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时后,布廷领着一个奥宾人走进房间,雅列睁开眼睛。布廷说:“你醒着。”

“是的。”雅列说。

“该传送意识了,”布廷说,“我已经设置好程序,模拟运行了几次,看样子会很成功。没必要继续拖延了。”

“看来我没法阻止你杀死我了。”雅列轻松道。

布廷犹豫起来,雅列马上看了出来,先前提到杀人也让布廷有点不安。很好,雅列心想。

“说到这个,”布廷说,“需要的话,开始传送之前,我可以运行指令让你入睡。你不会有任何感觉。我建议你接受。看你愿不愿意了。”

“你似乎并不愿意。”雅列说。

“根据模拟结果来看,这样会提高传送的难度,”布廷说,“如果你也是清醒的,传送会更加保险。”

“那就算了,我还是宁可醒着,”雅列说,“我可不想增加你的难度。”

“听着,狄拉克,”布廷说,“这么做无关个人恩怨。你必须明白,你提供了一条干净利落解决问题的途径,尽可能减少各方的牺牲。我很抱歉,你不得不死,否则就会死更多的人。”

“你要用病毒杀死所有殖民防卫军战士,我怎么不觉得这是在尽可能减少各方的牺牲呢?”雅列说。

布廷转身吩咐奥宾人开始准备,奥宾人走向控制台,忙碌起来。

“告诉我,”雅列说,“你杀死殖民防卫军的所有士兵之后,谁来保护人类殖民地?人类将没有任何防护力量,因为全都死在了你手上。”

“奥宾人将在短时间内保护他们,”布廷说,“直到人类建立新的防卫力量。”

“你确定吗?”雅列说,“等你给了奥宾人意识,他们凭什么还要听你使唤?还是你打算暂且扣下,等他们满足你的下一个要求再说?”

布廷瞥了房间里的奥宾人一眼,然后面对雅列说:“我不会扣下任何东西,他们愿意配合,是因为他们答应过。”

“你愿意拿佐伊的生命赌博?”雅列问,“这就是你正在做的事情。”

“别用女儿教训我。”布廷怒道,转过身去。雅列悲伤地颤抖起来,思考着他正在做出的选择。

奥宾人朝布廷点点头:到时候了。布廷再次望向雅列,问:“开始之前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还是留到以后吧。”雅列答道。

布廷张开嘴,想问这是什么意思,但还没等他说话,前哨站外就突然响起了嘈杂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超大口径的枪械在猛烈射击。

哈维就是为这种鸟事而活的。

接近前哨站的时候,他只担心萨根中尉会使出她深思熟虑、有条不紊的标志性步法,偷偷摸摸,逼着他踮着脚尖像狗屁间谍似的走路。他最讨厌这种狗屁东西。哈维知道他是哪块料,知道他最擅长什么。他是个闹哄哄的龟孙子,最擅长轰个沸反盈天,炸个天塌地陷。偶尔自省的时候,哈维估计他的原型——他的大部分DNA来源——是个什么反社会王八蛋,比方说纵火狂或者职业摔跤手,说不定还因为伤人坐过牢。不管那是谁——或者什么东西——哈维都愿意好好亲他一口。他和自己的天性相处得绝对好,禅宗和尚做梦都想有他那么好。因此,听见萨根说他的任务是吸引注意力,方便她和西博格执行任务,哈维在脑海里乐得直跳舞。他保证能吸引来无数的注意力。

问题只在于手段。

哈维不喜欢自省,但不代表他蠢。他有自己的行为准则,尽管不喜欢,但也明白隐踪匿迹的价值。之所以每次闹得翻天覆地还能脱身,首要原因就是他非常坚持战略和保障。给他任务,他会尽力完成,但选的办法总能制造出最多的混乱,但同时也一定能完成目标。哈维在战略方面的指导策略之一就是简单。只要情况不变,哈维更愿意选择快刀斩乱麻。你要问他,他会说这是他的奥卡姆剃刀兵法:踢别人的屁股,最简单的路子通常最正确。

正是这种哲学让哈维接收了萨根抢来的悬浮车,他骑上去,研究了几秒钟基本导向方法,开足马力撞向奥宾人食堂的大门。还没等他撞上,食堂大门自己向内打开了,某个奥宾人吃完饭回去值班。哈维露出疯狂的笑容,把油门踩到底,然后猛踏刹车,(希望)把该死的外星佬撞回屋里。

动作完成得很完美。奥宾人只来得及惊叫一声,就被悬浮车的枪管捅在胸口,牵线木偶似的向后飞去,落地时几乎到了食堂的另一头。哈维的受害者旋转着摔在地上,房间里其他的奥宾人同时抬起头,许多复眼转向房门、哈维和露出了偌大枪口的悬浮车。

“哈啰!”哈维的吼声犹如雷鸣,“二排向你们问好!”说完,他恶狠狠地揿下开火按钮。

场面立刻变得一片狼藉。真是他妈的漂亮。

哈维太喜欢这个任务了。

科研站的另一侧,西博格听见哈维开始了他快活的工作,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倒不是说西博格不喜欢哈维,但跟着二排出了几次任务,你很难不领悟到一个道理:要是不喜欢见到周围毫无必要地发生爆炸,那就最好远离丹尼尔·哈维。

爆炸声和枪声收到了预期的效果,把守供能系统的奥宾士兵离开岗位,去站点另一头帮助正在狂欢中遭受屠杀的同伴。西博格拖着一条腿奔向供能系统,边跑边皱眉。他冲进房门,看见几个他估计是科学家的奥宾人,吃了一惊。西博格用古怪的奥宾武器干掉一个,接着拧断了另一个的脖子——这比想象中更让西博格不舒服,他觉得手下一用劲,对方的脖子就脱开了。西博格和哈维不一样,他不是天生的暴力狂,他天生什么都不是。他从一开始就觉察到了这一点,用过度补偿加以弥补,所以许多训练队友才觉得他是个混球。他已经克服了心魔——要是不克服,就会被人推下悬崖——但他永远克服不了一个念头:说到底,特种部队也许并不完全适合他。

西博格冲进隔壁房间,这个房间占据了棚屋的大部分空间,有两台巨型机械,西博格估计那就是他必须破坏的电池组。哈维只要还活着,就会持续吸引奥宾人的注意力,不过西博格估计这段时间不会太久。西博格在房间里寻找控制台或控制面板,希望能得到些许启示,告诉他该怎么切断电源。他一无所获,控制系统都在刚才他杀死了两个奥宾人的房间里。西博格心想他应该留个活口,说服对方帮他关闭电源,但一转念又觉得那恐怕是死路一条。

“操!”西博格气馁大叫,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就举起奥宾武器,朝一套电池组开了一枪。子弹打中巨型电池组的金属外壳,擦起火花。紧接着,西博格听见了尖细的呜呜声,像是空气吹出一个极小的窟窿。他望向子弹的落点,见到一股绿色的高压气流喷涌而出。西博格望着那里。

去他妈的,西博格心想,举起武器,瞄准气流喷出的位置。看看那鬼气体可不可燃。

可燃。

供能系统爆炸的冲击波将萨根掀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足有三秒钟眼前发黑。她刚恢复视觉,恰好看见供能室的几大块残骸朝她飞来。萨根连忙后退,躲过碎石,本能地通过融合查看西博格有没有奇迹般地活下来。当然,没有融合可供查看。另外,你也不可能逃过这种级别的爆炸。不过,她能感觉到哈维,有一瞬间因为哈维的暴力狂欢而战栗。萨根把视线投向科研站本身。窗户已被震碎,有几个区域燃起大火。她花了几秒钟制订计划,忽然意识到融合已经恢复。切断供电不知怎的恢复了脑伴功能。

萨根浪费了整整两秒钟,她陶醉在融合和脑伴的失而复得之中,然后才想到要看有没有别人和她融合在一起。

冲击波将布廷和奥宾人掀翻在地。雅列感觉到容槽剧烈抖动。两个容槽都没有倒下。灯光熄灭,半秒钟后,应急电源启动,房间里亮起柔和的绿光。奥宾人爬起来,去墙边打开实验室的后备发电机。布廷站起身,喊着佐伊的名字冲出房间。雅列看着他跑远,自己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狄拉克,”简·萨根说,“回答我。”融合犹如一道金光,沐浴在雅列身上。

“在。”雅列说。

“布廷还活着吗?”萨根说。

“对,”雅列说,“但他已经不是任务的目标了。”

“我不明白。”萨根说。

“简,”雅列第一次直呼萨根的名字,“佐伊还活着,就在这儿。布廷的女儿,你必须找到她,尽快把她带走。”

萨根只犹豫了一瞬间,然后说:“你得把事情全告诉我,快。”

雅列以最快的速度把他从布廷那里了解到的全部情况转给萨根,包括从布廷恢复他脑伴功能那一刻起他就开始记录的对话——尽管希望渺茫,但他仍旧希望有战友活了下来,想办法找到他。萨根没时间立刻听取全部对话,但对话已经交给了她,那就是他的证据。

等雅列传送完毕,萨根说:“我们还是应该带布廷回去。”

“不,”雅列尽可能激烈地送出这个字,“只要他还活着,奥宾人就会去救他。奥宾人有一件非常想要的东西,而布廷是关键。奥宾人既然肯因为布廷的请求而发动战争,也会为了抢他回去而发动战争。”

“那我杀了他。”萨根说。

“去救佐伊,”雅列说,“布廷交给我处理。”

“怎么处理?”萨根说。

“请相信我。”雅列说。

“狄拉克。”萨根说。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雅列说,“也知道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但是,中尉,我还记得你对我说过的话。你说过,无论如何,要记得我是雅列·狄拉克。我现在要对你说,中尉,我知道我是谁。我是殖民联盟特种部队的雅列·狄拉克,我的任务是拯救人类。我请你相信我,让我完成我的任务。”

萨根沉默良久。雅列听见走廊里传来布廷回来的脚步声。

“好好完成任务,二等兵。”萨根说。

“我会的,”雅列说,“谢谢。”

“我去找佐伊。”萨根说。

“告诉她,你是雅列先生的朋友,说雅列先生和爹地都说她可以跟你走,”雅列说,“还有,别忘了她的毛绒大象。”雅列送出他认为佐伊所在的方位——就在实验室所在的这条走廊里。

“不会忘记的。”萨根说。

“我要断开融合了,”雅列说,“再见,中尉,谢谢你,谢谢你做的一切。”

“再见,雅列。”萨根说,送来一波类似于安慰的情绪,然后切断了融合;她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