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说啊,别愣着。

她不是很聪明,有些题目我和你都能做出来,她却不能。但她肯下苦功,回家后整晚钻研,所以考试结果,还是她第一名。

这个我知道,女人嘛,要那么聪明干吗?

大概就是这些了,其他的,我再帮你注意观察一下。

真的没有了吗?刘凯低着头,脸上的表情埋在阴影里,看不分明。

当然,我怎么会骗你?

好的,事成了我会好好谢你的。

我看着刘凯走远,心里有些紧张。其实,有很多东西我没有说出来,比如那晚阿萝对城外的渴望,再比如,阿萝头发上有一种香味。那是一种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味道,只有风顺着她吹到你,你才能闻到,换个方向都不行。我喜欢这味道,常常有意无意地靠近她,轻轻吸气,过很久才吐出来,脸憋得跟猴屁股似的。

我还忘了告诉刘凯,阿萝喜欢诗歌,时常用纤长的手指在晶屏上跳动,一行行字便在指尖流出来。她从来不让我看。我唯一一次见到她的诗,是在后来的语文课上,这一章专讲诗歌,末了,铁皮老师让我们写一首诗交上去。

当所有的诗都上传给它后,它停滞了几秒,然后摇摇头说,你们的诗千奇百怪,不过诗歌的范围太大,任何语句都能成诗,所以也不算错,比如这句“路边飘摇一朵花,摘回去,送给她……”

这是我写的。我的脸红了,低下头。

铁皮老师又说,但有一首很好,我传给你们看看。是阿萝写的。

我们的晶屏接收了这首诗,我仔细看,心慢慢变空,好像被什么啃掉了一样。

十岁那天,你用手蒙住我的眼睛

五月,旷野,长着三叶草

麦田的青绿染湿了我们的衣裳

我像迷路的糖果在麦田里奔跑

阳光很好

夏天在麦田里跌倒

九月,窗外,穿过废墟的少年

看飞过天空的鸽子,紫色的鸽子

在地上留下影子,浓黑的影子

鸽子飞入灰色的天空

黑色的影子落入少年的眼眸

十岁那天,我想看见你的脸

我轻声念完,转头看阿萝,她一如往常,坐直身体,头发像植物一样垂在肩上。我又闻到了那股香味,但奇怪的是,此时教室并未起风。

5

由于所有人的生日都在同一天,每年的庆祝就格外盛大,汇演也在这一天举行。我们十五岁的生日很快就要来了,铁皮老师让我们准备节目。

刘凯找到我,郑重地说,我想写诗,汇演时上台去朗诵。我要让阿萝知道我也是个诗人。

我大吃一惊,问他为什么突然有这个想法。

因为,刘凯犹豫了一下,我跟阿萝表白了。

结果呢?我下意识地问道,随即醒悟过来,肯定不是好结果,否则刘凯也不会想着写诗了。我想了想,又问,为什么你不跟我说一声就去向她表白呢?

我知道你也……他咳了一声,把剩下的话吞了回去,说,总之,她说我不懂她。哼,我要写出让阿萝大吃一惊的诗,在汇演时朗诵给她听!

虽然刘凯这么信誓旦旦的,但我却不以为然。他在阿萝面前人模人样,但本质上邋遢不堪,典型的姿势是左手抠脚趾,右手拿笔做题,然后再用左手挖鼻孔。请允许我描述他的鼻孔:漆黑无比,像倒悬的深渊,还时常有更黑的鼻毛颤巍巍地探出来。他喜欢边说话边扯鼻毛,说着说着就拔出一撮,手指一搓,鼻毛散落,脸上表情诡异,既有拔毛的痛苦又有丰收的喜悦。上次交诗歌作业,他写的比我还不如,诗曰:“天上鸟儿飞,我在地上追。追也追不到,回家去睡觉。”

但这次他是认真的。接下来的日子里,他每天在城市里游荡,却不是翻捡废品,而是两手插裤兜,双目迷离,嘴里喃喃有词。大手哥找他寻仇,纠集一伙人冲过来,他却没有反应,目光越过大手哥望向了遥远的地方,且轻声说着什么。大手哥威吓了几声,毫无作用,纳闷地把头凑过去,听到刘凯在说:

你在风里,你在雨里,你在我思念的季节里。我见到风不是风,我见到雨不是雨,我见到的一切,都是你。

大手哥当场就吓坏了,被小弟们扶回家,从此再不敢找刘凯麻烦。

不久后,刘凯写了几首诗,拿给铁皮老师看,铁皮老师从中选了一首赞美神的诗,说,你就上台念这个吧。

很快,我们迎来了十五岁生日。这一天格外喜庆,铁皮老师给每个人发了一套衣服,洁白无瑕,布质柔软。到了晚上,全城九百多个孩子聚在一起,等待神的来临。

天一点点变黑,夜风吹起来,衣摆轻轻振动。铁皮老师说,闭上眼睛。我们全都把眼睛闭上。铁皮老师又说,睁开眼睛。我们一睁眼,就看到城市上空的巨大飞碟,银白色的外壳在夜色中透着冷感。

铁皮老师一挥手,我们便全都站起来,伸出手,对着飞碟欢呼雀跃。铁皮老师压了压手,我们安静下来,听它说道,感谢神,神孕育了我们,将我们保护于这座城市之中。神赐予我们糖果,神洒下恩泽,我们沐浴其中,必将遵从神的旨意。

飞碟寂然无声,缓缓旋转。我看了一会儿,觉得头有些晕了,就看向四周。我发现刘凯的脸有些红,可能是即将上台,过于紧张导致的吧。

一道白色光柱射下来,照到我们前面的空场上,这一块地,就是舞台了。

我远远地看着表演。这次阿萝不是压轴,她跳了一支舞,绵软的白衣在她身体上显露出惊人的曲线。但她的脸圣洁无瑕,每一步踏出,似乎都要飞起来。

我要告诉你一件事,耳边突然传来刘凯的声音,其实你和阿萝去城边缘的晚上,我跟在你们后面。

我一怔。难怪那晚总感觉身后有脚步声……

我知道你也喜欢阿萝,所以你隐瞒阿萝向往城市外面的事情,我不怪你。刘凯盯着舞台,呼吸因紧张而急促,但我念了这首诗后,阿萝肯定会喜欢我的。我跟你是最好的朋友,什么都可以让给你,但阿萝不能让。

这时,阿萝跳完舞蹈,微微喘气,退出了白光舞台。

刘凯起身走了上去,大声说,我给大家朗诵一首诗,关于我们头顶的神。

他站在光柱中,面目有些模糊。他的视线依次在我、阿萝和铁皮老师身上停留了一秒,然后深吸一口气。

如果不是那个夜晚我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