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得财和全忠哥,你们停一下!”

陈得财和王全忠立即松了手,垂手立在旁边,等着颜哲或我的再一次命令。我尽量照顾颜哲的威望,回头对他委婉地说:

“颜哲哥,应该把事情问清再做处理的。”

颜哲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冲动,气冲冲地扭头向着旁边,这是示意我可以按自己的意见去处理。我先让宗大兰回屋拿件衣服,披在孙小小半裸的身上。宗大兰送来衣服时,在我耳边低声说:

“颜场长冤枉赖安胜了。他是在帮小小。”

我平和地说:“小小,到底发生啥事了?别急,心平气和地告诉我。”

事情的真老太太附近有房子出租么,热情的她告诉我她家就有待租的房子,却又警觉的问我租这处干什么。还能干什么,我是当地民间相竟然与我们的想象完全相反。今天孙小小是在水田干活,收工晚,那会儿没有月亮。几个人像往常一样,到机井那儿轮流推水车,在暮色中草草冲冲泥腿,回屋睡觉了。但孙小小今晚高低睡不熟,似乎有个恶鬼一直在暗中盯着她,悄悄欺近她的身边,伸出蝙蝠一样的小嘴咬她的小腿。这个恶梦越来越真切,她从睡魔的控制下挣扎出来,半睡半醒地伸手摸摸小腿,摸到一个凉凉的圆圆的东西。她忙喊大兰姐点亮煤油灯,抱起腿看看,然后就是那一串惊动全农场的尖叫。

她的小腿上趴着一只青黑色带黄色条纹的大蚂蟥,非常安逸地吸着血,身子已经非常鼓胀了,青黑中透出鲜红。不用说,这只蚂蟥是从水田里就吸上她了,小小冲洗泥腿时没发现,直接带到床上。不管孙小小平时对蚂蟥的害怕是否有作秀的成份,但深更半夜、半睡半醒之中,忽然在腿上发现一只蚂蟥,这确实太吓人了,搁谁身上也受不了。所以,她发出火车汽笛般的惨叫,也是情有可愿。

当时孙小小确实吓傻了,宗大兰和岑明霞要拿鞋底去拍蚂蟥,而她已经不穿外衣跑出门外,出门时只听哧啦一声,内衣被门钌铞挂破了。小小的宿舍离一班男宿舍最近,赖安胜听见惨叫声后最先跑出来,在失魂落魄的孙小小嘴里问清了真老太太附近有房子出租么,热情的她告诉我她家就有待租的房子,却又警觉的问我租这处干什么。还能干什么,我是当地民间相,就蹲下去用巴掌猛拍,把蚂蟥弄掉。我们看成淫邪丑恶的赖安胜其实是在行侠仗义。

现场除了孙小小宿舍的三个人外,刚才都煳涂着。这会儿弄清了真老太太附近有房子出租么,热情的她告诉我她家就有待租的房子,却又警觉的问我租这处干什么。还能干什么,我是当地民间相,非常高兴,围着小小,腾起一片欢笑声。小小穿着宗大兰的长衣服,活像一个玩具娃娃,她惊魂甫定,又羞又喜,脸蛋红朴朴的非常可爱。刚才的两个行刑人这会儿走过来,拍拍赖安胜的肩膀,算是无言的道歉――本来他们也没错,他们只是执行蚁王的命令。赖安胜也拍拍他俩的肩膀,表示他不会在乎这件事。只有我和颜哲非常难为情,也非常苦涩。赖安胜已经成了真正的好人,而我们却用阴暗的心理去猜度他。我们从情操上已经落后于我们的子民了。

刚才颜哲的一时冲动几乎造成难以挽回的痛悔。不过我看他已经很难受了,没有再责备他。颜哲走过来,面对光着上身的赖安胜,忽然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90度的鞠躬礼。赖安胜慌了,手足失措地嚷嚷着:

“场长你这是咋的!这是咋的!场长你这样我可受不起!”

颜哲没有解释,惨然一笑,独自回场长室。这边,大家见颜哲诚心诚意地认错,都感动地望着他的背影。只有我难以排解心中的不快――纵然刚才是误会,纵然是一时冲动,但像他那样断然宣布一个人的死刑,也未免太越权。莫非他真把自己看成了生杀予夺的上帝?我看着刚才的两个行刑人,尤其是颜哲的好友王全忠,心里也是五味杂陈。刚才颜哲一声令下,他们就毫不犹豫地执行。那么,就连王全忠这样平素有主见的人,在蚁素的作用下也丧失了对是非的判断?

众人没有这些不快,今天这场活剧激发了大家的童趣,他们围着孙小小欢笑着,看她光腿上细细的血痕。后来小小要回去睡觉了,她已经走进屋里,又扭回头,认真地问赖安胜:

“安胜大哥,你把扯下来的蚂蟥扔哪儿啦?你得扔远点,别让它从窗户里再爬回俺屋里。”又说,“明霞姐和大兰姐,咱们把窗户都关上,门也关上。”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9 断裂

颜哲对我说,该再制备一批蚁素。上次他回颜家大院制取的蚁素,在对全场人员喷洒过之后,剩下的已经不多了。

这就是颜哲说的那个根本矛盾:这个利他主义小社会是内禀不稳定的,必须有外在的管理者,必须定时向成员喷洒“外来”的蚁素。也许有一天,这个社会的成员的基因中会自动产生利他素,并形成稳定的反馈机制。但那只有寄希望于将来了。

而且,对蚁素喷洒一次的有效期是多长,颜哲心中还没数。第一次蚁素喷过三个月了,普遍看来,效果还比较稳定,知青农场仍是一个充满幸福和温馨的利他主义小社会。人们不计较工分,快活幸福地干活;自觉取用木箱里的公益金;自愿放弃招工指标;甚至赖安胜那次的恶行原来也只是误会。但颜哲提出制备蚁素是有原因的。他最近发现,有个别人偶尔会情绪不稳定,怔忡、脸色阴沉、烦燥不安等,像庄学胥、赖安胜、陈得财、陈秀宽、崔振山等――正好又都是过去的“坏种”。颜哲说这很正常,因为,对于那些利他习性原本就占优势的人,像郜祥富、林镜、王全忠、何子建、大老魏和谷阿姨等,蚁素与他们的固有习性相互加强,相互补充,效果自然会久一些;而那些原本恶习较重的成员,蚁素与他们的固有习性互相拮抗、互相抵消,效果自然就比较短暂。

他这个分析的确很符合农场的实际情形,我完全信服。唯一的例外是岑明霞,在喷洒蚁素之前,她应该也算到私欲最重的人里面吧,但依我们的观察,在她身上蚁素的作用至今还很稳定。颜哲说这也很正常――她已经做了母亲,在生物界,任何做母亲的生物都会有强烈的利他习性,至少是针对自己儿女的利他主义。

这次制备蚁素,颜哲不用再回家,他已经把有关的设备和药品都带到农场来了。他挑选了一处地方,就是农场北边的一个荒岗,那儿是附近地势最高的地方,很偏僻,长满了及膝深的野草。平常没有人迹,M只有农闲时,牛把式们会赶着牛群到这儿放牧。颜哲让场员们在那儿搭了一个简单的棚子,把设备和被褥搬去,还有够吃一个星期的干粮。然后他下了一道严格的命令:

“任何人在一星期之内严禁到这道岗上来。”

颜哲难为情地对我说:“秋云你也不要来,因为父亲在向我传授制取蚁素的技术秘密时,曾让我发过重誓:决不向任何人泄露。我不能违犯亡父的意愿,这点请你理解。”

我平静地说:“没关系的,我能理解。”

我能理解颜伯伯的谨慎。蚁素的威力太强大了,即使是“好”的威力,也值得它的掌握者心存忌惮。只是――我想,也许颜伯伯挑选儿子来继承衣钵是做错了,颜哲毕竟太年轻,肩膀还太嫩,心态还不成熟,有时易冲动,就像那次他在盛怒中下令掐死赖安胜一样。让一位20岁的年轻人扮演一个小社会的上帝,实在是难为他。

颜哲的禁0雨水砸在窗口上的铁罩,紧凑又零乱地打击。我收下衣物,挂在卧室客厅的衣橱里,每件衣服都隔着一定距离,并且,保持衣令被不折不扣地执行,这不奇怪,想想前些天他下达的处死赖安胜的命令都没人延宕。禁0雨水砸在窗口上的铁罩,紧凑又零乱地打击。我收下衣物,挂在卧室客厅的衣橱里,每件衣服都隔着一定距离,并且,保持衣令下达一星期之内,任何人都没踏上这个荒丘半步,包括过去常在这儿放牛的牛把式们。

颜哲呆在荒岗的这段时间里,我加倍小心地盯着农场的每一个角落,观察着哪儿有“断裂”的迹象。总的说还行,这个利他主义社会仍在正常运转着。颜哲说的那些情绪不稳定的个人,据我观察并没有太大的异常。路上和我见面时,他们总是垂着手,恭敬地避到一旁。

晚饭后我在场内闲转,先到岑明霞宿舍。这儿现在客流不断,因为每个女性都想向这位准母亲表示关心,或在她这儿学一点做母亲的知识。岑明霞如今大腹便便,走路用手撑着后腰凹,幸福得都有点发傻了。这会儿谷阿姨正在传授做母亲的经验,她是知青农场唯一有生育经验的人,屋里有七八个女知青围着她认真倾听,包括和我关系很好的阮月琴、李冬梅,还有刚过了15岁生日的孙小小。看见我进来,她们都恭敬地站起来,请我坐下。我笑着说:你们继续吧,我去别的屋转转,就离开了。

这正是我最头疼的地方。现在,像颜哲一样,我也被这种到处都有的敬意孤立了,无法融入大伙儿之中。包括过去以侄女待我的郜叔叔,以小妹待我的王全忠,现在看我都是仰视的目光。我唯一能谈话的对象是颜哲,但在他草率地“处死”赖安胜之后,我难以排解心里隐隐的不快,有些心里话我不愿再和他谈,这使我十分孤单。

我只好去机磨房找老魏叔。他是唯一不用仰视目光看我的场员。说来也怪,所有喷过蚁素的人,眼中都有一种梦游般的色彩,唯独老魏叔没有这种色彩,仍是像正常人一样清醒。所以,有什么心里话,我就找他倾诉,虽然不指望在他这儿得到回答,至少对我来说是一种宣泄。老魏叔总是笑眯眯地听我讲,不回答,也从不打断我。

来到机磨房时,老魏叔正在门口等我。今天他的表情显然与往常大不一样。他急急地、简短地说:

“有一件急事,你再不来,我就要去找你了。走,我领你看一件事。”

说完就大步向场外走,方向是颜哲所在的荒岗。我满腹狐疑地跟在后边,想问他到底有什么事?但忍着没有问。既然他领我来,早晚要让我看到的。我只是奇怪他今天的行为太“正常”,太主动,不像是喷过蚁素的人。

到了离荒岗不远的地方,前面就是颜哲划定的禁区了。夜色吞没了颜哲所在的窝棚,连一线灯光也没有,看来颜哲已经熄灯睡了。老魏叔拉我蹲下,藏到一个树荫后,回头面向来时的方向,悄声说:

“你等着看吧,他们快该来了。”

谁快该来了?我看看大老魏的神色,没有问出口。老魏机警地盯着前方的夜色,果然没过多长时间,五个人影悄悄走过来,脚步像猫一样轻。当他们经过我藏身的地方时,我辨认出了他们是谁:庄学胥、赖安胜、陈得财、陈秀宽、崔振山。我的心一下子提起来。虽然在喷过蚁素之后,他们和所有人一样,都是善良君子,我不该无端怀疑他们的,但此刻这五人聚在一块儿,又是这样鬼鬼祟祟的样子,我难免心中打鼓。

大老魏用力朝我做手势,让我隐蔽好,不要暴露。

五个人走过去,恰恰在颜哲划定的禁区线之外停下了,他们蹲下来,面朝那个窝棚所在的方向紧盯着,一边小声地唧咕。他们离得太远,听不清说的是什么,只有像蜜蜂嗡嗡一样的声音时而被夜风送过来。我大气不敢喘,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在心中猜度着他们究竟是要干什么。

大概一个小时后,那五个人站起来,又像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沿原路返回。等到他们走远,老魏叔拉拉我,我们也悄悄返回农场。路过堰塘时,老魏叔停下来,悄声说:

“秋云,走,找个僻静地方坐一会儿。老魏叔有好多话要问你。”

夜色中,他目光灼灼,清醒得无以复加。听着他再次以长辈的口吻和我说话,一时间我颇有点不习惯,因为这半年来,我已经习惯以居高临下的目光看人,看这些被蚁素控制、处于梦游状态的人。我默默地领着老魏叔,来到堰塘堤上我平素和颜哲幽会的地方,与他对面坐下。

“秋云,在我身上蚁素的效力早就过去了。”老魏叔开门见山地说。我猛吃一惊,瞪大眼睛看着他。老魏叔平和地笑了。“颜哲向我喷蚁素时,我以为他是在喷迷魂药――翠花在告诉我岑明霞怀孕又毫不隐瞒时,曾奇怪地说:农场人都咋啦?喝迷魂药啦?颜哲喷蚁素时我马上想到这句话,立时屏住了唿吸,所以我吸入的量不多,大概一个月前就基本醒过来了。”他看看我,连忙解释说,“这一个月来我一直假装仍受蚁素控制,不是想对颜哲搞啥阴谋,不是的。我真的很喜欢这儿的气氛,这是天底下最干净的地方,人人都不存奸心,干活不惜力,互相关心互相帮助。赖安胜那次在电话中曾说:劳动最快乐,帮助他人最快乐,这句话我是真正体会到了。跟你说吧,现在的知青农场是我梦了一辈子的地方,我巴不得这一辈子都能在这儿过,死了埋到这儿。”

他说得很动感情,我也被打动,哽咽地喊一声:“魏叔叔,对不起,我……”

“不,是魏叔叔对不起你们,那次差点打电话向上边告发你们。那个电话打出去,就把颜哲置于死地了,可我只想着保自己的官位!还有,对赖安胜说颜哲‘不是自己人’,那真是彻头彻尾的混帐话,我咋能说出口?想想都脸红。我真的对不住你们。这些天我一直在反省自己。”

“魏叔你别说这些了。你那时处在知青办主任的位子上,那样想那样做是很正常的。”

“问题就在这儿。”他叹息道,“我平时是个人,只要坐在那个官位上,就不像个人了。”

他的自责这样重,我没办法接他的话。想了想,我问,“魏叔,谷阿姨也像你一样,早就清醒了吗?”

“不,她仍受蚁素的控制。不过我想,要是她醒了,肯定会和我一样的看法。”他有些害羞地说,“秋云,谢谢你们俩成全我和翠花。俺俩这事按说是脏事,奸夫淫妇,见不得人的,你们让俺俩风风光光当了这一段夫妻,就是死也值得了。”

在这一瞬间,我忽然想起颜哲“成全”他俩的深层次的用意,不禁脸上发烧。我心中有愧,不敢直视他灼灼的眼睛。老魏当然不清楚我的思维过程,他撇开这个话题,笑着说:

“我清醒后这些天里,实在被折腾苦了,实话对你说吧,你俩的蚁素就像大烟一样,吸那么一次就上瘾了。刚才我不是说过,在我身上,蚁素的作用已经过去了吗?这一点绝对不假,因为我现在浑身像是有一万只蚂蚁在咬,难受死了。我真想再喷一次,仍旧那么半睡半醒地,诚心诚意地,高兴着幸福着,那该多好。”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不是正赶上这件关紧事,说不定我会把颜哲的蚁素偷来对自己喷一次。”

这是我第一次知道蚁素有上瘾作用,被喷过的人在蚁素的作用减弱或消失后非常渴望得到它,从生理上和心理上都是这样。我想这点信息对颜哲的计划应该是很重要的,我一定要转达给他。老魏叔正色说:

“这些先不说了,我今天找你,有很关紧的事。我原本不想告诉你我清醒了,可我想,要是不告诉你,你就不会重视一会儿我要说的话。秋云,现在你原原本本对我说,当初颜哲代赖安胜当场长那件事是咋发生的?这些天我从孙小小等人嘴里已经听到一些,说其中牵涉到奸情和杀人。”

我多少有些讶然,因为即使孙小小也不知道那件杀人预谋。也许是赖安胜露的口风?大概在喷了蚁素后,他不再认为那些阴谋值得隐瞒。我也不再隐瞒,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把此前农场发生的事全都告诉了他,包括赖安胜诱奸几名女知青、当着孙小小的面与岑明霞性交、颜哲打算向县知青办揭发、赖安胜勾结另两个奸污过女知青的人要暗杀颜哲、庄学胥因自己的利害考虑而向我俩报信儿、颜哲决定以父亲研制的蚁素来对付这帮人,等等。连带着我还讲了颜家夫妇的死,以及庄学胥在其中起的作用。老魏叔听得很认真,听到关紧处就愤怒地骂一声。听完后他说:

“我没想到这个小农场里有这么多弯弯绕。颜哲能做到今天这一步挺不易的,我巴不得他能成功,把赖安胜这类王八蛋都变成好人,那样的日子有多美!可是,”他严重地说,“你想过没有,既然我能醒过来,兴许那五个人也都醒了,又变回坏种了?他们这么着偷偷聚会已经是第三次了,是不是想对小颜下手,就像上一次那个没能实施的杀人计划?”

我的心立时被揪紧,非常担心――颜哲独自在荒岗上呆了一个星期,他竟然一直处在这样的危险中!又不愿相信――我眼见赖安胜他们已经变成了好人,干活是那样泼,那样发自内心地快乐着,颜哲还指望赖安胜和岑明霞的孩子成为“新人类”的第一代呢。怎么能设想他们又变回到杀人凶手?这个变化太残酷了,不只是对他们残酷,对颜哲也同样。我迟疑地问:

“老魏叔咱们可别冤枉他们,上次为孙小小腿上吸蚂蟥那件事,颜哲就冤枉了赖安胜。”

“我看这次不是冤枉他们。不管咋说,他们在禁区外偷偷聚会肯定不是干好事,咱不能让颜哲冒这个险。你别忘了,他们本身是坏种,只要蚁素的控制力失效,啥事他们都干得出来。”

“那他们为啥不动手?按说他们五个人对付颜哲一个人绰绰有余。”

“不知道。也许蚁素对他们还多少有点控制力?”

我坚决地说:“好的,我这会儿就折回去通知颜哲。”

“那倒不必,那五个人已经退回场里,今天肯定不会行动了。等明天白天你再去吧。”他歉然说,“本来我早就该去的,可颜哲有禁0雨水砸在窗口上的铁罩,紧凑又零乱地打击。我收下衣物,挂在卧室客厅的衣橱里,每件衣服都隔着一定距离,并且,保持衣令,我不想违犯。”

“好的,我明天去。魏叔你别担心,颜哲能对付他们。”

“是,我不担心,你也不要过于担心,老魏叔会帮你们紧紧盯着这五个家伙。”

两人在农场路口分手,我回到场长室,颜哲不在农场时让我住这儿看电话。一整夜我都没睡熟,只要一合眼,就看到颜哲躺在地下,在他头顶(我似乎是以自己的目光来代颜哲观察),五个人头攒到一起,咬牙切齿地,用力掐颜哲的脖子。于是我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淋淋。经历了几个月其乐融融的生活后,我已经“陷”进去了,形成了强大的思维惯性。这个噩耗来得太突然,我接受不了。我严厉地责备自己太麻痹,竟然没有观察到这样凶险的动向,如果不是魏叔提醒我,如果颜哲出了什么意外,我肯定也活不下去的,我已经对颜哲父母的死负有责任,再经不起更重的负罪感了。

天刚蒙蒙亮,我就跑向那个荒岗。在浑茫的晨色中,我看到非常奇异的景象:荒岗上满处都是蚂蚁,似乎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是地下冒出来的。它们黑鸦鸦的,几乎把草地全部遮掩了。按说蚂蚁都是在太阳出来后才活动的,但显然颜哲的蚁素比蚂蚁的习惯更强大。我曾听爹妈说过,颜伯伯在世时,还有上次颜哲回家时,颜家大院都发生过这种“蚂蚁朝圣”的异象,但只有目睹了真实的场景,我才对这个场面之壮观有真切的了解。我蹲下来仔细看,按颜伯伯早年教给我的知识,分辨出地下的蚂蚁有各种种类:日本黑褐蚁,深井凹头蚁、红林蚁、日本弓背蚁、双齿多刺蚁,甚至还有在野外见不到的小家蚁。它们急急忙忙地向着岗上的窝棚处前进,就像是海水流向所谓的“海洋肚脐眼”。不同种蚂蚁相遇时,按说有可能引发战争的,我小时候就常看见黑蚂蚁和黄蚂蚁的战争。但这会儿它们顾不得这些,匆匆用触须一碰,迅速避开,继续向前进。向远处看,颜哲的窝棚静静地立在那儿,颜哲肯定在里面,也许这会儿他已经被蚁潮所淹没,也许蚂蚁爬满了他的全身,让他变成一个巨型蚁怪……我在离窝棚有二三十步的地方站下,焦灼地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