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兰医生伸出双手,指着桌对面的一张椅子,说:“请坐。我只需写完几个备忘录,然后就可以告诉你一些信息,这些信息是我从昨天下午起得到的。”

欣黛坐下来,终于可以让自己疲累的双腿歇息一下。“王子只是……”

“是的,我刚才就站在这儿。”厄兰边指着自己的坐的地方,边用手敲着桌子上的屏幕。

欣黛靠在椅背上,抱住双臂来遏制自己的颤抖。她的脑子里在重放刚才的对话,而她的视网膜扫描仪却在通知她,她的身体正释放大量的内啡肽,她需要让自己镇静下来。

“他说出于自我保护,你觉得是什么意思?”

“他很可能是不想被今年舞会上的女孩子们抓伤吧。你知道,几年前,他差点被那些女孩子们吃了。”

她咬住嘴唇。在全城的女孩子里,她是……

最方便邀请到的。

她强迫自己在脑子里重复这些话,确定这些话。她碰巧出现在这里,她心智健全,邀请她去舞会很安全。这就是全部。

另外,他正在哀悼期间,不能很正常地思考。

“雷肯皇帝去世了。”她边说,边在心里盘算着还有什么其他的可能性。

“的确。凯跟他父亲感情很深,你知道的。”

她低头去看厄兰医生一直研究的屏幕,只能看到一个小小的人类的躯体的全息图,周围都是文字框,可看上去不像是她的身体。

“如果说,我对于及时找到抗生素去救活陛下没有心存希望,那是在撒谎。但是从做出诊断的那一时刻看来,这是不大可能的。然而,我们还是要继续这项工作。”

她点点头,表示同意,心里却在想着牡丹抓着她的小手。“医生,您为什么没把我的事告诉王子?您难道不想让他知道您已经发现了有免疫力的人?这难道不是很重要吗?”

他的嘴动了动,但并没有抬头看她。“也许我应该告诉他。可那样的话,他就有责任把消息向全国人民发布。但我觉得我们还没有准备好,不能轻易做出如此引人注目的举动。只有当我们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你是……如我希望的那样,有价值的话,那么我们就可以和王子分享这个消息,同时也和世人一起分享。”

她拿起一只扔在桌子上的波特屏的触控笔,仔细地看着,好像它是什么神秘的科学仪器。然后她一边在手指上转着笔,一边低声说道:“您也没告诉他我是一个赛博格,对吗?”

这回,医生抬起头来看着他,眼角笑出了鱼尾纹。“啊,你最关心的是这个吗?”

还没等她承认或否认,厄兰医生把手一挥,似乎在说你不必否认了。“你觉得我会告诉他你是一个赛博格吗?如果你想,我会的。不过说实话,我看不出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欣黛把触控笔放到兜里。“不,不是的——我只是——”

厄兰医生轻轻哼了一声,他在嘲笑她。

欣黛也气哼哼地,满脸怒色地盯着窗外。这座城市在清晨的阳光里显得格外明亮耀眼。“不是说跟他有没有关系。他终有一天会知道的。”

“是的,我想他会的,特别是如果他总是对你,呣,很感兴趣的话。”厄兰医生把椅子从桌旁推开。“呣,你的DNA序列已经测定完毕。咱们现在去实验室吧?”

她跟在他的身后,进入无菌通道。只消几步,就到了实验室,这次他们进了11D实验室,这间实验室与4D实验室一模一样:网屏、嵌入式柜式网页、一张检查床。但没有镜子。

欣黛无须告诉就坐到检查床上。“我今天去隔离区了……去看妹妹。”

医生的手正按在网屏的开机键上,他停了下来。“这样做很冒险。人一旦进入,是不能离开的,这你知道,对吧?”

“我知道,可我还是要见她。”她悠着腿,磕着床腿。“一个机器人在我离开之前给我验了血,我没事。”

医生摆弄着手里的遥控器。“确实是。”

“我只是觉得您应该知道,怕万一会有什么影响。”

“不会的。”他舔舔嘴角,说道。过了一会,屏幕亮了起来。他用手在屏幕上划过,找出了欣黛的影像。今天这影像看上去更复杂了,写满了甚至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信息。

“唉,我看到了奇怪的事情。”她说道。

医生咕哝了句什么,注意力更多放到影像而不是她的身上。

“有一个机器人从病死的人身上取走了她的身份卡,说是它们的程序设计就是这样。它那里有好几十个。”

厄兰医生把头转向她,似乎有一点感兴趣。他好像思考了片刻,然后脸上的表情放松下来。“哦。”

“哦什么?它干吗要这么做?”

医生挠挠他的脸颊,细密的胡子已经从他厚韧的皮肤里钻出来。“在乡村地区,这是常见的做法——在那里,蓝热病病例出现比城市早得多。芯片从死者身上取出来,然后再卖掉。当然,这么做不合法,但是我觉得他们可以获得高价。”

“为什么有人要买别人的身份卡?”

“因为如果没有的话,很难生存——存款、收益、执照,都需要身份卡。”他揉揉眉毛。可是,有趣的问题来了。前几年死于蓝热病的人那么多,你一定会认为市场的身份卡已经饱和了吧,可奇怪的是,需求量仍然很大。

“我知道,可是假如你已经有一个了……”她好像突然领悟到了什么而停了下来。偷走一个人的身份真的那么容易?

“除非你想成为另一个人,”他边说,边猜她的想法。“是贼,不法分子。”医生隔着帽子挠挠头。“极少数的月族人。他们,当然了,是没有身份卡的。”

“地球上已经没有月族人了。外交人员除外,我猜。”

厄兰医生的眼里充满同情,好像她是个单纯的孩子。“噢,当然有了。让拉维娜女王失望的是,并非所有的月族人都那么容易被洗脑,满足于自己庸庸碌碌的生活,许多人冒着生命的危险逃离月球,重新在这里定居。离开月球并不容易。我敢肯定许多人离开时命丧黄泉,特别是在月球关卡规定更加严格之后,但我想这种事情还是会发生。”

“可是……这是非法的啊。他们根本不应该待在这里。我们干吗不阻止他们?”

有那么一瞬间,厄兰医生就快要笑出来了。“从月球逃出来很难——来地球定居相对容易。月族人有办法把太空船隐藏起来,在来地球的过程中不被发现。”

神奇。欣黛感到很不安。“你这么说,听上去他们像要从监狱里逃出来似的。”

厄兰医生扬起眉毛。“是的,好像就是这么回事。”

欣黛用脚磕着床腿。一想到拉维娜女王要来新京,她就觉得很不舒服——几十个,甚至几百个月族人在地球生活,并且模仿地球人,简直让她觉得太恶心了,恶心地马上要去吐。那些野蛮人——只要编好人类的身份卡程序,又会给人洗脑,他们可以成为任何人,变成任何人。

而地球人永远都不知道他们在被别人操控。

“用不着这么害怕,林小姐。他们大多待在乡村,这样不容易引起注意。你碰到一个月族人的机会微乎其微。”他抿着嘴笑起来,觉得她很好笑。

欣黛坐直了身子。“您肯定对他们很了解。”

“我是一个老人了,林小姐。我对很多事都知道得很多。”

“好吧,问您一个问题。月族人和镜子有什么关系?我总是觉得这不过是个神秘的东西,所以他们害怕。可是……这是真的吗?”

医生的眉毛拧到了一起。“有一定道理。你知道月族人怎么利用自己的魔力的吗?”

“不清楚。”

“噢,我知道。”他说着,跷起后脚跟。“月族人的所谓魔力也只不过是能够操控生物电能——这是一种所有生物都具有的能量。比如说,鲨鱼就是用它来捕获猎物的。”

“这听上去像是月族人干的事。”

医生脸上的皱纹又显了出来。“月族人具有特殊的能力,不仅能探测到别人的生物电,而且能够控制它。他们对别人的生物电进行操控,这样人们看到月族人想看到的,甚至感觉月族人想感觉的。月族人的魔力就是他们所谓的自我幻象,也就是把他们的想法映射到别人的大脑中。”

“比如让人以为你比实际更漂亮?”

“一点没错。或者……”他指着欣黛的手,“让人们看到金属时,以为看到了皮肤。”

欣黛下意识地透过手套揉揉自己的手。

“这就是为什么拉维娜女王看上去那么漂亮。一些特别聪明的月族人,比如女王,能够一直保持自己的魔力。但正如她的能力不能穿越网屏,同样也无法骗过镜子。”

“所以他们不喜欢镜子,因为他们不想看到自己?”

“虚荣心是其中的一个因素,但主要还是控制力的问题。如果你能让自己相信你漂亮,就更容易骗得别人也相信。但是镜子却有神奇的反映真相的能力。”厄兰医生斜眼看着他,好像这么说很开心。“现在,让我问你一个问题,林小姐,为什么突然对月族这么感兴趣?”

欣黛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拿着从桌子上偷走的那只笔。“和凯说过的话有关。”

“殿下?”

她点点头。“他告诉我拉维娜女王要到新京来。”

医生吓了一跳,张大了嘴看着她,浓密的眉毛都快顶到帽子边沿了,然后倒退一步,靠住了橱柜。这是今天第一次,他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到了她的身上。“什么时候?”

“她应该今天到。”

“今天?”

她也吓了一跳,从没料到厄兰医生会提高嗓门。他猛地转过身去,抓挠着他的帽子,思索起来。

“您还好吧?”

他摆摆手,没有回答。“我想她一直在等这个机会。”他把帽子从头上拽下来,露出了被一圈稀疏、乱糟糟的头发包围的秃头顶。他眼镜盯着地板,用手捋了几次头发。“她的狩猎目标是凯,瞄准的是他的年轻,他的少不更事。”他愤怒地呼了口气,又戴上了帽子。

欣黛伸开手指,扶住膝盖。“您是什么意思,目标是凯?”

他转过身来,对着她,表情严肃,眼里充满愤怒。这愤怒的眼神甚至让欣黛感到了一丝的畏怯。

“你不应该为王子担心,林小姐。”

“我不应该吗?”

“她是今天来吗?他是这么跟你说的?”

她点点头。

“那你必须离开。快点。她来时,你不能在这儿。”

他让她从床上下来。欣黛跳下床,但却没朝门口走。“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们有你的血样,你的DNA。现在没有你我们也能行。离开皇宫,直到她离开,你明白吗?”

欣黛一步也没挪。“不,不明白。”

医生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到网屏上,那里仍显示着她的信息。他显得很困惑,很老,很疲惫。“屏幕,播放新闻。”

欣黛的影像消失了,代之出现的是一个主持人。他上方显示着皇帝去世的消息。“……王子殿下几分钟后将对皇帝陛下的去世致悼词,并对即将举行的加冕礼发表讲话。我们将进行直播——”

“静音。”

欣黛抱住手臂。“医生?”

他用哀求的眼神望着欣黛。“林小姐,你一定要仔细听好。”

“我会把音量开到最大。”她向后靠住柜子,厄兰医生对她的嘲讽只是眨眨眼,令她甚感失望。

相反,他不满地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本以为我还有时间。”他焦急地搓着手。走到门边,挺了挺身子,面对着欣黛,说:“你是在十一岁时做的手术,对吧?”

这问题不是欣黛想听的。“是的……”

“而这之前,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是的。可这跟——”

“可是你的养父母?他们肯定告诉你一些你童年的事情吧?还有你的背景是吧?”

她的右手心开始出汗。“我养父在事故不久就去世了,而爱瑞就算知道,也不愿意提起这事。收养我不是她的主意。”

“你对你的生父生母了解多少?”

欣黛摇摇头。“只知道他们的名字,生辰日期……也就是我的档案里写的那些。”

“你身份卡里的那些信息。”

“嗯……”恼怒在她的胸腔里积聚起来。“您到底要说什么?”

厄兰的眼神柔和了起来,试图去为她宽解,但这样子令她更焦躁。

“林小姐,从你的血样里,我得到结论,事实上,你是月族人。”

这些话从欣黛的耳边划过,仿佛外星语。她脑子里的机器咔嗒咔嗒地响个不停,好像在计算很难的方程式。

“月族?”这个字眼从她的舌头上蒸发,好像从未存在过。

“是的。”

“月族?”

“确实是。”

她向后退了一步,看看墙壁,看看检查床,看看不出声的主持人。“我没有魔力。”她说着抱住双臂,一副完全不相信的样子。

“是的,哦,不是所有的月族人生来都有这种能力的。这些人被称作甲壳人,是对这些月族人稍带贬义的称呼。因此……哦,在生物电上遭到挑战,听上去也不怎么好,对吧?”他不无尴尬地呵呵笑了起来。

欣黛的金属手握得紧紧的。有那么一个瞬间她希望自己拥有魔力,可以让一道闪电穿透他的脑袋。“我不是月族人。”她一把抓下手套,朝他挥着手。“我是一个赛博格。您觉得这还不够吗?”

“月族人和地球人一样,成为赛博格很容易。当然,鉴于他们对控制论和大脑机械的强烈反对,月族赛博格只是极少数。”

欣黛焦急地说。“不,他们为什么要反对这个?”

“月族人和赛博格并不矛盾。所以你被带到这里也就并不奇怪了。珊娜蕊女王曾鼓励杀掉那些没有天分的婴儿,因而许多月族的父母想挽救他们的甲壳人孩子,于是就把他们送到地球。当然了,在逃跑的过程中,许多婴儿死掉或者被处死,但仍然……我认为你就属于这种情况。你被救了,而不是被处死。”

一个橘色的信号在欣黛的视网膜出现。欣黛斜眼看着这个人。“您在撒谎。”

“我没撒谎,林小姐。”

她想开口辩驳——什么救不救?他说的什么触发了谎言报警?

他继续说下去时,信号消失了。

“这也说明了为什么你具有免疫力。事实上,昨天你杀死体内的病原体时,我首先想到的就是你是月族人,但是我要等到确定以后才可以这么说。”

欣黛用手把眼捂上,遮住刺目的荧光。“这和免疫力有什么关系?”

“当然了,月族人对这种疾病是免疫的。”

“不!不是当然。这不是大家公认的常识。”她用两手揪住自己的马尾辫。

“噢,是的,如果你了解历史就会知道这是常识。”他使劲地握住双手。“当然,我想,多数人并不知道。”

欣黛捂住脸,大口地喘着气。也许她应该把这人当作神经病,所以不必相信他所说的任何话。

“你知道,月族人是蓝热病病原体携带者。他们在珊娜蕊女王统治时期移居到地球,把这种病菌带来并第一次与人类接触。从历史来看,这是普遍存在的情况。老鼠把黑死病带到了欧洲,西班牙探险者把天花带给美洲的土著。在第二纪元,地球人已经把免疫力想当然了。但是随着月族人的移居,呣……地球人的免疫力却没有做好准备。一旦月族人到来,携带着病菌,它便像野火一样传播起来。”

“我原以为我是不传染的。”

“你现在是,因为你的身体已经有抑制病菌的机制,但某一个时期,你可能是传染的。另外,我想月族人的免疫力也有程度的不同,一些人只是携菌而没有外在体征,他们四处传播细菌而对自己惹的麻烦却一无所知。”

欣黛在他面前摆摆手。“不,您错了。还有别的解释。我不可能是——”

“我理解,要接受这一点很难。但我要你明白为什么女王陛下到来时你不能出现。这太危险了。”

“不,您不明白。我不是他们中的一个!”

同时是赛博格和月族人。是一个异类或者一个弃儿就够一个人受得了,而现在她两个都是?她感到不寒而栗。月族人是凶残野蛮的。他们杀死本族的甲壳人孩子。他们撒谎、骗人、相互洗脑,仅仅因为他们拥有这种能力。只要对他们有利,他们就不在乎伤害了谁。她不是他们中的一员。

“林小姐,你一定要听我说。你被带到这里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去帮您找到治愈方法?您认为这是命运的巧妙安排?”

“我不是在说什么命运或天数。我是在说生存。你不能让女王看到你。”

欣黛害怕地靠到柜子上,此时更加迷惑了。“为什么?她为什么要在乎我?”

“她很在乎你。”他犹豫着,海蓝色的眼镜里充满恐慌。“她……她恨月族甲壳人,你知道吗,甲壳人对月族的魔力也是免疫的。”他扬起手在空中旋转着,试图找到合适的词语。“也就是说,洗脑。拉维娜女王不能控制甲壳人,这就是为什么她一直在继续毁灭他们。”他愤恨地说着。“为满足自己的控制欲,拉维娜女王会扫除一切障碍,势不可挡。也就是说,她会杀掉所有妨碍她的人——像你这样的人。你明白我说的吗,林小姐?如果她看到你,一定会杀死你的。”

欣黛紧张地大口喘着气,按住自己的左手腕。虽然摸不到自己的身份卡,但她知道它就在那里。

从死亡者那里得来的身份卡。

如果厄兰医生说得是对的,那么她所知道的关于自己的一切,她的童年,她的父母都是错的。只是一段虚构的历史,而她也只是一个虚构的女孩。

月族逃亡者的说法听上去也不那么荒唐了。

她转身看着网屏。凯出现在屏幕上,正在新闻室的讲台上讲话。

“林小姐,有人费了千辛万苦才把你带到这里,而你现在处于极度危险之中。你不能拿自己去冒险。”

她几乎没有听到,她正看着屏幕下方出现的字幕。

最新发布:月族女王拉维娜将访问东方联邦,讨论和平联盟的事宜。

最新发布:月族女王拉维娜……

“林小姐?你在听我说话吗?”

“是的,极度危险。我听到您说了。”她说。

第二十章 抗拒

月球宇宙飞船与地球宇宙飞船外表差别并不大,只不过月球宇宙飞船的船身像镶嵌了钻石一样闪闪发光,围绕船身有一圈金色的古老文字。飞船在下午的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凯必须眯起眼睛看它。他不知道那些字母是有魔力的还是本该如此。他也不知道飞船是由漂亮的闪光材料制成还是涂成这样的色彩。他更不知道直视飞船让眼睛如此不舒服。

这只飞船比女王的首席巫师希碧尔所乘坐的飞船要大,但就其携带的重要人物而言,又显得小些:它比凯所见过的大多数的客运飞船和货运飞船都要小。这是一只私人飞船,仅供月族女王和她的随行人员使用。

飞船平稳降落,在其降落的混凝土地面掀起一股热浪。凯柔软的真丝衬衫已经贴在后背上,汗水顺着他的脖颈流了下来——到了傍晚,迎宾区会处于皇宫的石壁的凉阴里,但此时这里完全暴露在八月下旬的酷热的阳光之下。

他们等待着。

托林不急不躁地站在凯的身边。他面无表情,平静地等待着。他的平静更衬托出凯的烦躁不安。

站在凯另一侧的是希碧尔·米拉,她穿着正式的白袍,上面也绣着和飞船上类似的古文字。这种衣料似乎非常轻,从她的脖颈到手背都盖住了,亮闪闪的下摆垂到膝盖以下。她一定也很热,但她看上去非常平静。

离她几步远的身后,站着她的金发碧眼的侍卫,两手紧扣,背在身后。

凯自己的两名皇家侍卫站在平台的两侧。

这就是所有的迎接人员。拉维娜坚持不让其他人到迎宾台迎接。

凯用指甲使劲掐着手掌,免得自己的脸上露出嘲讽的神情。他等待着,汗水把他的刘海贴在了前额上。

最后,女王似乎已经厌倦了让他们继续受罪,才放下了银光闪闪的斜梯。

飞船上先下来两个人——都很高大、健壮。其中一个面色苍白,一头蓬乱的橘色头发,身穿与希碧尔的侍卫同样的武士盔甲,配有相同的武器,另一个黝黑的像黑夜似的皮肤,根本没有头发,身穿与希碧尔类似的喇叭袖、带绣花的长袍。只不过他的长袍是深红色的,显示出他是比希碧尔低一级的二级巫师。凯很高兴自己对月族宫廷还有足够了解,至少可以认出这个。

这两人先扫视了迎宾台、周围的墙壁以及苦苦等待的迎宾人员,然后才站到斜梯的两侧,凯只能在一旁看着。

希碧尔步履轻盈地上前迎接。凯吸了一口闷热的空气。

拉维娜女王出现在斜梯上方。她仍披着长长的面纱,在无情的阳光下显得格外耀眼,白裙在她的臀部轻盈地飘荡。她缓缓走下斜梯,扶住了希碧尔的手。

希碧尔单膝跪地,额头轻触女王的手背。“我们的分离是痛苦的。我的女王,我很高兴能再次为您服务。”然后她站起来,用优雅的动作将拉维娜女王的面纱掀起来。

热浪刺进凯的喉咙,让他感到窒息。女王站立了很久,似乎是想让她的眼睛适应地球白天的光亮——但是凯怀疑她只是想让他去看她。

她确实很漂亮,仿佛有人按照科学的完美比例,塑造出一个绝无仅有的理想美人。她的脸略似心型,高高的颧骨,粉润的脸庞。赤褐色的丝般柔滑的卷发垂至腰际,象牙般无瑕的皮肤在阳光下散发出珍珠般的光泽。她的嘴唇是鲜艳的红色,好像刚饮过一杯血。

凯感到不寒而栗。她是非自然的。

凯瞥了托林一眼,他正凝视着拉维娜,但却没有任何的感情流露。看到他的顾问如此坚定,使得凯心头一震,也下定了决心。他提醒自己眼前看到的只是幻象,再次强使自己把目光移到女王的身上。

当她用缟玛瑙似的眼睛打量他时,眼睛是闪闪发亮的。

“陛下,”凯说着,礼貌地把手放在胸前。“我非常荣幸地欢迎您来到我的国家,来到地球。”

她扬起嘴角笑了,笑容无比甜美——简直可以和孩子天真的笑容相媲美。这使得他很惊讶。她没有鞠躬,甚至没有点头,而是伸出了手。

凯犹豫着,看着那只半透明的苍白的玉手,不知是否一碰一个男人的意志力就被瓦解了。

他打起精神,拿起她的手,在指间轻吻了一下。什么也没有发生。

“殿下,”她用轻快活泼的声调说道,让凯觉得浑身不自在。“受到如此欢迎是我巨大的荣幸。请允许我对令尊大人、伟大的雷肯皇帝的过世致以深切的哀悼。”

凯心里明白她根本不会为他父亲的去世感到惋惜,但是这一点无论从她的表情还是语气都丝毫没有表露。

“谢谢。我希望您此次访问圆满顺利。”凯回答道。

“我对东方联邦享有盛誉的殷勤好客充满期待。”

希碧尔走向前去,眼光很尊敬地从拉维娜女王的身上移开。“我的女王,我亲自察看了您下榻的房间,虽比月球的起居条件差些,但也足敷使用。”

拉维娜并没有对她的巫师致以谢意,但她的眼神变得柔和了,周围的一切也随之发生了变化。凯感到的自己脚下的土地突然倾斜了,空气从地球的大气层被吸走了,太阳晦暗了,在整个星际只有如神灵般缥缈虚幻的女王发出了光亮。

他的眼睛开始刺痛流泪。

他爱她,他需要她,为了让她高兴,他愿意付出一切。

他用指甲使劲地掐自己的手掌,几乎疼地叫了出来,但是起作用了。女巫的控制消失了,剩下的只是一个美丽的女子——而不是对她疯狂的爱。

在凯极力抑制自己急促的呼吸时,他知道女王清楚自己对他施加的魔力。他想在她黑色的眼睛里察觉出冷冷的高傲,但他什么也没有看到。什么也没有。

“请您跟我来,我带您到您的房间。”他说话时声音已有些沙哑。

“那就不必要了,我对贵宾厅很熟悉,我可以带女王陛下过去。我们希望能私下进行谈话。”希碧尔说道。

“那当然。”凯说道。他希望自己没有露出释然的样子。

希碧尔在前带路,第二个巫师和两名侍卫跟在后面。他们经过时,也没有对凯和托林致意,但是凯不怀疑如果他有任何可疑的举动,他们定会迅速转身的。

他们走了以后,凯深深地舒了口气。“你能感觉到她的气场吗?”他问,声音小得像蚊子。

“当然。”托林说道。他虽然看着飞船,但他深邃的眼神可以穿越到火星。“你对她抵御得很好,殿下。我知道这很困难。”

凯把前额的头发向后拂,希望能有点风,哪怕一丝风,但风没来。“这不难,就那么短暂的一瞬。”

托林的目光与他的相遇,凯看到这凝望中的真正的同情,这样的时候并不多。“会越来越难的。”

第三篇 抉择

“我不能让你和我们一起去,

因为你没有像样的衣服穿,

而且你也不会跳舞。

我们只能为你感到羞耻!”

第二十一章 直接通信

欣黛趴在工作台上,终于可以从这间闷闷的房间出去了,她感到无比轻松。不仅是因为空调坏了——又坏了——修理工也找不见,而且还因为她和爱瑞之间几乎已经难以忍受对方。自从两天前她从实验室回家,两人都在回避对方。爱瑞总是提醒欣黛去整理公寓控制系统的硬盘文件碎片,更新所有甚至已经不再使用的软件,来强调自己的权威;与此同时,又总是躲避欣黛,好像——可以说有点——羞于面对她对欣黛所做的一切。

但是欣黛想到的很可能只是后者。

至少珍珠一整天都不在家,只是在欣黛和艾蔻出去修车的路上碰了一面。

欣黛修车用了一整天,一直弄到晚上很晚。修车的工作量比欣黛想象的要大得多——整个排气系统需要更换,这也就是说欣黛要自己制造很多配件,这让欣黛很头疼。她感觉要想在舞会之前修好汽车,几乎就睡不了多少觉了。

她叹了口气。舞会。

拒绝了王子的邀请,她并不后悔,因为她清楚去舞会的话,结果会有多糟。肯定一系列的事都得出错——从轻盈地走上楼梯,让王子看到她金属的大腿到见到珍珠、爱瑞或者市场的其他人。人们就会风言风语,于是就会有人探寻她的过去,不久全世界的人就会知道王子把一个赛博格带到了加冕典礼。他将会受辱,她也会受辱。

但当她对此事犹疑不决时,又会心神不宁。如果她想错了呢?如果凯王子对她的身份并不在乎呢?如果世界已发生改变,没人在意她是否是个赛博格呢?……那么,也没人会在意她是个月族人吗?

唉,真是一厢情愿的想法。

看到地毯上碎掉的网屏,她从椅子上起来,跪在它前面。黑色的屏幕正好能反射出她的脸和身影,她黄褐色的皮肤与黑色的金属手形成很大反差。

她想否定这一切,但无法解释的一切只能说明她是月族人。

她并不害怕镜子里映出的自己。她只是不能理解为什么拉维娜和他们那些人,那些月族人,为什么对自己的身份感到不安。在欣黛的身体上,最让她闹心的是她的机械结构,而这是在地球上完成的。

月族人。一个赛博格。

还是一个逃亡者。

爱瑞知道吗?不,爱瑞永远不可能把一个月族人放在家里。如果她知道的话,定会亲自把欣黛交出去,也许还指望得到酬金。

爱瑞的丈夫知道吗?

这问题的答案欣黛永远不可能知道。

然而,欣黛坚信,只要厄兰医生不说,这个秘密就无人知晓。她也会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一如既往地生活。

在很多方面,可以说欣黛的生活没有发生任何改变,她仍像以前一样,是个弃儿。

屏幕上映出的一团白色吸引了她的目光——那是凯的机器人,它毫无生气的传感器眼睛正从高处的工作台上看着她。她梨形的身体是屋子里最亮,也许是最干净的东西。它使她想起了无菌实验室和隔离区的医护机器人,但是这台机器人的身体里没有手术刀和注射器。

工作,机械结构,她需要从这些烦心事里走出来。

她回到工作台,打开听音系统,好有一点轻柔的背景音乐。她脱掉靴子,两手抱住机器人,把它滚动到自己身边。她快速检查了一下机器人外层的护板,然后把它水平放倒,借助它的踏板把它放稳。

欣黛打开机器人后背的护板,检查了环绕整个身体的线路。这不是一个很复杂的机器人。它体内几乎就是一个空壳,里面装了硬盘驱动、电线和芯片。图塔型机器人基本只有一个中央处理器。欣黛想这机器人也许需要清洁,重调程序,但她又觉得这不是很可行的办法。尽管凯看上去无所谓,但很显然,这个机器人知道一些很重要的事情,而且经过他们在大厅的谈话,她有种不安的预感,觉得这机器人和月族有关。

是有关战争策略的问题?详细分类的谈话记录?勒索的证据?不管是什么,凯很显然认为它很有用,而他也信任欣黛,觉得她能把它恢复。

“不用有压力嘛。”欣黛自言自语道。她用手电照着机器人的嘴里,好看清它的内部。接着又用老虎钳把它头盖骨里的电线从一侧拽到另一侧。它的构造和艾蔻的很相近,所以欣黛对她的部件很熟悉,知道在哪里找到所有重要的节点。她检查了线路节点,都很好,电池也没问题,所有重要的部件也都在,一切似乎都很好。她又清理了声音转换器,调节了内部风扇,但是这个叫南希的机器人还是一堆没有生命的塑料和铝片。

“都捯饬的漂漂亮亮的啦,可哪儿也不能去。”艾蔻在门口说道。

欣黛哈哈笑着,关掉手电,看着自己满是油污的工装裤。“是的,好吧。我需要的只是一件漂亮的头饰。”

“我说的是我自己。”

她转过椅子看着它。艾蔻已经把爱瑞的一串珍珠戴在了它圆圆的头上,在她模拟嘴唇的丑陋的传感器上抹上了樱桃色的口红。

欣黛大笑起来。“哇,这颜色很适合你。”

“你这样觉得?”艾蔻滚动到屋子里来,在欣黛的桌子前停下,想在网屏里看看自己。“我想象着自己要在舞会上和王子跳舞。”

欣黛一手摸着下巴,一手心不在焉地敲着桌面。“可笑。我发现我最近也在幻想着同样的事情。”

“我就知道你喜欢他。你假装对他不为所动,可我看到了你在市场里看他的眼神。”艾蔻抹了把口红,结果弄得她白白的下巴上都是。

“嗯,这个。”欣黛用钎子夹着自己的金属手指。“我们都有自己的弱点。”

“我知道,我的是鞋。”

欣黛把工具扔到桌子上。每当艾蔻在身边时,她总有种负疚感。她知道应该把自己是月族人的事告诉她,艾蔻比任何人都更明白与他人不同、不被需要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可是,她就是说不出口。顺便说一句,艾蔻,事实上,我是月族人。你不在乎,对吧?

“你在那儿干什么呢?”她没提那事,只是这么问道。

“就想看看你是不是需要帮助。我本应该清理通风口的,爱瑞在洗澡。”

“所以呢?”

“我听到她在哭呢。”

欣黛眨眨眼。“噢。”

“这让我觉得自己很没用。”

“我明白。”

艾蔻并不是普通的伺服机器人,但她确实具有最显著的特点——她知道无力帮助别人是最糟糕的感觉。

“啊,不是,你当然有用。”欣黛揉搓着两手,说道。“可别让她看见你戴着那串珍珠啊。”

艾蔻用叉手拿起那串项链,这时欣黛看到她戴着牡丹给她的发带,便像是被蛰了一下似的心头一紧。“给来点光怎么样?”

蓝色的传感器灯亮了起来,照亮了南希的身体内部。

欣黛撇撇嘴,问道:“你觉得它会有病毒嘛?”

“也许它的程序被凯王子的过度热情给弄坏了。”

欣黛有点不高兴了。“咱们能不能别提王子了?”

“我觉得这不大可能。怎么说你也是在鼓捣他的机器人。只要一想起她知道的和看到的事情,对了——”艾蔻急切地说道:“你觉得她看见过他光着身子的样子嘛?”

“噢,天呐。”欣黛摘掉手套,扔到桌子上。“你真是帮不上什么忙。”

“我只是说说而已。”

“嘿,别说了。”欣黛抱住两臂,把椅子从桌边推开,把两腿翘到桌子上。“一定是软件的问题。”

她笑自己。软件问题一般需要重装系统,但这样机器人信息就都没了。她不知道凯是否在乎机器人的个性设置,经过二十年的服务,肯定也已经很复杂了。但她很清楚凯关心机器人的硬盘,她可不敢冒险把硬盘里的东西都弄丢了。

要想检测机器人的故障、是否需要重启,唯一的办法就是启动机器人的内路诊断,而这需要外部连接。欣黛讨厌这么做。把自己的系统和外部系统相连总让她感觉很危险,假如不小心的话,自己的软件就会被侵入。

她自觉太过谨慎了,于是就找到它后脑的盖板,用手指抠开卡扣,打开了盖板。

“这是什么?”

欣黛看着艾蔻伸过来的叉手。“什么什么?”

“那芯片。”

欣黛把脚放下来,向前俯身,眯起眼睛看着机器人最里面的结构,一排很小的芯片像士兵一样排列在控制面板的底端。控制面板上共有二十个插口,只有十三个是正在使用的;制造商总是留出很大的空间,用来增加新的插件,使系统升级。

艾蔻已经看到了第十三个芯片,她是对的,这个机器人和别的不一样。这个芯片藏在别的芯片后面,乍看之下,很容易看不到它。当欣黛用手电照到时,它像抛光的银子一样闪亮。

欣黛关上了机器人脑后的盖板,在自己的视网膜上查找这种型号的设计图。根据制造商的原设计,这种型号的机器人只有十二个芯片。当然,经过二十年的使用之后,这个机器人至少加了一个芯片。而且,皇宫的机器人也很容易得到最新、最好的程序设计。但是,欣黛仍然没有见过这样的芯片。

她按下了释放开关,用钳子捏住了芯片的边缘。它像打了润滑油一样,很轻易地就掉了下来。

欣黛拿着芯片仔细地看。除了它珍珠般闪光的外表,看上去和她见过的其他芯片没有区别。她把它转过来,看到了另一面“直连”的字样。

“就这么回事?”她放下了胳膊。

“这是什么?”艾蔻问道。

“直接通信芯片。”

欣黛皱起眉头。所有的通信都是通过网络进行的——绕过网络进行直接通信在实际使用中已经过时了,因为这样不仅慢而且通信容易中断。她猜想一定是那些性情多疑、喜欢绝对隐私的人才会喜欢直接通信,但即使如此,他们也都会使用波特屏或者网屏——一个专门为此设计的设备。把机器人作为连接通信的一端并没有什么意义。

艾蔻的灯变暗了。“我的信息库告诉我自从第三纪元八十九年起,机器人就不配置直接通信配件了。”

“这就是它程序无法运转的原因。”欣黛说着把芯片递给艾蔻。“你能扫描一下这材料吗?看看它是用什么做的。”

艾蔻向后退去。“绝对不行,我今天的工作日志上可没有精神崩溃这一条。”

“可是,光凭这个,机器人也不至于失灵啊。系统直接不使用它不就得了吗?”欣黛拿着芯片在手里翻过来倒过去,琢磨着芯片的表面是怎样反射艾蔻的灯光的。“机器人通过直线通信传送信号也没有用。可能会堵塞信号传送带。”

欣黛站起身来,穿过储藏室,来到网屏跟前。虽然网屏的外框已经损坏,但屏幕和控制板好像还能用。她把芯片插进去,比平常的要费力些,然后按下电源开关。电源处的淡绿色显示灯亮了,屏幕出现明亮的蓝色。屏幕一角的滚动字幕显示正在阅读新的芯片。欣黛松了口气,盘腿坐了下来。

一秒钟后,字幕消失,出现了下面的信息。

正在与未知用户进行直接连线。

请等候……

正在与未知用户进行直接连线。

请等候……

正在与未知用户进行直接连线。

请等候……

欣黛耐心等候着,她的脚麻了就活动活动,然后接着等。她用手指敲着膝盖,渐渐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在浪费时间。尽管直接通信技术很古老,但她倒是从来听说过直连芯片会损坏设备。看来这样解决不了问题。

“我猜家里没人。”艾蔻滚动到她身边,说道。她的风扇已经打开了,把热风吹到欣黛的脖颈儿里。“噢,倒霉,爱瑞叫我呢,她准是已经洗完澡了。”

欣黛扭过头。“谢谢你帮忙。见她之前,可别忘了把珍珠项链摘了。”

艾蔻向前伸头,把她扁扁、凉凉的脸伸到欣黛的眉毛上,不言而喻,她在上面留下了一大摊模糊的口红印。欣黛笑了起来。

“你一定会把殿下的机器人的毛病找出来的,我一点也不怀疑。”

“谢谢。”

欣黛把又黏又湿的手掌在工装裤上擦了擦,听着艾蔻渐渐远去的声音。这些字继续在屏幕上滚动,似乎无论是谁在连线的另一头,他都无意回答。

一连串的咔嗒声引起欣黛的警觉,接着是不停的嗡嗡声。她转过身来,用两手支在硬硬的地面上。

当机器人在进行例行的系统自检时,它的控制板显示灯在闪动。这说明它就要重启了。

欣黛站起来,拍拍手上的土,这时,一个平静的女声从机器人的话筒传出来,仿佛它的讲话曾被粗鲁地打断,现在要继续讲下去。

“——疑一个名叫洛根·泰纳的男人,一个珊娜蕊女王执政时期的月族医生,在据称她死后约四个月时,把赛琳公主带到了地球。”

欣黛僵住了。赛琳公主?

“不幸的是,泰纳于第三纪元125年5月8日被送入徐明精神病院,并于126年1月17日用生物电自杀。尽管有消息称赛琳公主在泰纳死前很多年就已经转给另一位监护人,但我目前仍不能确认这名监护人的身份。一种猜测是他是欧洲联邦前飞行员、中校米歇尔·贝诺特,他——”

“停,别说了。”欣黛说道。

那个声音停了下来,机器人的脑袋旋转了一百八十度。当她发现欣黛时,传感器等变成明亮的蓝色。她的内部控制面板等变暗,身体里的风扇开始旋转。

“你是谁?”机器人说道。“我的全球定位系统显示我们处于新京市七十六区,我不记得离开皇宫。”

欣黛跨坐在椅子上,双臂搭在椅背上。“欢迎来到新京市机械工作坊。凯王子雇我来修理你。”

机器人身体里的风扇声音渐渐变小,甚至在安静的房间里也几乎听不到了。

她圆圆的脑袋转来转去,扫视着不熟悉的环境,接着把注意力集中到欣黛身上。

“我的日历告诉我,我已经失去知觉十二天了十五小时了。我的系统瘫痪了吗?”

“不完全是。”欣黛边说,边扭头看着网屏。屏幕上仍是与刚才一样的文字,无法与对方连接。“好像是有人给你安装了一个通信芯片,它和你的系统不能兼容。”

“我的系统已经预装了影像和文字通信装置,新的通信芯片没有必要。”

“这个是用于直线通信的。”欣黛用手腕托住下巴。“你知道有可能是凯王子吗?他可能不希望通过网络而是直接跟你联系?”

“我没有意识到我的程序中有直线通信芯片。”

欣黛咬着嘴唇。显然,这个通信芯片是预备在机器人在突然发生故障时使用的,但是,为什么?如果凯没有安装,那又是谁安装的?

“你刚才醒过来时,在说……有关月族继承人的信息。”她说。

“这个信息是保密的。你不应该听。”

“我知道。但我想你刚才可能是在不完全清醒的情况下,正把它传送给什么人。”欣黛祈求接收信息的人是凯,或者是对凯忠诚的人。她怀疑,正在兴头上的拉维娜女王是否愿意知道未来的皇帝正在寻找她王位的合法继承人。

“别动。”她说,顺手去拿改锥。“我要把你的控制面板装回去,然后把你带回皇宫。同时,你需要把前几天的消息下载并了解一下。你出故障的这些天,发生了很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