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窗户望出去,可以看到一片低矮的建筑:破烂损毁,屋顶已消失不见,藤蔓从其内部冒出,涂有白漆的侧墙老旧斑驳,毫无生气,也难以抑制繁茂的绿色植物。在这片意外形成的植被培育房之间,有一排小小的十字架,埋在土壤中,那是格蕾丝近期埋葬的尸体。也许格蕾丝是在撒谎,其实有一批人跟随她从大陆来到此处,却遭遇到厄运,只有格蕾丝得以幸免。她刚才听见了总管和格蕾丝之间的全部对话,假如格蕾丝不把枪从他头上移开,她已准备好实行干涉。如果她的身体不接受,没人能用药物对付她。她的体质已不同于以往。

  但她不喜欢眼前的景象,从本能上对破损的道路感到不适。在傍晚的阳光下,它仿佛是山丘森林间的“刮擦伤”,不像是一片空地,而更像暴力的痕迹。朝向海洋的窗外是平静的海面,陆地看起来普通平常,毫无异状。然而距离掩饰了车队遭受的破坏。

  格蕾丝和总管在她身后交谈,不过幽灵鸟已退出谈话。话题不停地绕圈,总管挖掘出沟渠与战壕,把自己困在其中,与外界隔绝。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而且又是为了什么呢——不管是知道的,自以为知道的,还是永远无法知道的,都让他如此纠结痛苦。

  她很清楚最后的结果,人类最终总是会作出一个决定——要如何行动。我们该怎么办?我们下一步怎么做?我们如何推进?我们的任务是什么?仿佛定下目标就能解决一切问题,可以获得缺失的要素,仿佛凭借意志力就能将它找回来,令它重新出现,恢复生命。

  就连生物学家也是如此,从无序中寻找规律——将猫头鹰古怪的行为与其失踪的丈夫相联系。而实际上,那完全只是其他过程的残余佐证——因此她对猫头鹰的描述,就跟对科学降神会的评断一样不准确。你总是看得到表面,却永远无法发现原因。

  这座岛屿的魅惑力在于缺少原因——对生物学家来说是如此,而据幽灵鸟猜测,对格蕾丝也是一样,尽管她已在此居住了将近三年。虽然格蕾丝心中明白这一点,却因此而遭受深刻的困扰,至今依然如此,即使有人做伴,也并未使她更轻松。幽灵鸟从窗口观察着她,怀疑她是否仍隐瞒了重要信息——而她的警惕,她睡眠时的不安迹象,或许意味着另一种未知的原因。

  此时此刻,她感觉离他们俩如此遥远,仿佛一旦知道地球有多远,知道时间的流逝有多无情,就会增加与他们之间的距离,而她就像是站在边界上——透过闪烁的门户窥视着他们。

  总管开始回到安全的话题,比如灯塔管理员,比如总部,以免银河星系在他头脑里像烟花一样炸开,以免南境局成为X区域的据点,以免人们变成怪兽,除了天空中穿梭的幻影,没人知道原因。

  “总部一直以来都把这座岛当作秘密。总部把它隐瞒起来,把这座岛隐瞒起来,只是不断地派勘探队来这……这该死的鬼地方,这地方根本不该存在,这鬼地方就会不停地杀人,甚至不给你反抗的机会,因为它他妈的总是会赢……”总管停不下来。他无法停止。最多只是暂缓一下,稍稍停顿,然后又拾起话头。

  因此,片刻过后,幽灵鸟劝阻住他。她跪在他身边,温和地将生物学家的信和日记拿走。她用双臂搂住总管。格蕾丝窘迫地移开视线,或许是为了抑制她自己对安慰的需求。他在幽灵鸟的手臂中挣扎抵抗,她感觉到他身上有股异常的热量。他最终平息下来,不再反抗,也轻轻地搂住她,然后又抱得更紧。她一言不发,因为不管说什么——只要开了口——就是对他的羞辱。而这对她没有任何损失。

  等到他安静下来,她放开手,站起身,将注意力转向格蕾丝。她仍有个问题需要问。巢穴里聒噪的鸟群此刻毫无声息,事实上,除了海浪与风,除了他们自己的呼吸,除了格蕾丝用脚来回滚动一个黄豆罐头,完全没有其他声响。

  “生物学家现在哪里?”幽灵鸟问道。

  “这不重要,”总管说,“现在这是最无关紧要的事。变成了苍蝇、飞鸟之类的,或者消失了,或者死了?”

  格蕾丝笑了起来,幽灵鸟不太喜欢这笑声。

  “格蕾丝?”不给出答案就不罢休。

  “是的,她肯定还活着。”

  “她在哪儿?”

  “就在外面的某个地方吧。”

  隆隆的声响逐渐加剧。幽灵鸟感觉到远处有沉重的物体在移动,身形巨大,意图明确,一旦她的头脑中构建出此种印象,便无法再消除。

  “不是外面的某个地方。”幽灵鸟说。

  格蕾丝开始点头,开始恐惧。尽管她已硬着头皮告诉他们许多不可思议的事,这件事却很难说出口。

  “生物学家来了。”返回猫头鹰曾经栖息的地方,来到她的副本此刻站立的地方。那声音越来越响,树枝树干纷纷折断。

  生物学家顺坡而下。

  怪异巨硕,声势浩大。

  幽灵鸟从平台窗口望出去。生物学家在黑暗中现身,她的身体忽隐忽现,直到化作一团闪烁的波浪,强行侵入覆满森林的山坡。那巨硕的身形沿山坡翻滚滑落,林中的树木发出噼啪崩裂声,在碾压之下变成一堆碎柴。黑暗中,闪烁着翠绿色荧光的表皮底下是厚实的肌肉。生物学家尚未到达,气味就已先至:浓重的海水味儿和油味儿,以及刺鼻的碎草药味儿。它发出的音响仿佛风与海撞到一起,余震中回荡着先前那种深沉的轰鸣。这是寻找,是探问,是交流与沟通。幽灵鸟能够理解,能够辨识。

  山坡仿佛被赋予生命,如流动的岩浆一般下滑,直抵废弃的灯塔。这是一种侵入。那巨硕的黑影映衬在黝黑的夜空下,云层中反射出光晕,背景里的森林则呈现出一片更为广阔的黑暗。

  那奇异的庞然大物向灯塔袭来,依然若隐若现,幽灵鸟站在窗口等待,格蕾丝和总管嘶喊着企图将她拉开,要她撤离,然而她不为所动,不愿被他们从窗口拖走,只是站立在原地,面对窗外的滔天巨浪,仿佛船长面对一场超级风暴。格蕾丝和总管沿着楼梯跑了下去,接着,那巨大的身影涌到窗口,同时撞向楼下的门户,令石头和砖块发出崩裂声。灯塔在推倚之下勉力支撑。

  鸣唱声越来越响,几乎令人难以承受。时而仿佛大提琴深沉的琴弦,时而如同震颤的喉音,诡异而悲哀。

  它那宽阔硕大宛如山丘般的身躯就在幽灵鸟跟前,边缘模糊不清,微微晃动,仿佛落入异度空间。生物学家高耸的身躯几乎企及窗沿,她甚至可以跳下去,落到它的背部。但它的身体部位只能勉强辨识,平坦宽阔的头部直接连在躯干上,且早已越过灯塔,位于东方,它的嘴仿佛一道巨大弯曲的弧线,身体两侧的黑脊类似鲸鱼,上面挂着干枯的海藻与海带,海洋的气味扑面而来。它的背上沾满青色与白色的藤壶,星星点点,嵌在成百上千个凹坑里,这是长时间静伏于深水中的结果,仿佛一个个潮水坑。那巨硕的大脑曾在水下漫长的时日中沉思。生物学家的皮肤上还有与其他怪兽冲突而造成的灰白色疤痕。

  它长了许许多多闪烁的眼睛,像花朵和海葵一样绽开——简单,普通——遍布体表,如同从夜空中摘下的活体星座。她的眼睛。幽灵鸟的眼睛。数目众多的眼睛全都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

  它闯入底楼搜寻。

  它吟唱呜咽,声如轰鸣。

  幽灵鸟从窗口探出身,伸手触按那闪光的表层,就像探入潮水坑,摸索其内部……她的手碰到黏滑厚实的皮肤,周围是她的许多眼睛,许多瞪视着她的眼睛。她将两只手都埋进去,摸到粗实的睫毛,也感受到或弯曲光滑,或粗糙突兀的表面。那么多眼睛。就在这重重注视之下,幽灵鸟看到了自己。她看见自己站在那里,低头凝视。她看见生物学家如今同时存在于多个地点与环境,各处的地平线重叠在一起,模糊不清,高低起伏。她俩之间有一种无声但深刻的交流。虽然她们也曾有共同的记忆,但那一刻,她对生物学家的了解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她也许被困在远离家乡的星球,她也许观察到另一个难以理解的自己,然而……她们之间有某种联系,某种认同。

  这并非畸形——只有美感,只有完美华丽的设计和精巧的规划,那生物的肺同时允许它在陆地与海洋生活,身体两侧隐约可见巨大的鳃缝,此刻紧紧闭合,然而一旦生物学家回到海洋中,它们便可以张开,深深地吸入海水。还有那许多眼睛,许多临时潮水坑,许多凹痕和脊突,以及厚实坚固的皮肤,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生物,属于一个另类的生态环境。它不仅可以从陆地转移到水中,也可以在遥远的地点之间转换,不需要边界上的门户。

  她用自己的眼睛注视自己。

  看到自己。

  0012:灯塔管理员

  重刷了靠海侧的黑色昼标;梯子不稳固,或需更换。白天大半用来修整花园,并外出办事。当天稍晚,作了一次徒步巡回。观察结果:麝鼠,负鼠,浣熊,黄昏时分,树上有几只红狐,偷偷摸摸躲在枝杈之间。绒啄木鸟。红头啄木鸟。

  一座岛屿,沿着无穷无尽的海岸线,上千座灯塔焚烧成灰烬。一头巨兽从海中冒出,破损的宽脑壳上插着上千支焦黑的蜡烛,升起一缕缕白烟。上千只黑色鸬鹚,在绯红的火焰间拍打着翅膀,飞入空中,面对自身的灭绝,眼中透出愤怒。谁令天使变作幽灵;火焰是他的使节。

  索尔在黑暗中醒来,发出一阵咳嗽,一股热气紧贴着鼻梁两侧升起,覆盖住双眼。当他低头贴近这股热量,又感受到那熟悉的压迫感。他曾对布里克斯镇的医生形容说:“模糊而强烈,有点像表皮底下的第二层皮肤。”这听来很离奇,也不准确,但他找不到合适的说法。医生看着他,仿佛索尔的话有冒犯之意,然后诊断说是 “非典型感冒,伴有鼻窦炎”,又开了些没用的药“清理鼻腔”,便把他打发走了。他的箴言在我心中,犹如封闭于骨髓中燃烧的火焰。

  又是一声低语,他本能地伸手寻找爱人的肩膀与胸膛,但只抓到床单。查理不在,至少还要一星期才能从夜航渔船归来。他无法说出真相:他仍然感觉不太对劲,不是普通的病症,也不同于医生的诊断,而是有某种东西躲在身体里,伺机而动。索尔明白,这是个偏执的念头。也许就是感冒,也许就是鼻窦炎,像医生说的那样。就跟他以前在冬天得感冒没有区别,只不过还伴有盗汗与噩梦,以及一不小心就会从脑中冒出的奇怪祷文,盘旋环绕,源源不断。罪孽者之手将带来欢愉,只因阴影与光明中的罪孽无不可被死亡的种籽宽恕。

  他猛然从床上坐起,抑制住又一阵咳嗽。

  灯塔里有人。还不止一个。他们窃窃私语,甚至可能是在喊叫,那声音穿过石头、砖块、木板与钢铁,仿佛来自遥远而陌生的时空。他有个荒谬的想法,似乎那是一个世纪以来所有灯塔管理员的幽灵,数十个嗓音构成一首合唱的挽歌。又是幻听?

  喃喃低语声仍在继续,平淡而不带任何情感,他不得不起来查看。他从床上爬起来,穿上牛仔裤和毛衣,摘下墙上的斧子——犹如硕大而笨重的钟摆——然后赤脚走上楼梯。

  螺旋状的楼梯一片黑暗,台阶冷冰冰的,但他不愿冒险打开灯,以防万一楼上真的有入侵者。楼梯平台上,月光斜斜地照进来,让桌椅看起来就像瘦骨嶙峋的动物,被冻结在光亮中。他停下来倾听。下方传来轻柔的海浪声,并夹杂着蝙蝠的吱吱尖叫,忽近忽远,其回波定位系统让它们避开灯塔的墙壁。楼上的背景中还应有一种蜂鸣声,嗡嗡颤动,但他听不见。也就是说,可照射至二十英里外引导船只的灯头并没有开启。

  他的怒气掩盖了病症,驱使他继续往上,越走越快,盼望寻求对抗。他告知我,有我的恩典,对你来说就已足够:因为我的力量在软弱中变得完美。

  他冲入灯房,看到深蓝色天空中布满群星——屋里有三个身影,两个站着,另一个弯腰趴在熄灭的镜片跟前。三人全都拿着微型手电筒,细小的光点只有使他更加确信他们的罪行,但究竟是什么阴谋呢?

  三人全都注视着他。

  他举起斧头,作威胁状,然后打开灯,照亮房间。

  苏珊和一名陌生女子站在通往围栏的门口,都穿着黑衣,亨利跪在她们跟前,仿佛遭到击打。苏珊看起来很生气,就好像是他忽然闯入他们家中。然而那陌生人几乎无视他的存在,抱着双臂,显得异乎寻常的放松。她有一头漂亮的长发,身穿大衣和黑色宽松裤,披着长长的红围巾。她比苏珊更高,也更年长,她的注视迫使他将注意力转向亨利。

  “真见鬼,你们在干什么?”

  面对手持斧头的人,他们显得如此冷静,而且对于他的质问,他们迟迟不予答复,这令他十分困惑,也消去了他的一部分怒气。就连亨利都镇静下来,近乎惊恐的表情转化为淡淡的微笑。

  “你为什么不回去睡觉,索尔,”亨利无动于衷地说,“你为什么不回去睡觉,让我们办完事。我们用不了多久。”

  办完什么事?亨利的受辱仪式?他的头发通常完美整洁,现在却乱糟糟的,他的左眼阵阵抽搐。就在索尔冲进来之前,这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他那屈尊的态度令索尔难以忍受,困惑与担忧又转变为愤怒。

  “我会回去才怪。你们擅自破门而入。你们关掉了灯头。还有,这人是谁?”那女人跟苏珊和亨利是什么关系?她甚至不像是属于这个世界。他十分肯定,她大衣底下突起的部分是一把枪。

  但他无法得到答案。

  “我们有钥匙,索尔,”亨利和颜悦色地说,似乎是要安抚索尔,“我们有许可证,索尔。”他的脑袋略略偏转,仿佛评估,仿佛试探。仿佛告诉索尔,他才是缺乏理智的人——打断了亨利的重要研究。

  “不,你们破门而入,”他一边说,一边退至更安全的位置。亨利拒不承认这一基本事实,而陌生女子此刻正以类似杀手的镇定看着他,这都让他感到很困惑,“你们关掉了灯,老天!你们的许可证上可没说能在我晚上睡觉的时候偷偷跑进来,也没说可以带……客人……”

  亨利完全不予理会,他站起身,迅速瞥了一眼苏珊和那女人,然后凑到索尔跟前,近得让他感到不适。假如索尔再退后两步,就会跌下楼梯。

  “回去睡觉吧。”亨利压低嗓音,带着一种紧迫感,仿佛是在央求他,仿佛不想让苏珊和那女人看到他脸上的担忧。

  “要知道,索尔,”苏珊说,“你看起来真的气色不太好。你生病了,需要休息。你生病了,你得放下那把沉重的斧子,这斧子看上去太沉,很难握住,你想把它放下,放下斧子,深吸一口气,放松,转身回去睡觉,回去睡觉……”

  索尔感到一阵恍惚的睡意。他惊恐地将斧子高举过头,亨利抬起双手护住自己,而他把斧刃劈入了地板。他的双手感受到冲击,一边手腕震麻了。

  “滚出去。赶快。所有人。”从灯塔里滚出去。从我的头脑里滚出去。黑暗中的金色果实将豁裂揭示出泥土中致命的柔软。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陌生人似乎变得更高,身材更挺拔,态度也更严肃,仿佛将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他身上。她的冷漠与镇静,让他充满恐惧。

  “我们在做一项独特的研究,索尔,”亨利最终说道,“因此,也许你该原谅我们的热切,原谅我们想要额外努力地——”

  “快他妈的滚出去!”索尔一边说,一边费力地拔出斧子。他握住斧柄前端,因为在如此近的距离,只有这样才管用。此刻他充满恐慌——害怕他们不肯离开,害怕无法将他们赶走。与此同时,他的脑袋里仍有上千座灯塔在燃烧。

  但亨利只是耸耸肩说:“随你便。”

  虽然他态度坚决,但也感觉很虚弱,他们的沉默就像是陷阱,于是他予以填充:“你们在这儿的活动到此为止。假如我再看到你们,就打电话报警。”奇怪的是,这番话虽然是从他嘴里说出,他也的确是这么想的,然而他已经在检视其真实性。

  “但这将是个美丽的早晨。”苏珊说。她的话里是否带着如刀锋般尖锐的反讽?

  亨利几乎扭着身子从索尔身边经过,以免擦碰到他,仿佛索尔是极其易碎的水晶。那女人走下螺旋楼梯时,给了他一个神秘的微笑,露出一口牙齿。

  然后,他们消失在楼梯下。

  索尔确定他们不会再回来,于是俯身开启灯头的电源。它需要一点时间预热,而他也得过一遍测试清单,以确保亨利他们没有改变主镜片的反射方向。同时,他依然握着斧子。他决定下楼看看,以确保那三个怪人没有逗留。

  等他到达底楼,并没有看到他们的踪影。打开正门,他本以为会看见他们在灯塔附近行走或者钻进汽车。但即使点亮草坪上的灯,也看不到他们的踪迹,连一辆车都没有。时间才过去没多久,还不足以让他们离开。他们是跑进了朦胧幽暗的海滩?还是潜入松林,与沼泽里的阴影融为一体?

  然后他听见波浪中的摩托艇声。那条船一定是没开灯。除了月亮和星星,唯一的光亮就只有岛上依然微微闪烁的红点。

  然而回到正门,一个影子在等着他。亨利。

  “别担心,只有我,”亨利说,“另外两个人走了。”索尔叹了口气,倚在斧子上。“你就一直不走了吗,亨利?你就要继续给我增加负担?”但苏珊和陌生女子没留下来,这让他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