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许多话都很愚蠢,但也很好笑,尤其是当你带来一瓶白兰地,或者她带着樱桃口味的香烟。你们拎上来两把休闲椅,规划即将到来的周末。格蕾丝知道悦星球馆,你也知道她跟朋友们去划艇,知道她“对船桨的嗜好”。你无需告诉她别来悦星球馆,自己也从不跑去河边。你们的友谊仅限于南境局的范围内。

  在楼顶上,你第一次向格蕾丝提起要偷偷跨越边界,进入X区域。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不仅仅是徘徊在思维边缘的一个念头——而是转变为一个计划,“与维特比一起去调查”。因为尽管仍没有答案,但第十期和第十一期勘探的状况大有改善。

  虽然你需要格蕾丝的建议,但不能带上她。因为万一发生什么事,就相当于两个头脑同时遭到斩首,而且你一直觉得格蕾丝缺乏率性,她跟这个世界的联系太多。子女,姐妹,前夫,女友。你开玩笑说,格蕾丝是你的“外部道德指南针”,比你更清楚界限所在。“太正常。”你在餐巾纸上写道。

  “你为什么听洛瑞的?”有一天下午格蕾丝问道。是你把话题引到那里。你总是采取回避策略。洛瑞不是你的直接上司,更像是押半韵,并非最后的定调,却仍掌控着一切。要不是你护着格蕾丝,她或许也会看到,洛瑞是如何把触须伸进总部的,以及他是如何把触须伸向你的。

  你提醒格蕾丝,有一部分世界是真正受你控制的,洛瑞无法施加影响:勘探队在X区域内的发现。一切都要由南境局来处理。当最后一支第十一期勘探队返回时,他们没找到有用的东西,只有一些模糊的照片,是前一批或更早期勘探队留在大本营的。你收来这些照片,久久地凝视着它们。黑色背景里有一簇簇阴影。但那是一堵墙吗?其中的纹理是否让你想起另一次勘探的另一幅相片?于是你把所有“颠倒塔”里的照片都挑出来。一共十三张,是的,这些新照片或许也是在隧道里拍的。那一片阴影,隐约像是脸的轮廓……是否有点眼熟?假如相信它有某种意义,会不会是个错误?

  你把自己的简单计划告诉格蕾丝,并给她看部分证物,你押注她不会因为规章制度而向总部出卖你。因为在所有的理由和数据背后,你担心这一切都归因于一种疲惫感。每当有勘探队回不来,或者只回来一半,或者返回时一无所获,你心中便会产生窒闷的感觉。你想要改变这种状况。

  “就是到‘颠倒塔’,快去快回。没人会发现。”但洛瑞有可能发现。假如洛瑞发现你未经允许就越过边界,他会怎么做?他的怒气就只针对你而已吗?

  稍后,格蕾丝说:“你需要我做什么?”因为她明白这件事很重要,无论她帮不帮忙,你都会去执行。

  接着,她说道:“你觉得能说服维特比吗?”

  “是的,能说服。”你说道。格蕾丝似乎持怀疑态度。

  然而维特比不是问题。维特比十分热切,就像嗷嗷叫的小猎犬,期待着远足。维特比想要暂时离开科学署。为了让你安心,维特比引用最近几次勘探的生存率。维特比对这一机会充满振奋,让你几乎忘记其中的危险。

  这是一种安慰。因为在那个周末,当你跟房产经纪闲聊时,你意识到,你很怕一个人去。当你在酒吧的电视机上看着球赛,头顶的天空钉有生锈的星辰,你也意识到,如果维特比不答应,你或许会取消整个计划。

  你经由那道门进入X区域,半路上,你感受到一股压力,它迫使你弯下腰。你看到黑色的地平线上满是流星,明亮深刻的尾迹划过似是而非的天空,仿佛天界里有人点燃了焊枪,面对这耀眼的光芒,你不得不眯缝起双眼。晕眩中,你站立不稳,但每当歪向一边时,总有一股力量把你推回中间,仿佛边缘比看起来要近,而其向上翻卷的倾角也比想象中陡峭。一开始,你的思维很敏捷,但不知受到什么干扰,逐渐变得滞缓起来。你有一种原地止步的冲动,仿佛想要永远停留在真实世界与X 区域之间的过道里。

  被催眠的维特比脚步蹒跚地跟着前进,双眼闭合,脸上阵阵抽搐,仿佛正经历着紧张的梦境。无论他头脑里受到何种折磨,你确信他不会迷失,不会在半路上停下脚步。他踉踉跄跄地跟在后面,通过手腕上的尼龙绳与你牵系在一起。

  接着,正如维特比先前所说,那种踏入糖浆的感觉出现了,就像在深至没过大腿的积水里跋涉。这阻力意味着你已接近终点,前方隐约有一道门户,并伴有深邃盘旋的光晕。它出现得很及时,因为虽然你坚忍克己,但维特比梦游般的状态开始影响到你,让你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窥视。你失去了方位感,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在哪里……你真的在行走吗,还是站立于原地,只有大脑以为你的脚不断抬起又落下?

  最后,阻力消失了,仿佛憋得太久的一口气终于吐了出来,你们俩跌跌撞撞地穿过门户,进入X区域。维特比双手双脚同时趴在地面上,阵阵战栗。你把他拉起来,往前拖拽,以免他不小心跌入错误的方向,从此永远消失。他一个人的喘气声似乎就能抵上你们两人的呼吸声,面对清澈的空气,他需要适应。

  天空蔚蓝无云。这条小径你应该非常熟悉,但你已有数十年不曾见到这片被遗忘的海岸。你需要多一点时间,才能看出此处就是家乡。你主要是通过照片和勘探队成员的描述才认出这条小径。你知道在最初的入侵之前,它就已经存在。很久以前,你的先祖们曾踏足于此。如今它作为X区域的一部分留存下来,覆满了植被。

  “你能走吗?”唤醒维特比之后,你问道。

  “当然能走。”他的热情背后似乎有一层脆弱的光泽,仿佛底下已有什么东西被抽走。

  你没有问他梦境中看到什么。在穿回另一侧之前,你不想知道。

  你曾带着负疚感审视那卷令人发狂的X区域录像带,它来自覆灭的第一期勘探队。并非为了寻找答案,而是为了寻求与儿时那片荒野的联系。为了找回记忆,为了重拾遗忘的细节——透过尖叫、迷惘与不解,透过洛瑞的哭泣,透过黑暗。

  你可以看到灯塔附近那一串礁石,海滩已经略显不同,仿佛从海浪留下的花纹中可以找到维特比的风土,仿佛此处的样本中就包含了所有答案。到处是沙蟹的洞穴,而每当海水退下,便可以看到沙地里埋着的细小贝壳。

  这里的小径也似乎蕴藏着答案:黑暗静止的松林,茂密的灌木丛,光线斑驳地洒落。你记起六岁的时候,有一次在暴风雨中迷失了方向,从这片森林里钻出来,却不知身处何方——这是被勘探队领队的语调所唤起的记忆,她平静而谨慎地描述着头顶的云层,仿佛那是一种预兆,他们不仅仅需要寻找避雨的地方。

  暴雨过后,宽敞的空间和明亮的阳光令人惊异。你遇到一条巨大的鳄鱼,横挡在路中间,而路的两边都是水。你通过助跑,从它身上跃过。你从未告诉过母亲那振奋刺激的感觉。跃在半空中时,你壮着胆子低头一瞥,看到一只黄色的眼睛,而其中黝黑竖直的瞳孔正观察着你,就像X区域观察第一期勘探队。然后你就已经过去了,在狂烈的欣喜与兴奋中持久地奔跑,仿佛征服了世界。

  屏幕上的奔跑是为了躲避,而不是奔向某个目标,稍后的尖叫也不是欢庆,而是失败 ——那是疲惫的尖啸,仿佛厌倦了对抗某种不愿真正现身的存在。在某些更悲观的时刻,你觉得他们的尖叫声很敷衍:仿佛知道反抗毫无意义,躯体已放弃努力,头脑也听之任之。他们的迷失跟你那天不同,他们没有海边小屋可以回,没有焦虑不堪的母亲在露台上徘徊,直到你突然满身泥垢地现身才感到欣慰。

  你脸上一定还残留着欣喜的表情,因为她没有惩罚你,也没有提问,只是让你换上干衣,并给予你食物。

  你没有去大本营,而是直接赶往异常地形,仿佛有嘀嗒作响的钟声在催促。你知道——尽管从未跟维特比讨论过——待的时间越长,就越倾向于逗留徘徊,发生灾难的几率就越大。鳄鱼的眼睛凝视着你,跟记忆中相比,这犀利的眼神背后似乎有更强的自我意识。首期勘探的第二天,有人在摄像机镜头外说:“我想回家。”洛瑞到处乱逛,信心十足,他说:“什么意思?如今这里就是我们的家。我们什么都不缺,要什么有什么。不是吗?”

  当你穿越那片沼泽森林时,紧迫感尤其强烈。那地方距离边界约一二英里远,树林与阴沉黝黑的积水相交。从前,你在这里看到的熊的印迹最多,也经常听到黑暗的树丛中悉索作响。

  维特比往往很沉默,而当他开口时,他的问题与担忧对缓和阴沉压抑的气氛毫无帮助。这片土地在X区域形成之前就已存在,具有强烈的永恒与持久感。纹丝不动的水面,压抑幽暗的空间,树枝的缝隙间偶尔透出的蓝色天空,令人惊叹。然而即使连这点蓝天也并不常见,仿佛天空始终都在千里之外。第五期勘探队中的三个人是否就死在这片空地?那个池塘里是否有若干名第一支第八期勘探队成员的尸体?有时候,面对重重叠叠的历史,维特比苍白的身影和他的轻声低语会让你心惊肉跳,仿佛与从前的种种回声并无不同。

  然而,你终于进入一处较为乐观的环境,能让过去与现时融合,也让你更容易适应。阴湿的沼泽森林一直延伸至此,但有一条较宽的道路将其与平地隔开,你能看到野草地里的棕榈树,还有几株高耸的松木。森林投下黑色的影子,斜斜地遮盖住一半路面。

  X区域里还有其他边界与防线,你已穿过其中之一,来到异常地形。

  抵达之后,你立刻发现这座塔不是石头做的——维特比也发现了。他的表情难以解读。他此刻是否希望,你曾让他接受催眠调节,让他去总部参加全套训练,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凑合地临时催眠一下?

  塔在呼吸,这一点毫无疑问:异常地形的圆形顶部有规律地上下起伏,就像一个熟睡的人。没人在报告中提及此事,你毫无准备。然而你轻易就接受并适应了这一概念,甚至已经开始想象如何钻入地下。然而同时,你也感觉缓缓升浮,居高临下俯视着一切,心中似乎存有质疑,不知那样的决定是否明智。

  你在里面的时候,它会醒来吗?

  通往黑暗深处的入口更像是一张大嘴,而不是门户。异常地形周围的灌木丛留出一圈空地,大致呈圆形,仿佛曾经有一条大蛇环护着它。弯曲的楼梯就像一排歪斜狰狞的牙齿,空气中散发着浓重的腐烂气息。

  “我不能下去。”维特比语气坚决,他一定是相信,假如钻下去的话,他就再也不是维特比了。即使是在夏末充满生机的日光里,他那瘦削的脸上也充满恐慌,仿佛害怕未来的记忆。

  “那我去。”你提议道——钻入怪兽的咽喉。虽然先例不多,但其他人也下去过,而且还能返回,你为什么不行?你戴上呼吸面罩,以确保安全。

  你的每一个举动,都会在日后带来晕眩的惊恐和紧张,深入血肉与骨骼。从此以后的许多个月里,你每次醒来都会感觉浑身酸痛,仿佛身体无法忘记那段经历,而这是它表达痛苦的唯一方法。

  塔的内部与其他勘探队带回的零星报告不同。墙壁上蜿蜒的活体组织似乎毫无生气,构成文字的触须轻微摇摆,速度缓慢,让你感觉它们已经坏死。文字也不像报告里写的是翠绿色,而是灼烈的蓝色,就像火炉的外焰。你脑中想到的词是休眠,同时也产生一种奢望:但愿下方的一切都呆滞迟钝,都处于正常状态,哪怕只是在 “正常”的边缘。

  你始终走在中间,不去碰两边的墙,并尽量忽略塔身颤斗的呼吸。你没有去读那些文字,因为你早就将其视为一种陷阱,一种令人分心的手段……然而你也感觉到,能让你迷惑动摇的东西仍在下方,而且变得有点羞涩,尚未决定是否现身——或许就在下一个拐角,或许在地平线之外。蓝色火焰构成的文字缺乏活力,但照亮了每一级阶梯。楼梯盘旋而下,不知通往何处。尽管楼梯上什么也没有,你的神经却绷得越来越紧。见鬼去吧,什么都没有。仿佛你在南境局的每分每刻再次重现——不断下坠,没有理由,没有目的,没有新发现。没有答案,没有解决方法,也没有可见的终点。墙上的文字并非越来越鲜亮,而是越来越暗,眼看着即将在你面前熄灭……最后,你看到下方极远处有一点光亮——非常遥远,就像海底洞穴中一朵闪光的花,忽明忽暗,捉摸不定,仿佛是魔术师的戏法促使它漂浮在你眼前,让你产生一种错觉,似乎只要鼓起勇气,就能伸手触到。

  但这并不是让你双腿发软,血液直冲大脑的原因。

  一个身影躬着背坐在左侧的墙边,凝视着下方的阶梯。

  那身影背对着你,脑袋低垂。

  面罩底下,你的头部沉浸在麻痒的感觉中,仿佛上百万支冰冷的细针平滑连贯地刺入你的皮肤,没有疼痛,也无迹可寻,就像缝衣针无声无息地戳入针垫,归还原位。你甚至还能自欺欺人地说,只是被一股热气笼罩,或者只是鼻子两侧和眼睛周围有点紧绷。

  你告诉自己这很正常,就跟在悦星球馆打保龄差不多,就跟皮肤底下有红漆的河马差不多,就跟在布里克斯镇居住和在南境局工作差不多。此刻跟平时没什么两样,对所有原子、空气,以及四周呼吸起伏的活体墙壁来说,也都没有特殊影响。当你决定进入X区域,就等于放弃了否定各种可能性的权力。

  你被这难以置信的景象吸引,于是走过去,坐到他身边的台阶上。

  他双眼紧闭,脸上透出暗淡的蓝光,仿佛他的皮肤已被侵占,体内就像火山岩一样布满洞孔。他跟墙壁融合在一起,如同墙壁的延伸,此刻虽突出在外,但随时可能收缩回去。

  “你是真实的吗?”你问道,但他一言不发,没有回答。

  面对怪异的身影,你心中惊恐畏惧。虽然你也担心,他在触碰之下会化作齑粉,却仍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想要试探那皮肤的触感。你的手指轻触他的额头,感觉有点潮湿,就像覆盖着厚厚一层水的砂纸。

  “你记得我吗?”

  “你不该来这儿。”索尔·埃文斯轻声说。他闭着眼睛,看不见你,然而你相信他能看到你,“你得离开这些礁石,要涨潮了。”

  你不知该说什么。很长一段时间内,你都不知该说什么。早在多年以前,你就已经回答过他。

  此刻,你听到下方传来嗡嗡轰鸣,淹没了其他声响,仿佛强劲的引擎,又像是有什么东西沿着古怪的轨道迅速旋转。另外,下面还有不可思议的光,闪烁变幻,不断挪移。

  他的眼睛忽然睁开,在黑暗中露出眼白。跟你们上次见面时相比,他毫无变化,也并未衰老,你似乎又回到了九岁。下方的光开始向你移动,沿着阶梯快速上升。你听见维特比的尖叫声从塔顶传来,在远处阵阵回荡,仿佛抵得上你们两个人的叫声。

  0004:灯塔管理员

  犰狳破坏了花园,但不打算放置毒药。海葡萄的枝叶必须修剪清理。明天之前需列出整修事项。失利岛上失火,但新闻已报道,也不太严重。观察记录:信天翁,种类不明的燕鸥,大山猫(从棕榈树丛中向外张望,盯着一名徒步旅行者,但那人没看见),某种鹟鸟,一群海豚在浅滩的海草丛中追逐鲱鱼,狂乱地向东游去。

  索尔相信,人体也可以成为信号灯。灯塔是固定的信号,有固定用途,而人是移动的信号。然而人还是会以自己的方式发光,照射到数英里之外,也许是警告,也许是邀请,甚至只是静态的标识。有人敞开胸怀,成为光源,有人却熄灭灯火。有时候,他们别无选择,只能将光亮照向内部,因此你看不到。

  “简直是胡扯,”有天晚上查理说道,他们刚刚完事,索尔表达了上述意思,“千万别成为诗人。”这一次,索尔终于说服查理来灯塔,这很罕见,因为查理仍有些羞怯的特质。他挨父亲揍,又被踢出家门,二十年来,从未真正从自己的保护壳里钻出来。所以,这是犹豫不决的第一步——也让索尔颇为愉快,因为他可以提供一点点安全感。

  “我父亲的布道文里提到这一概念。这是他的最佳祷文。”他的手一张一合,测试与那株植物遭遇之后是否留下任何不适。没有发现异常。

  “你怀念当牧师的时候吗?”查理问道。

  “不,我只是想了解那些‘轻骑兵’。”他说。他们依然在他心中引起警戒,虽然不太清晰,但很强烈。他们在策划什么?他不明白。

  “哦,他们啊?”查理忍住一个哈欠,翻身仰卧,“你就是不放心这些‘轻骑兵’,是吧?一群疯子。你也是。”但他语带爱意。

  稍后,当查理即将入睡,他喃喃说道:“那挺有意思的,关于信号灯,是个好想法。也许吧。”

  也许吧。索尔发现,他很难分辨,说到这些事的时候,查理是否是认真的。有时,他俩在床笫间的生活似乎很不可思议,跟外界毫无联系。

  也有时候,别人给予你光亮,但假如没人小心看护,便会显得闪烁不定,甚至根本看不见。因为他们给了你太多,自己什么都没剩下。

  在教会里,他最后的感觉就像是耗尽光亮的信号灯,仅在心底剩下一丝摇曳的微光——随着文字从口中透出。这能带来何种启迪或许并不重要,至少对他的会众来说是如此,因为他们并没有听,只是望着他而已。他的信徒中有各式各样的人,他吸引到嬉皮士,也吸引到保守派,因为他的布道内容有出自《旧约》的,也有自然神论,还有从父亲家中找到的神秘书籍。这是他父亲计划外的结果:那些书架引领索尔去到一个他老爸宁愿他不要去的地方。父亲的藏书比他本人更自由开明。

  从众人瞩目的焦点到完全没人注意,其中的冲击感仍时不时偷偷袭向索尔。然而他终止在北方传道的时候,并没有伴随着太大的戏剧性,也没有令人震惊的真相,他只是一边布道,一边会想到别的事,长期以来,他以为这种矛盾是源于自身的罪孽,不管是真实的还是想象的。终于有一天,他被自己的激情出卖,索尔惊恐地意识到,他本身就是一种神谕。

  索尔醒来时,查理已经离开,没有留字条。但字条或许太情绪化,绝不是查理那样的信号灯所发出的光。

  下午,他看见葛洛莉亚沿着海滩行走,于是朝她挥了挥手。但他不确定她是否看见,直到她改换方向,缓缓走近。他明白,她不能表现得太想跟他说话。这违反了作为一名小女孩的行事原则。

  他正在花园里填补犰狳钻出来的洞。这些洞跟它们口鼻的形状相符,让他感到很好笑。他说不清原因,但这项工作莫名地给予他无形的快乐。更妙的是,那对“双胞胎”,亨利和苏珊,也比平时晚到很久。

  今天一开始是阴天,但后来却变得美丽晴朗。海面上泛着碧绿的光泽,充满生机,与水下海藻的黑影形成鲜明对比。天空一片湛蓝,没有一丝缝隙,遥远的天边,有一道飞机尾迹,仿佛对这片被遗忘的海岸中的居民表示不屑。靠近家门口,鸬鹚的白色粪便让岩石变得滑溜溜的,而他尽量不予理会。

  “你为什么不想办法对付犰狳?”当葛洛莉亚终于来到灯塔边时,她说道。她一定是被冲上海岸的海藻吸引,寻找其中隐藏的宝藏,因此才会游荡那么久。

  “我喜欢犰狳。”他告诉她。

  “老吉姆说他们是害兽。”

  老吉姆。有时候他感觉,为了达到目的,她总是拿老吉姆作幌子。本地的诸多泥土路就像一座迷宫,老吉姆住在其中一条路的尽头,一栋“风光”的木屋里,附近是桶装化学垃圾的非法弃置点。没人知道他流落到被遗忘的海岸之前是干什么的,但现在他是村里酒吧的店主。他的酒吧有时开,有时关,并无固定营业时间。

  “老吉姆这么说的,嗯?”他使劲压实土壤,然而奇怪的是,他已经感到有点累。假如再来一场暴雨,草皮又会尽数被毁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