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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年后。

成吉思汗醒过来时,听到山洞外寒风呼啸。

“老家伙,”一个年轻人站在一旁,一边啃羊腿一边招呼他,“睡了这么久,终于醒了。”

“你是?”成吉思汗的声音很怪异,毕竟口轮匝肌在冰封中僵硬了五个世纪,一时还不能支持他流畅说话。

“我是你的后代,孛儿只斤·忽必烈。”

成吉思汗看着忽必烈:这个年轻人的头整个是“爆炸式”,头发张狂地向四周伸展,形似一顶蘑菇;他的衣服更是奇异,是薄薄的金属片,贴在皮肤上,不时发出彩光。

成吉思汗刚想开口问话,忽必烈上前给他注射了一针活泛剂。他感到四肢慢慢涌动出一股热流,肌肉群纷纷苏醒。

忽必烈引着他出了山洞,一股寒风顿时袭来,成吉思汗打了个哆嗦。

“寡人的马呢?”成吉思汗环视一周,问。

“喏,在这里呢。”忽必烈不耐烦地指着洞口拴着的一匹瘦马。这马实在太瘦,像骨架子拼成的,而且毛皮的枯褐色与荒野混在一块儿,稍不注意都看不到。成吉思汗上前用手一摸,老朽的马骨都扎手。“怎么是这种马?”他问,“还有,寡人的骑兵们去哪儿了?他们不是应该守在洞口等候吗?”

“得了吧,老祖宗,都五百多年了,世界早就变了。”忽必烈啐了一口,大声说,“我本来不想告诉你,可是你还在做美梦!那该死的通道整整修了五百年,劳民伤财,花了多少钱不说,光累死的工人,就够塞满整个通道了。后来动乱爆发,帝国完了,现在都是共和国了。没有魂斗罗神马,没有骑兵,连孛儿只斤这个姓氏都早被剥夺皇族荣光了!”

成吉思汗默默听着,寒风掠过,他一头凌乱的白发飘飞起来。五百年光阴匆匆逝去,他已经是真正的老人了。

“地心通道呢,没有完成吗?”

“那倒不是,共和国建立后,议会经过商讨,还是决定继续。因为地心通道都快竣工了,它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工程,放弃了可惜。现在,通道已经完成十几年了,不过只作观光和运输用。没有人疯到想把军队送到这个无底洞里去。”

成吉思汗嘴唇翕动,却没有声音发出来。

“幸好你冬眠的地方无人知晓,不然他们肯定会把你连冰带人,活活敲碎。我是趁没人注意,才把你放出来的。”忽必烈说着,拿出一套早已蒙尘的甲片,“对了,这就是你的盔甲,它能让你在通道中切割磁感线加速,抵消一部分空气摩擦,不过过了这么长时间,不知道还管不管用。话说回来,你留给我们的除了指责和骂名,也就这个值钱了,现在还给你。”

成吉思汗接过盔甲,手在甲片上摩挲,沙沙,沙沙。

“你要是想过日子,就跟我回家,家里虽然穷,但还过得下去。”忽必烈抱着肩膀,斜睨着自己的先辈,“你要是还想去宇宙,就向南走,地心通道在那里,我就不陪你了。”

一人,一马,一副旧盔甲。

成吉思汗在荒野上踽踽独行。下雪了,雪片落在他头上,跟头发混在一起。前方巨大的黑色建筑露出轮廓。

他开始加速。古老的控马术使垂垂老矣的马快速迈动四蹄,雪花飞扬,一条雪中的路被迅速冲出来。

地心通道的外墙有两米多高。成吉思汗猛一提缰,老马爆发最后的冲力,一跃而过。

“嘿,你还没买门票呢!”大门的售票员发现了这个闯入者,朝他大喊,“别逃票,我给你打折行不?”

老马落地,“咔嚓”,不知哪条腿折了。它哀鸣着,一瘸一拐地驮着成吉思汗来到通道旁,看见了令人敬畏的黑渊。

这个通道直径达几公里,由闪着冷光的合金浇筑而成,巨大的“嗡嗡”声在四周响起。这是通电后的电磁线圈在轰鸣。而洞口亦有呼啸之声,星球另一端的风穿涌而来,仿佛在向成吉思汗示威。

成吉思汗没有犹豫,蒙住马眼,提缰向前。

他在长达一万二千多公里的通道里飞驰,速度越来越快,他的耳朵听不到呼啸声,只感觉到炽热。

空气摩挲着他。他纵声狂呼,一头怒发已经熊熊燃烧起来。

这个来自五百年前的迟暮霸王,曾经征服了整颗星球的男人,现在以一团火焰的姿态,冲出地表,冲出大气层,将尸骨洒在星光照耀下。

说明:文中挖空地球的构思,来自于刘慈欣先生的《地球大炮》和高考物理真题解析。谨以此文,向上述两部伟大的作品致敬。

收割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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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这个故事之前,我想说几点。

第一,你需要坐好,认真听。你不用担心你的老师,它很忙,几百个学生够它头疼的了。

第二,我接下来要告诉你的,都是真实的。尽管很多人在讲故事之前都会这么大言不惭地说,但相信我,我不会糊弄你。

第三,我很啰唆,我希望你能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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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我很啰唆这一点,我的朋友刘凯深有体会,并对此深恶痛绝。他曾不止一次地说,我永远搞不明白,阿萝为什么要跟你这样叽叽歪歪的人做同桌。

刘凯搞不明白的事情有很多,比如为什么这个城市如此荒凉,为什么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年龄,为什么阿萝笑起来要比其他人好看……这其实是好事,知道得越少,活得越开心。后来他终于弄明白了这些事情,但那时他已经死去,尸体浮在冰冷的宇宙空间中,无处着落,永远漂泊。

不过,他的这些问题,我也很好奇。通常有了问题,我会去问铁皮老师。它是个机器人,学识渊博,教我们语数理化生,以及政治和地理。但它最近患上了抑郁症,经常待在家里,把四肢拆卸下来,放在屋子的各处,然后念诵祷文。我趴在窗外偷听过,只听到诸如“愿你的国”、“行在天上”等只言片语。

所以我只能自己寻找答案。我喜欢边逛边思考,特别是傍晚的时候,夕阳斜照在这座荒废的城市上,高楼大厦一片幽寂,空无一人。杂草冲破了水泥路面的阻隔,肆无忌惮地招摇着。偶尔还有长颈鹿、狮子和大象在街道口悠游。

当我走到一幢高大的建筑物前时,答案依然缥缈如云。于是我放弃思考,开始打量眼前的建筑,只见墙壁灰败,植物侵占了它的大部分表面。但在正中央,我依稀看到了三个字:图书馆。我走进去,里面的破损程度更甚,植物长得比我还高,走在馆内像是走在一片丛林中。

许多书架胡乱堆放着,被蔓藤缠绕,木质腐朽。我扯开藤叶,看到书柜里空荡荡的,顿感失望。

据铁皮老师说,城市已荒废几百年,满城的废品都是无主之物。所以我们最喜欢的活动,就是下课后在城里各处翻翻捡捡。我捡到过玩具、衣服、不能开机的电脑和很多其他玩意儿。刘凯在城东挖出了一辆自行车,捯饬一下居然还能骑,我十分羡慕。唯一的例外是阿萝,她从不在地上翻捡,因为男孩子们会乖乖地把自己认为是最好的东西送给她。

看来在这个图书馆里是找不到什么好东西了。天也很晚了,斜阳的金黄已经慢慢褪色,我转身往回走去。咔嚓,一个木柜被我踩碎,露出里面的东西。

是书。

这很罕见。铁皮老师每天给我们上课,都是通过传输数据,在我们的晶屏上显示出来。语文课里的零星字句显示出以前有“书”这种东西存在,我举手提问,但铁皮老师摇摇头,锈蚀的脖颈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它说,书是被淘汰的东西,已经找不到了。

但现在,几本被塑料膜包着的书本,正躺在我脚下。

我看了看木柜,碎屑一地,看样子是有人把书藏在了木柜的夹层中。用这种法子藏的,一般都是贵重东西。我忍住心头狂跳,撕开塑料膜。共有两本书和一张碟片,一本叫《圣经》,另一本是图册,我打开看了一眼,立刻心惊胆战。至于碟片,封面被磨花了,看不出内容。

当晚,我趴在床上翻看这两本书。《圣经》太晦涩,翻了几下就被我扔在一边。另一本却让我大开眼界!我从来不知道女人脱光衣服后会是这个样子,那些曲线,那些表情,都从精装纸面上浮现出来,长久地萦绕在我当晚的梦里。

第二天早上,我发现我的内裤又黏又湿。

我吓坏了。我曾见过城东的吴宇摔倒后,正好被钢筋插中肚子,血哗哗地流了出来。等铁皮老师赶到时,吴宇已变得冰冷沉默,不能起来再追着我们打闹了。那以后我便知道了这世界上有死亡这种东西,它能顺着你流血的伤口钻进去,占据血管,控制心脏,咀嚼你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