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部门状况是否良好?

  总管已经两天没洗澡换衣服。他可以闻到自己浓烈的汗臭,就像落入陷阱的动物散发出的体味儿。赫德利的太阳越来越热,透过窗户照进来,迫使汗水如同朝拜一般再次从毛孔里渗出,聚集在他的额头上。咖啡店里的电扇不够强劲。昨天下午开始的雨,直到半夜才停,留下大片大片积水,其中充斥着形如小虾的棕色生物,随着水分的蒸发,它们全都痛苦地蜷缩起来,变成铁锈色的死尸。

  总管在帝国大街的尽头停下。帝国大街在此与主大街的末端相交。他十来岁时,这间咖啡店是怀旧风的汽水店,如今他依然很怀念。他经常与朋友们坐在空调间的窗口,一边享用冰淇淋和麦根汽水,一边闲扯关于女孩子或体育运动的话题。那是一种舒适的感觉,就像庇护所。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所谓铁路区里矫情的波希米亚风逐渐被各种街头骗子、瘾君子和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所替代。

  总管知道电话早晚会打来,因此一边等待,一边透过窗户看着街景,分析日常的风土。折扣酒品店门口有两个玩滑板的人,瘦得不可思议,让他想到营养不良的格雷伊猎犬。他们站在对面的街角,身着T恤衫和破洞的牛仔裤,脚上是穿了五年的运动鞋,但没有袜子。其中一人牵着一条杂种狗,麻绳质地的拴狗带可用来系体型更大的狗。星期二晚上跑步时,他是否见过这两人?说不准,当时天已经黑了。但很有可能。

  总管观察片刻之后,有个他绝对没见过的女人向他们走去,个子很高,蓝色军帽扣在染成红色的短发上,蓝色长袖外套的肩膀和袖口处镶有金边。外套底下是一件露腰的白色短背心。蓝色正装裤侧面也有较为暗淡的金色条纹,但裤腿只到小腿的一半处,再往下是一双赤裸的脚,可以看到鲜亮的红色趾甲油。总管感觉那像是1980年代末摇滚明星的装束。他还有个毫无来由的奇怪想法:她原本是科学降神会的成员,但现在已退出,已失踪,已被遗忘,记忆也被人抽取。然而她仍需将未完的残局进行下去,哪怕对科学与神秘学都毫无贡献。

  她的脸略有些泛红,在跟拿滑板的人交谈时情绪激昂。她指向街道,然后跟路过的行人搭话,双手不断比划着,也许是在描述某种复杂的困境,或是表达需求背后的逻辑,甚至还可能有更多其他暗示。最初两个行人对她不予理会,她也不以为意,但玩滑板的人又催促她,因此她朝第三个人大声叫嚷,仿佛他很无礼似的。见到这种状况,一名肥胖的黑人男子仿佛舞台道具一般从大垃圾桶后面钻了出来。他穿着一件灰色塑胶防水衣,无论是哪个季节,这衣服在赫德利都嫌太热。他朝着那个避开红发女子的路人激烈地喊了一通。总管隔着窗玻璃都能听见他的脏话。然后胖子缩回到原先的位置,消失跟现身一样迅速。

  那女人可能戴着假发。穿防水衣的男子也许跟眼前这出戏没什么关系。但他的监视技巧大概也太疏于练习。

  红发女子耸耸肩,对眼前的冲突不以为意,她转过街角,站在酒品店侧墙的阴影里,面向帝国大街。一个玩滑板的人也走过来,递给她一支烟,两人靠在砖墙上继续激烈地交谈。第二个玩滑板的人从酒品店里出来,拿着一罐湿狗粮——总管刚才不曾注意到这家店的关键特征一-然后就在店门口的人行道上用一块废弃的材料敲打罐头,倒出一坨罐头形状的狗粮,向左歪斜着。他用罐头把狗粮捣碎,然后不知何故,将空罐头扔向那肥胖的黑人。从总管的角度看过去,那黑人被垃圾挡住,若隐若现。空罐头没有引起任何反应,那条狗对食物似乎也缺乏热情。

  他们跟咖啡店出来的顾客搭讪,甚至穿过大街,来到他的玻璃窗附近,但似乎对他的存在毫无知觉。总管怀疑自己是否变成了幽灵,或者他们是在表演某种仪式,而目标观众仅有一人。这其中蕴含着更重要的意义,不过总管知道,那有可能是危险的误读。总部鲜少雇佣业余人士,但并不是没有可能。如今,似乎没什么是不可能的。“你眼角里进了东西弄不出来吗?”这也是代言者的话,他感觉像是某种间接的奚落。

  假如眼前的场景是单纯无害的,他能消失于其中吗?从玻璃的一边迁移到另一边?抑或,买狗食和讨钱买酒的行为中也藏有阴谋?他可能忽视了一些微妙的细节。

  周六早上第一件事,就是总管从自己家里给代言者打电话。他将一个电子扩音喇叭放在桌面一侧,并与定时器相连,然后设置好定时器。又将一张亮橙色的纸和一支笔放在右侧,纸上有他自己写的备忘。他喝下一杯威士忌,用拳头猛砸桌面,一下、两下、三下。他深吸一口气,拨通电话,代言者的声音通过电话扬声器播放出来。

  代言者开口前,有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无疑是在他/她自家的书房里,或者廉价旅馆的地下室,或者在农场的仓棚,以鸡群作掩护。

  “你的部门状况是否良好?”代言者问道。代言者显得有点迟钝,仿佛巨鲨刚从冰冷的水里被叫醒。代言者的语气似乎带着侮辱,让总管感到更加阴冷,他的惊恐逐渐让位于一种掺杂着固执的厌恶。

  深呼吸。抢在代言者开口之前,总管扯着嗓子喊出一大串咒骂的话语,直到喉咙发疼。代言者惊讶地顿了顿,然后吼道:“够了!”接着,他喃喃念出一段带着颤音的长句。总管不知他在说什么。这时,扩音喇叭响起来。总管集中精神,看了看橙色纸片上的字。他在第一行边上作了个记号,然后又开始咒骂。“够了!”代言者再次执着地喃喃低语,这一回短促而快速,从黏湿的唇齿间吐出。总管的意识一点一点漂浮起来,忘记了当前的处境。扩音喇叭再次响起。总管看到橙色纸片上的字,在第二行边上也作个标记。咒骂。喃喃低语。漂浮感。喇叭突然响起。总管看橙色纸上的文字。作个标记。重复。漂洗。重复。第五遍。第六遍。到第七遍时,剧本变了。他也用那种从黏湿唇齿间吐出的低语声,将局长的催眠密语尽数朝着代言者扔回去。他听见惊恐的喘息声与尖叫声,目标被击中。接着是一阵结结巴巴的话语,但语无伦次,软弱而笨拙。

  他已给对方留下一道伤疤。他怀疑自己的咒语并未充分发挥效用,但关键是,代言者已然明白,而且有一段很不愉快的体验。

  扩音器又响起来。总管看了看橙色纸上的字。结束了。代言者完了。他们得另派一个监管者,一个操控欲没那么强的人。

  “给你讲个笑话,”总管说,“魔术师和间谍有什么区别?”然后他挂断电话。

  周五晚上,在剧烈的跑步运动过后,他看了周三和周四与代言者通话的录像。他本来就很怀疑,感觉在对话中意识时常会消失,而代言者又似乎能看透他的想法。总管让阿肠趴在膝盖上,然后通过手机把视频从电视里放出来。他看到代言者使用催眠指令,看到自己变得神情涣散,脑袋在脖子上微微摇晃,眼皮不断跳动,代言者一如既往地用伪装的嗓音给予他指令与暗示,仿佛金属一般刺耳。代言者告诉他不必担心维特比,要他尽管放心,因为“维特比从来都不重要”,但后来又出尔反尔,表示对总管在那间怪屋里发现维特比一事很感兴趣。他是依靠潜意识中的信息而找到维特比藏身之处的吗?代言者也提到格蕾丝,并命令他再去她的办公室,然而当听说新换的锁之后,又迟疑不决,说“风险太大”。关于局长的笔记,以及缓慢的整理过程,代言者十分恼火。总管感觉,这主要是因为局长缺乏条理的处理方式,不知她是否故意制造混乱。有没有可能正是代言者吩咐他在局里要使用“总管”这一称呼?他压制住这类疯狂的想法。

  当总管陷入催眠状态时,代言者有一种平时所缺乏的敏锐与专注,还有一种不经意的乖僻,他/她让总管下次挂断电话前讲个笑话,有巧妙笑点的那种。据他所知,他也充当了代言者的活体录音机。代言者从总管嘴里逐字逐句地套出全部对话,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周三的谈话虽然感觉很短,但他回家却很晚。

  他被派进南境局,却不了解真相,就像勘探队被送进X区域探险一样。他的直觉没错,信息总是要额外停顿一下才到达他这里。他还干了些什么,自己却毫无知觉?

  于是他在一张难以被忽略的亮橙色纸页上写下:

  总管,你受到代言者的催眠暗示。

  ——在这一行打勾,大声咒骂。移至下一行。

  ——在这一行打勾,大声咒骂。移至下一行。

  漂洗,重复,被扩音器惊醒,再次被拉回催眠状态,直到纸页的最后:“在这一行打勾,重复如下短语”——从局长办公桌抽屉里找到的所有语句。事实上,他是大声喊出来的。

  你们也感到兴奋吗?……显著多样化的机率……停顿并非有说服力的分析……整合权力……风险并无回报……飘来飘去,完全不像人类,自由地飘荡……

  科学家们用白兔未能让系统过载,而他却让代言者过载,致其坠入崩溃状态。

  他遭到了背叛,从此以后每时每刻都会留意着身后。他看到自己和生物学家站在水池边,望着那座棚屋。他带着她重新回到南境局,仿佛被大楼吞噬。母亲牵着他的手走向夏日小屋。外公正等着他们,露出高深莫测的微笑,他的脸显得十分神秘。

  赫德利虽小但也很繁华。为了避免过多思索他的新发现,为了摆脱其影响,从周六下午到周日上午,他坚定无畏地穿行于城市的腹地——据他所知,赫德利已经忘记了南境局的存在。他记得去过一家台球厅——台球乒乒砰砰互相撞击,洞口镶有毛毡的落袋给人以慰藉感,黑暗中弥漫着滑粉与香烟的气味。笑闹着用其他八个球去击打白球。用滑粉在一名女子的牛仔裤屁股上拍个手印——虽然是她自愿的,但回头想来还是有点太过火。很快他就撤离了,这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有趣,还不如更平庸一点,让清晨暧昧的阳光从廉价旅馆的窗户里照进来,床上有睡过的凹痕,废纸篓里有用过的避孕套。至少在那一刻,这些都是别人眼中的景象一-因为这似乎太费劲太麻烦。他依然留在原地,依然在听录像里的洛瑞讲话,依然通过慢镜头看着格蕾丝将指控之盒里的物品呈现在他面前。他的头脑依然嗡嗡作响,一张一弛地脉动,仿佛在跟X区域缠斗。

  他在一家破落的剧院看午夜场电影,肮脏的蓝色地毯上粘着口香糖,还有可乐的印渍。他是唯一的观众。这家他年少时就有的剧院竟然在重重困境中生存至今。电影是一部极其糟糕的科幻片,剧情漏洞百出,几乎就像有外星人在更高维度进行干涉。然而影院中凉爽安静,可以舒缓他烦躁的神经。最后,他不得不站起身,步履蹒跚地踏进又一家酒吧。他逐一造访河边的各个酒吧,作了一圈史诗式的巡回。那是不是切尼在敲门,询问他是否还好?

  他在一家破得连名字都没有的店里连干三杯廉价威士忌,又在码头附近的派对上喝了点本地的私酿烈酒。许多年前,他曾在这座码头上眺望河的对岸。他反复告诉自己,催眠算不了什么,不是什么大事,没关系,根本没关系。太重要。太不重要。他想给母亲打电话,但不能打。想给父亲打电话,这不可能。

  进入下一间酒吧时,他已经醉了,他发现自己面对着一个幽灵。当晚早些时候,他曾瞥到这幽灵的一鳞半爪——翘起的嘴角触发了某种记忆,眼睑轻轻一动,手在桌面上滞留。还有那双鞋、那身衣裙。然而当你遇见真正的幽灵——完整的幽灵——那简直令人震惊……让你无法呼吸。不,它并没有夺走你的空气——你吸入的空气没有消失。你吸入的空气依然留在体内,被封存起来,对你毫无用处。它抑制住你的脉搏,然后悄声吐露可怕的预言。因此,当你回过神来,首先就会怀疑自己身处何方,因为那完整的幽灵把总管困在了过去与将来之间。然而,这只不过是个鬼魂。只不过是高中里认的一个女人。紧张。总管第一次与她如此接近,甚至感觉对生物学家不够尊重,仿佛鬼魂的轮廓会干扰他脑中幽灵鸟的形象,尽管这很荒谬。所有的一切都让他与南境局越来越远。

  为了摆脱这种残余效应,在旋转木马般的冒险征途中——烂醉如泥,头晕目眩——他进入一家摩托车手酒吧,一旋身坐到一张凳子上,而隔壁就是副局长。凌晨两点,这地方依然喧闹狂躁,还弥漫着一股浓烈的尿臭味儿,仿佛有猫在此处用小便标识领地。总管咧开嘴,笑得仿佛一盏漏油的灯,又使劲点了点头。她毫无表情地看着他。

  “她的档案很空洞,里面什么都没有。”谁?他在说谁?“假如你可以把我关进你的专属地狱,那么在局里也能办得到——一辈子都可以,不是吗?”

  说到一半,他意识到那不可能真是格蕾丝,而这番话甚至也不像是从他嘴里讲出来的。

  她直勾勾地注视着他,让他感到不安。

  “你不必这样。”他补充道。这句一定是他说的。

  “什么样?”她说道,脑袋略微偏向一边,“就像你这副疯疯癫癫的鸟样儿?在我的酒吧里?滚一边去。”

  听到这种措辞,他吃了一惊,试图重整思路,就像整理棋盘上的棋子。他的胸口沉甸甸的,既有黑暗,也有光亮。他还以为自己很聪明。他还以为她被困在旧的思维方式中。然而事实证明,新的思维方法也于事无补。该去别处再喝一杯。遗忘,然后重整旗鼓。

  面对她怀疑的目光,总管露出迷离的微笑,然后他离开了。他已取得进展。酒吧门打开时,一阵风吹进来,再加上街灯审判式的凝视,她被迫向后撤退,离他远去。

  总管揉了揉脸,不喜欢这胡子拉碴的感觉。他试图将困惑从头脑中驱走,将酸味儿从舌尖上驱走,将疼痛从关节间驱走。他可以确定,代言者曾经说过:“你眼角里进了东西弄不出来吗?我可以帮你弄出来。”假如本来就是你放进去的,那当然很容易。

  穿制服的女人多半是个瘾君子,也必定是个无家可归或者擅自占住空房的家伙。当观察目标是“自己人”时,你会派业余人士来监视,最大限度地利用其原生环境——原生风土——或者当你的派系趋于崩溃,软弱无能,你也会这么干。他意识到,那女人没注意他,是因为金主让她假装不要注意到他。

  牵狗的滑板玩家显然认为这片街角是他和那胖子醉汉共享的地盘。这两人看上去比较自然,或许是因为某些戏剧元素——在人行道边敲出狗粮——不符合低调隐蔽的概念。另一个玩滑板的人离开又回来好几次,但总管没看到他带毒品、钱或食物给另外两人。也许他今天只是随便混混,或者在给更重要的骗局望风,或者他是母亲的耳目,既是舞台的一部分,又不完全属于这出戏。也可能这里根本什么事都没有,只是三个运气欠佳的熟人在互相帮忙而已。

  当你长时间待在一个地方观察,就会开始有种被监视的感觉,因此电话铃响起时,他并不惊讶。他一直在等这个电话。

  “我知道你表现很糟。”她说。

  “你好啊,母亲。”

  “你现在不舒服吗?你听起来不太舒服。”

  “我很好。我的状态完全在自己掌控之中。”

  “那你为什么像是失去了理智。”她用有力而专业的口吻说道,通常她都以此来掩饰真实的情感。就好像跟属下的其他探员谈论公事。

  “我已经把那手机扔了,母亲。别再想着让代言者回来。”假如她昨天打来电话,他或许已经开始朝她吼叫。

  “我们总是可以另找一个。”

  “一个简短的问题,妈。”她讨厌被称作妈或者妈妈,勉强能够容忍母亲。尽管他是宝贵的独子,但她更偏好“塞弗伦斯”这样严肃的称呼。这些他都知道,“假如你把某人送去危险的地方勘探——比如说,去南境局一^你要怎样让他们保持平静与高效?你会用什么样的手段?”

  “就是普通的方法,真的,约翰。不过我有点不太喜欢你的语气。”

  “普通方法?比如催眠?再加上事先在总部施行调节?”虽然他很想大声叫嚷,但还是压低了嗓音。他喜欢咖啡店的长桌,不想被请出去。

  一阵短暂的停顿。“可能会用得上,没错,但是有严格的规定和防护措施——也只有在对接受对象绝对有利的条件下才能施行。”

  “接受对象也许希望有自己的选择;接受对象也许不想做傀儡。”接受对象也许想要确认他的愿望、需求和冲动的确完全是自己的愿望、需求和冲动。

  “接受对象所拥有的情报和视角也许不足以参与决策;接受对象也许需要预防的疫苗。”

  “预防什么?”

  “预防各种问题。不过一旦有迹象表明出现严重问题,我们会派一支团队帮你撤退。”

  “比如?你认为什么是严重问题?”

  “任何可能发生的问题。”

  如往常一样,含糊得令人恼火;如往常一样,代替他作决定。此刻,他的怒气和父亲的融合到一起,以往餐桌边和客厅里的许多次争执都变成幽灵回来了。最后,他决定到街上去讲电话,站在紧挨咖啡店左侧的小巷口。外面行人不多——大部分人或许仍在教堂里,或者仍在买卖毒品。

  “杰克曾经说过,如果不把所有信息都告诉你的探员,就等于自己截断一条腿。”他说,“你的行动失败了。”

  “但你的行动没有失败,约翰,”她加重语气,“你依然还在,依然跟我们保持联系,依然跟我保持联系。我们不会不管。”

  “有道理,不过我觉得这个‘我们’并不是指总部。我认为你指的是总部里的某个派系,某个能力不太强的派系。你的代言者试图把副局长踢出去,却把局势搅得一团糟。再给格蕾丝一星期,我就该变成她的助理了。”或者,浪费格蕾丝的时间和精力就是目的所在?

  “没有什么派系,只有一个总部。代言者承受了很大的压力,约翰,现在更是如此。我们都承受了很大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