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刚碰到丘处机的肩,丘处机猛地起身,大步跳到甲板中央,张开双臂。“哈哈哈,我知道了……”丘处机大笑起来,长袖拂动,两脚错步,竟跳起舞蹈来。

整个天空和海洋都缀满了光亮,像是最华丽的舞台。丘处机沐浴在古老的星光下,在鱼群飞跃的奇观中起舞,旁若无人,状若癫狂。

直到他一脚踩在鱼背上,滑了一跤,摔到海里,这场奇怪的舞蹈才停下来。

渔夫连忙把他从海里捞上来。

“你叫什么名字?”丘处机趴在船舷,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上,对渔夫问道。

“俺姓乔,布字辈,在家里排行老十,”乔渔夫又掏出一个果子,咬出一个缺口,“所以名字是布十。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知道吗?乔布十,今天你改变了这个世界……”

成吉思汗正在庭院赏雪,看雪落人间,不免心生怆然。这时,老太监匆匆来报:“大汗,丘真人回来了。”

成吉思汗大喜,“快,宣他觐——不,还是我亲自去迎吧。”他大步穿过满院落雪,看到立在门口的人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隔了半年,丘处机已经潦倒到连乞丐也不如了。他出宫时长衫绣袍,潇洒风流,如今身上只有黑褐色的布条,不知是油污还是泥垢。衣服破了好几处,脏污的肌肤直接暴露在寒冬冷风中,他的头发更是糟得不成样子,看一眼都会有想洗眼睛的冲动。

但他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清明,嘴角挂着微笑,与雪地对面成吉思汗静静对视。

“真人……你这是……”成吉思汗怔住了,随即恍然,大声命令侍从,“快去给真人沐浴更衣,准备膳食!”

“大汗,请容我先禀报。”丘处机上前道,“我找到能让大王驰骋宇宙的办法了。”

“真人快说!”

“大汗可知,东海之上,有一种飞鱼,能跃海而出,上升三四丈有余?”

“寡人听说过。”

“那大汗知道飞鱼为何能飞吗?”

成吉思汗生平最恨的就是这种说话方式,但面对淡然的丘处机,他没有半点生气,耐心地说:“寡人不知。”

“因为鱼在水中下潜后,水的浮力超过了鱼自身的重力,使之有了加速度,加上鱼尾的摆动,最后获得了很大的速度。我想,如果下潜得足够深,飞鱼一直加速,最后破开水面的时候会不会达到第三宇宙速度飞到外太空呢?”

成吉思汗陷入了沉思。

“这是有可能的。”丘处机自顾自地说,“既然飞鱼能,那么骑兵也能!我们只要找到一个足够长的加速途径就可以了。”

“可是,哪里有呢?”

丘处机跺跺脚,“就在我们脚下。大汗,我们把地球挖穿,形成地心通道。”

“等等,如果挖穿地球,引力由上而下减小,过了地心后,引力又会增加。人跳下去只能做简谐振动,来来回回,不可能到太空。真人离开之后,寡人读了很多书,这一点还是清楚的。”

“大汗英明,但是,只要我们在地心通道周围埋设电磁线圈,然后让骑兵身穿带特定电荷的金属盔甲,跳下去后,相当于带电粒子切割磁感线,磁场会让骑兵一直加速,引力根本可以忽略。”

成吉思汗的眼睛亮了起来。他的脑海里已经栩栩如生地出现了一幅画面:他的千万铁骑在深渊前排成方阵,马静人默,黑铁盔甲在烈日下闪着冷光。他一声令下,骑兵们立刻驱马前行,如同流动的海洋般向深渊滚滚流泄。这些骑兵往无底的黑渊里坠落,然后在星球的另一端冒出来,杀声阵阵,极速冲向宇宙。

“好!好!”成吉思汗激动难抑,问,“这项工程要花多长时间?”

“以现在的能力,全球人共同努力的话,保守估计,大概需要五百年。”

成吉思汗的心顿时由高峰落至谷底,大怒:“你觉得寡人能活到那个时候吗?”

“能!”丘处机说,“我在研究生物改造时,碰巧研制出了冬眠剂。它能让大汗沉睡于冰川中,同时保持大汗重要器官的微弱活性。大汗可以在沉睡中度过五个世纪的时光。等工程完工,大汗再苏醒过来,带领蒙古铁骑征服宇宙。”

“那真人你呢,会跟寡人一起沉睡,见证那伟大的一刻吗?”

丘处机摇摇头,说:“我要选定开挖点,画出施工图,定下工程技术规范。这些事会花掉我余生的所有时间,但我没有别的选择,这些事只有我才能做。”

成吉思汗上前一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两个男人像朋友一样紧紧拥抱。他们一个是天下霸主,一个是科学精英,原本不应有交集,此时却在拥抱中热泪盈眶。

“你还是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吧。”成吉思汗闻到一股酸臭,忍不住皱眉道。

6

四百五十年后。

天还没亮,年轻的工人李自成就被踢醒了。

“还睡?”监工冷笑,“工期这么紧,你还睡得着?要是没有按时完成,嘿嘿,你们都得掉脑袋!”

李自成揉揉睡眼,爬起来,默不作声地穿上工作服。其他人也被踢醒来了,一边整理工具,一边悄悄看着李自成。李自成把大家默默看了一眼,弯腰跟着监工出去了。

李自成的工作是给地心通道的内壁灌浆,以充实岩石缝隙,增加内壁的稳固性。地心通道的修建已经持续了四百多年,主体项目已经完工,只剩下灌浆了。

为了节省时间,工人的驻地就建在地心通道的中心。李自成在腰间绑好绳子,慢慢下到灌浆孔口,小心地让钻杆探进去。

这个工作很危险。不久前,一个工人因为缺乏休息,不小心输错了参数,钻探捅穿内壁,滚烫的液体金属从地球内核喷涌出来,当场把工人浇成了铁像……在附近施工的几百个工人也遭了殃,受到不同程度的伤。更不幸的是,大汗王听说后震怒不已,又斩了几千个在这个工作面上施工的人。

李自成小心再小心,一整天盯着钻杆,不断调整,整个施工都很顺利。但晚上监工过来验收的时候,测孔斜发现有1度的偏差,立刻揪住李自成的头发,连扇了好几个耳光。

李自成本来想说,按照丘处机定下来的工程规范手册,在1.5度以内的偏差都算合格。但他被扇得耳朵轰鸣,眼睛里都是星星,说不出话来。

“小子,”监工拧着李自成的耳朵,狞笑着说,“你是不是想拖工期?如果我往上报,你们整个机组都要掉脑袋!”

李自成知道监工还有话要说,便没作声。

果然,监工接着道:“上个月的份子,你们这个机组还没给。我知道其他工人都服你,你赶紧交了,我就可以查得松一点。”

“可是,”李自成说,“我们不是交了吗,每个人三百帝国币?”

“那是以前的标准了,现在,每个人要交一千二。”

李自成只觉得一股怒气冲上脑袋,眼睛迅速红了,说:“每个人的月俸才两千,交一千二,那我们吃什么?还有兄弟要攒钱回家娶媳妇,岂不是更没指望了?”

监工嘿嘿冷笑,“在大元,我们是一等人,你们才是第四等。你们吃猪食就够了,还想娶媳妇?”

“你说什么?”李自成的声音突然沉下来,脸上阴郁,眼睛里有寒光掠过。

“怎么着?”监工扬手又是一巴掌,再踹一脚,“还想反了不成?”

其他工人闻声也围过来,站在李自成身后,沉默地看着监工。

“我问你,你刚才说什么?”李自成爬起来,又问了一遍。

监工看着衣衫褴褛的工人,满脸不屑,说:“我说你们跟猪同类,睡猪笼,吃猪食,还想娶媳——”

他的话没有来得及说完,因为李自成已经扑上来了,一截削尖的钢管插进了他的肚子。他浑身的力气随同血一起迅速流出。

李自成拔出钢管,血顿时喷了一身。他的眼睛依旧在血污后面闪着寒光。

“现在,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他举着染血的钢管,大声说,“这个见鬼的通道工程害死了太多人,是时候停下来了。兄弟们,你们是跟我一起杀出去,用自己的手开辟一条活路,还是继续在这里被剥削?”

工人们激愤地举起钢管和榔头,互相敲击。

巨大的声响在地球深处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