花香吹遍诸国。然而这样明朗的天空下,却气氛肃杀,似乎随时会有浅灰色的战云聚集。

战云旋涡的中心,是两个位于海滨的国家。

一号只身来到B国首都。这并不容易,因为A国和B国为争夺海产资源,互相对峙,出入境守卫森严,安检系统是绝不允许一个有着分叉舌头、鲜红色皮肤和岩浆血液的外星人顺利通过的。所以,一号伪装成一个地球人——富态的中年男子形象,以经商的名义混了进去。

他在首都广场附近住下来,每天夜色笼罩时,他就去广场上溜达,从无数人的细碎交谈中收集情报。他的耳朵灵敏发达,接收着空气中的每一丝波动,连电波都没有放过。他的量子大脑精准地将这些波动处理成信息,滤去垃圾,将有用的归档。很快,他就了解了这个半岛国家的国情。

情况对他很有利。对峙的A国和B国已经势同水火,战争一触即发,全世界的焦点都汇聚在这里。一号只需静观其变,在合适的时机做合适的事,就能轻易点燃战争的火种。

有时他也观察这颗星球上生活的人们。广场是缩小版的社会,上演着人生百态。一号站在酒店的阳台上向下望,每天都能看见不忠的丈夫、手段低劣的小偷、忧心忡忡的学生,以及……那个男人。

那个总是低着头、看不清面容的男人。

他大概三十几岁,身形瘦削,面容普通,总是穿着一身灰色的大衣。他每天傍晚来到广场,在角落里放几十个塑料尖角,摆成圆形跑道,然后打开带来的音响,里面流淌出高昂的歌剧。不一会儿,就有家长带着孩子过来,他们穿上溜冰鞋,膝盖手肘处绑着护套,有些还戴着头盔。

这个男人是滑冰老师。

孩子们一来齐,他就自己换上溜冰鞋,领着孩子们在跑道里来回滑。每当他吹响口哨,孩子们就扭动脚腕,立即停下;他再吹,孩子又马上开始滑。

这是战云笼罩的时节,但这群孩子总是玩得很开心,摔倒了也立刻爬起来。这种与时局格格不入的景象让许多人驻足观看。

而一到夜深,孩子就都被家长领走了。男人低下头,独自开始收拾音响和塑料尖角,然后走进灯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第二天傍晚再出来。

有时候,一个女人会帮他收拾。那个女人也是带孩子来溜冰的,她帮男人时,她八岁的女儿就在一旁玩耍。明亮亮的月光罩在小女孩儿冰雕玉砌般的脸上,光晕流转,煞是可爱。

“安娜,谢谢你。”收拾完后,男人对女人道谢。

“没什么,很简单。”叫安娜的女人捋了捋脸颊边的头发,犹豫一下,“我可能付不起这个月的费用了。我的房租还没有交,而薪水却一直拖着,没有发下来……”

“没关系,”男人摇摇头,“你可以迟一些时候再给我。”

“现在情况这么艰难,我本来打算不让卡拉来学溜冰了。但是她很喜欢,只要换上溜冰鞋就会高兴,自从她爸爸离开之后,我就很少见到她笑了……”

“我明白,让她来吧。我也很喜欢她。”

随后两人告别。男人背着硕大的包裹,步履迟缓地走出广场。他像是夜晚的猎物,一出广场就被黑暗吞噬了。以一号的目力和耳力,居然找不到他离开的方向。

安娜则握着小女孩卡拉的手,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月亮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是两根孤独的手指。

大概半个月后,一号就大致完成了信息的采集。一个晚上,他把自己的脑袋跟地球网络接驳,在巨大的数据流中徜徉。他的大脑是基于量子算法来运转的,侵入各国网络的防火墙,就像用手指戳破窗户纸一样简单。

一号如同幽灵一样游弋,在获取机密情报的同时,也留下了一些意义明确的线索,这些线索会给他的任务提供帮助。比如第二天,M国国防部突然收到一份情报,显示邻国正有大规模军事调动;C国情报网则被入侵,大量机密外泄,技术员昼夜分析,查出入侵者似乎来自宿敌H国;Y国的冷血特工接到指令,前往非洲暗杀了几名高官,却不幸被捕,Y国军情处摆出了一贯不回应的高傲姿态,但在内部,他们也相当纳闷,因为所有有权下达类似指令的官员都发誓赌咒说自己从没下达指令……

全球局势进一步紧张起来。春日明媚的天空下,有暗云卷涌,杀机四伏,就像一个火药桶,只需一点火星就可以引爆。

这样的形势,也影响了那个溜冰老师的生意。这个半岛国家位于战争旋涡的中心,人人自危,有能力的人早已离开,没有能力的只能待在家里,瑟瑟发抖地等待第一声枪响。所以,渐渐就没有小孩子来学溜冰了。

只有安娜偶尔带着卡拉过来。一见到她们,男人就高兴起来,给卡拉换鞋,然后带着她在跑道上滑行。安娜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嘴角凝固着一抹微笑。

有时候,卡拉一个人练习,男人和安娜则坐在台阶上,一边看着卡拉欢快的身影,一边聊天。

“对不起,你的情况也不太好,都没有学生了,我却还付不起费用。”

“没关系。”

一阵沉默。

安娜咬着嘴唇,想了想,说:“你来自哪里?他们说你不是本地人,一个人来教孩子溜冰,学费收得很低,晚上住在巷子里。”

“我从很远的地方来。”男人的回答总是很简洁。

“其实以前这里挺热闹的,晚上会有许多人来跳舞,年轻的姑娘,热情的小伙子。那一排——”安娜指着远处的街道,“全部都是手工饰品的商铺。而现在,人们害怕战争,都不敢出门了。”

听到这里,一号扬起冷笑。哼,这些愚昧的原始生物,怎么能够理解战争的真正意义呢?

男人没有回应。他愣了很久,突然开口:“你是一个人抚养卡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