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尔森嗤笑道:“我赌你不会杀我。”

彼得笑了,道:“为什么?”

杰尔森道:“因为你不敢杀我。”

彼得扣下了扳机。

血,飞溅。

人,倒下。

女人诧异地看着彼得,上下打量。半晌,她眼角流下泪来,道:“谢谢你。”

彼得耸耸肩,道:“彼得为卿行义事,劝卿切莫把泪流。人间若有不平事,纵酒挥刀斩人头。”

女人点点头,道:“只是,你杀了他,而他死在我家里,恐怕我们都要准备逃亡了。”

彼得道:“只是,一个人逃亡,会很寂寞。”

女人道:“你有什么建议呢?”

彼得深深地看着女人。

在长久的对视中,两个人都笑了。彼得伸出手,道:“你好,我叫彼得,彼得·格里芬。”

女人道:“我叫雪逸。”

彼得上前一步,抱住了女人。

女人感受着他的拥抱。

他很高。

很瘦。

他的脸很冷。

他的手臂很僵硬。

但他的胸膛是暖的。

“那天晚上,我们花了很长时间,挖了一个洞,把你埋了进去。然后他带着我东奔西逃,直到联盟解体,对我们的通缉令撤销了才回来。”格里芬太太回忆起往事,脸上带着笑,仿佛多年前的景象再度浮现。

LW31安静地看着她。

过了好久,格里芬太太才默然叹息,轻轻说:“唉,只是好景不长,安定不久后,他就患病离开了。逃亡的那些年,他总是把好东西留给我和女儿,自己却积下了一身的伤病……”

“我记得他,尽管时间不长。他很沉默,很能干,很爱您。”

格里芬太太晃了晃脑袋,把悲伤甩出脑袋,说:“我现在要用割脉的办法试一试,你来帮我吧。”

LW31点点头,从抽屉里找出薄刃刀。刀锋上寒光流转,仿佛镀了一层亮漆。

格里芬太太把手腕伸出去。刀刃随即压在了她苍老褶皱的脉搏上,寒意顺着皮肤,渗进血管里。她打了个寒战。

“我要开始划了,您准备好了吗?”LW31问。

“好的,你动手吧。”格里芬太太咬咬牙,闭上眼睛,但随即又睁开,颤抖着问,“割脉之后会出现什么情况?”

“那得看我割破的是您的哪条脉搏。如果是静脉,那您的血会随即流出,但不会形成血流成河的局面,因为您体内的血小板已经在伤口处凝结了;如果是动脉,那您会死得很快。不过,那样的话,血会像喷泉一样喷出来,这分寸很难把握,我全身都会被血淋到。您看上去,恐怕会是血肉模糊的样子。”LW31不紧不慢地说完,“现在,我可以划了吗?”

“那,有没有别的法子?”

“有,有个很合适您的方法,不过,在告诉您之前,你得再给我讲一个爱您的人。”

照片屏上光影闪动,很快,一个背着行李、笑容明艳的女孩浮现出来。屏上有三条短弧线,这是有声照片的标志,格里芬太太颤抖的手指点在上面,立刻,一个优雅年轻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

2335年的冬天,我拖着行李箱,回到了阔别七年的小城。

机场空荡荡的,风从遥远的地方吹来。我的头发在风中飘飞,我的眼睛开始晕眩,天空中的云朵以优美的姿势大片大片地蔓延过城市。我开始了解,当一个女子在看天空的时候,她其实并不想寻找什么。她只是寂寞。

寂寞是渗进我血液里的情绪,如冰冷的唇,吻在我的骨头上。

午夜的出租车并不多,偶尔有几辆悬浮而过,车灯在夜色里划出一道道流光。

我站在路边,看流光曳影。一辆出租车停在我身前,车窗的黑夜退去,露出一张消瘦的脸。

去哪里,司机问。

我上车,说了目的地。

一路无话。

我把脸贴在车窗上,调淡了色泽,能看到城市以灰暗的面目出现在视线里。七年,什么都没有改变,这个小城,依然破旧得让人心里荒凉。

现在都去移民了,回来的很少。司机在前面说。

我点点头道:我也打算走,我申请的是天马星系KG6号行星,已经通过了。

那你回来做什么?

告别。

也是,天马星那么远,是该跟亲人道个别……听说移民局卖的都是单程票,一旦起程,就看不到回来的路了。

你呢,为什么不走?

司机咧嘴笑了,反光镜里,他的笑带着沧桑和释然。他说,宇宙太大,看着我心里就慌,星际移民是你们年轻人做的事情。再说,都走了,总还是要有人留下来陪陪地球啊,虽然她老了。

我突然想起她,她也不打算走,要跟这个渐渐荒凉的星球一起老去。

你是格里芬太太的女儿吧?

司机于是不再说话。

出租车停在了城北,一栋熟悉的房子。我下了车。司机却没急着走,点燃一支烟,红色的亮光在车里若隐若现。烟头照亮了他的脸,他再次笑了笑,挥挥手,启动了引擎,出租车慢慢滑进夜色里。

我敲门。咚咚声传出来,好像胸腔里寂寞的心跳。

吱呀,门开了,一个机器人的脸露出来。黑色面罩上,有用刀子刻出来的五官,线条稚嫩,组成了奇怪的笑脸。

机器人走出来,接过我的行李,说,小姐,你回来了。

我朝屋里看去,里面黑洞洞的,她,在吗?

太太在家,她等你很久了。我们进去吧。

我却踌躇了。我站在门前,脚下似乎裂开了一道深沟,距离深远,巨大而寒冷的风在沟上吹荡。我无法逾越。我干脆坐了下来。屋里面的她,也坐着,睁开一双眼睛,似乎正与我对视。

她是我的母亲。或者说,曾经是我的母亲。

我生命的前十七年,都是在她身边度过的。记忆里,这间小屋子永远阴冷而潮湿,像我不堪的年华。带着隐约的腐烂气息,让年少的我深恶痛绝,却在逃离后,于每一个夜晚暗自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