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每一次,他还是会被爸爸吓着。他觉得这个时候的陈川,已经不是他的爸爸了——陈川的手在颤抖,身体吱吱作响,似乎下一个动作就是把自己掐死。

小障侧身看着爸爸,渐渐睡意上涌,闭上了眼睛。

醒过来后,见到的又是熟悉的爸爸了吧。睡着之前,他这样想着。

同一个雨夜,纽瓦克自由国际机场。

唐纳德撑着伞,在大雨滂沱中等待着,不时打一个寒战。他感觉冷意从雨水中渗到了自己骨子里,不禁开始怀疑:做这样的事情,究竟值不值呢?

值!他几乎下意识地给出了答案。当然值啊,这个消息能换三千万美金啊!有了这笔钱,他可以从危险丛生的街头黑帮里脱离出来,从此安逸度日。公司的事情也不用再管了,他想在夏威夷买一套别墅,对着沙滩,每天看着阳光和比基尼……

这么胡乱想着,雨声中突然传来尖锐的呼啸声。

来了!

一架小型飞机在雷雨中出现,如同黑暗中融化脱生的鹰隼,俯冲至跑道上。位于机翼下的引擎反向启动,飞机甚至滑行不到三百米就已将巨大的冲量消弭,稳稳当当地停下了。

这架飞机的降落不会出现在当晚纽瓦克机场的记录里。它是幽灵,所有的雷达和监控都会将它忽略。

一个干瘦男子从机身中部的舷梯上走出。他身后,跟着一个罩在宽大斗篷里的人,篷帽将他的脸深深埋进黑暗里。他走路的步调像被精密计算过,每个步伐都一模一样。

“杰克逊先生,”唐纳德连忙迎上去,“我是唐纳德·科鲁兹。这种恶劣的天气,我还以为您不会来了呢。”

“事关重大,我一定得亲自来。”

唐纳德一边说,一边看向拉斐身后站着的那个人——他提着两个硕大的箱子,没有打伞,任瓢泼大雨从头浇到脚,湿斗篷紧贴在身体上,看上去瘦得出奇。他站立的时候,如同雕像,没有一丝动作。

“走吧,先去你家,”拉斐指了指斗篷人手中的箱子,“我把钱给你,你给我详细说明情况。”

到了这里,唐纳德升起火炉,身体里的寒冷总算被驱散了一些。拉斐以热咖啡杯暖手,听唐纳德把整个经过说完,才若有所思地抿了一口咖啡,“那么,这件事情,目前只有你,以及那对叫拉塞尔和琼的男女知道,是吗?”

“是的,我没有泄露出去。”唐纳德连忙说。

拉斐点点头,“你做得很好,值得拿到三千万酬劳。”他扬扬手,黑斗篷走上来,把两个箱子并排放在桌子上,逐一打开。

码得整整齐齐的美元躺在箱子里,在吊灯照射下,发出诱人的光泽。

唐纳德惊喜地走过去,手在美元上抚摸,激动得嘴唇翕动,不能言语。

拉斐又喝了一口咖啡,把杯子放下,擦干净手指上的咖啡渍,然后轻声说:“动手吧。”

唐纳德骤然警觉,下意识地去拔腰间的电爆枪。他并不傻,料到事情或许并不如预想中那么顺利,所以带了武器防身。但对方比他更快,他刚拔出枪,黑斗篷就已经越过五米的距离来到他眼前,一把抓住他的手。那只手冰冷而有力,瞬间就将他的指骨捏得寸寸粉碎,他的惨叫还未出口,黑斗篷的另一只手就已经插进了他的肚子,拔出,再插进。

他艰难地低头,看到的是银亮的金属手掌,这金属是如此光洁,连血都不能沾染。他再抬头,这么近的距离,他终于看清了篷帽里的脸。

“LW……”他喃喃道,生命气息终于断绝。

“钱会给你,但你不一定有命花。”拉斐轻叹一声。

黑斗篷把唐纳德的尸体扔进壁炉,火焰立刻吞噬了这具尸体。然后,黑斗篷又提起装着三千万美金的箱子,也一并丢到了火焰中。

“去吧,把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清除掉。”

黑斗篷沉默地转身,走进了屋外的黑暗暴雨中。

拉斐又泡了一杯咖啡,坐在沙发上喝着。壁炉里火焰欢腾,发出噼啪的声响,尸体和钞票正在迅速化为灰烬。

咚,咚,咚……

琼听到了沉闷的敲击声,掺杂在雨声里,像迟钝的刀在她的神经上磨噬。她从漫长的梦中醒来,睡意犹在脑中缠绕,迷糊地打了个哈欠。

咚,咚,咚……

声音还在响着,似乎有人在用手指敲着墙壁。可是谁会在大雨之夜,扣响别人家的墙壁呢?

琼茫然地睁着惺忪的眸子,脑袋里一片混沌,但那敲击声却响得异常清晰,声声分明,坚定,固执,扣人心弦。

琼披衣而起,循着声音向外走。她拉开门。

一抹金属亮光突地从黑暗中显现,划过她的脖子,又隐进黑暗中。

雨夜里,敲击声消失了,只有雨势渐弱,淅淅沥沥。

这个晚上,拉塞尔没有回家。

他在酒吧里玩到很晚,出门时,还勾搭上了一个染着蓝头发的女人。勾搭其实很简单,他端着两杯马天尼走到女人旁边,两人碰了杯,然后聊天。聊天的过程中,他把手放在女人裸露的大腿上。女人没有拒绝。

“你家,还是我家?”拉塞尔不再浪费时间。酒吧外,雨声渐止,这个夜晚都快结束了。

“随便,”女人说,“哪里都行。”

两人都有些醉意,互相扶着出了酒吧,在这个庞大城市的午夜里走着。路灯在细雨中氤氲成一团橙色的蒲公英。

走过一条巷子时,拉塞尔和女人都看到幽深的巷子里有什么东西在一闪一闪。女人揉揉眼睛,说:“那是什么?”

“或许是块表。”

“我们走吧。”女人的声音透着魅惑。

拉塞尔放开女人,声音欣喜:“或许是块值钱的表呢……”他踉踉跄跄地走进巷子里,这里路灯照不到,他完全走进了一片黑暗中。

那一闪一闪的光也消失了。

女人听到了一记闷响,似乎有人倒在地上。她不敢走入这浓黑的巷子里,试探性地叫了几声,然而没有得到回应。

真倒霉,艳遇又泡汤了。她摇摇头,深一脚浅一脚地向自己的家里走回去。

7

雨后初晴,空气清新,金黄的夕阳照下来,整个新泽西似乎被笼罩在一块巨大的晶莹剔透的琥珀中。

两只风筝不舍地从空中被拉来,回到了小男孩和小女孩手中。

“真高兴,又与陈川先生和可爱的小障度过了愉快的一天。”凯瑟琳拉着玛利亚的小手,与中国父子道别,“每个周末都这么开心就好了。”

两个孩子互相挥手,都像有很多话要说的样子。

凯瑟琳转身,向停车场走去。

小障突然使劲扯着陈川的袖子,急声说:“爸爸!”

“一起吃个饭吧。”陈川突然开口。他邀请人的时候,脸上依旧没有表情,但眼睛定定地看着凯瑟琳,黑色瞳仁里闪着细碎的光。

在这样的目光下,凯瑟琳愣了一下,随即点头说:“好啊,去哪里呢?”

他们来到市中心的意大利餐厅。这家店声誉在外,是整个新泽西最好的餐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