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问卡尔多:“他为什么不肯接受我的采访呢?”卡尔多在这方面没有禁忌,他接受的视频和音频采访加起来已经能播放几天了。

“贝船长具有特殊的地位,”他对张说,“他和我们不一样,不用解释,也不用道歉。”

“你的语气好像有点讽刺。”萨拉萨广播公司的这位明星记者说道。

“我没想讽刺什么。我对船长十分敬仰,也接受他对我的看法,当然了,是有所保留地接受——呃,你在录音吗?”

“目前还没有,背景噪音太大。”

“算你运气好,虽然跟我不熟,可我还是什么都对你说。”

“你说的我肯定不录,摩西。船长对你到底是什么评价?”

“他很看重我的想法和经验,对我这个人却不怎么当回事,他的理由我完全明白。他有一次对我说:‘摩西,你喜欢权力,不喜欢责任;而我两样都喜欢。’这句评论很精到,一下子概括了我们俩的区别。”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呢?”

“我还能怎么回答?他说的可是一点不错。我只有过一次参政的经历,结果嘛……不能说是一场灾难,但绝对不是我乐于见到的。”

“你是指卡尔多圣战?”

“哦,原来你知道。‘圣战’之类的说法很蠢,我听了就来气。这又是船长和我产生分歧的地方。他那会儿认为,章程不该强制我们避开所有可能存在生命的行星,他认为这婆婆妈妈、没有意义;他肯定到现在还这么想。船长还有一句名言:‘法则我能理解,但元法则纯粹是胡扯——呃,纯粹是胡话了。’”

“太精彩了!我以后一定得把这个录下来。”

“绝对不行——那边出什么事了?”

多琳张懂得何时穷追,也懂得何时放手。

“那个啊,是米蕾莎最喜欢的气体雕塑。你们地球上一定也有吧?”

“当然有。既然你还没开始录音,我就再说句心里话:我觉得那算不上什么艺术,好玩倒是挺好玩的。”

庭院一角的大灯已经熄灭,十几名宾客聚拢在了一枚直径接近一米的硕大肥皂泡周围。卡尔多和张也走了过去。只见肥皂泡内部闪出螺旋形的彩色光芒,仿佛是一块旋涡星云正在诞生。

张解释说:“这件作品叫做‘生命’,已经在米蕾莎家传了两百年,现在有点漏气了,记得以前比这个还亮。”

就算漏了气,这也还是件动人的作品。底部的电子枪和激光束由程序控制,在肥皂泡上绘出一幅幅几何图形,程序是由一位早已谢世的艺术家精心编写而成的。几何图形不断演化,终于形成了有机体的结构。这时,球体的中心又涌现出了更加复杂的图案,它们越变越大,最终消散,新的图案又取而代之。在一串机巧的画面中,单细胞生物沿着一架螺旋形的阶梯攀援,观众瞬间就认出那代表了DNA分子。它们每攀爬一步,就有新的物种加入进来,几分钟之后,画面就跨越了四十亿年的历史,包含了从变形虫到人类的全部生物。

接着,那位艺术家往前更进了一步,但卡尔多却看不明白了。莹光气体扭曲成了非常复杂而又抽象的形状,或许要多观赏几次,才能看出其中蕴含的图形。

然后,肥皂泡里那阵色彩绚丽的风暴戛然而止。“今天怎么没声音?”多琳问,“以前都有配乐的,可好听了,尤其是结尾的那段。”

“我就担心有人问到这个,”米蕾莎抱歉似的笑笑说,“我们不知道是播放器出了故障,还是程序本身出了问题。”

“你们应该另外备了一套的吧!”

“哦,有,当然有。可多余的那套放在库玛尔的房间里,大概是压在那条独木舟下面了。他的那个窝呀,你看过了才会真正理解‘熵’的意义。”

“那不是‘独木舟’,是‘赛艇’——”库玛尔抗议着走了过来,他正巧才到,胳膊上还挽着个漂亮的本地姑娘,“——还有,‘熵’是什么?”

有个傻乎乎的火星人想给库玛尔上一课,他把两种颜色的饮料倒进了同一个杯子,接着便开始解释“熵”的定义,但还没说几句,气体雕塑那儿就传来震耳欲聋的乐声,把他的声音给淹没了。

“瞧瞧!”库玛尔在喧嚣中大声嚷嚷,表情骄傲极了,“布兰特什么都能修好!”

真的吗?罗伦心说:我看未必吧……

17 层层下达

发件人:船长

收件人:全体船员

主题:日历

由于这个问题上已经产生了许多不必要的混乱,我希望能作以下几点说明:1. 在航行结束前,船上的记录和时间表都将保持地球时间(修正相对论效应后)。船上的所有钟表和计时系统都将继续按地球时间运行。

2. 便捷起见,地面船员将在必要时使用萨拉萨星时间,但必须在所有记录中使用地球时间,并在括号中附上萨拉萨星时间。

3. 提醒各位几点:

萨拉萨星的平均太阳日长度是29.4325小时,一个恒星年相当于313.1561天,即11个月,每月28天。萨拉萨星的日历上只有11个月,多余的5天紧跟在最后一月的28日之后。闰月每六年出现一次,在我们逗留期间不会出现。

4. 萨拉萨星上一天的长度比地球长22%,一年中的总天数比地球少14%,也就是说,萨拉萨星的一年长度只比地球长了5%。各位明白,这就给我们带来了一个切实的便利:我们的年龄无需更改。在萨拉萨星和地球上,一个人的年岁基本保持不变;一个21岁的萨拉萨星人,其生活的时间相当于一个20岁的地球人。萨拉萨星的历史从登陆元年开始计算,据今718个萨拉萨星年,或者754个地球年。

5. 最后一点值得庆幸:萨拉萨星上只有一个时区。

瑟达尔贝(船长)

地球时间 3864.05.26.20:30

萨拉萨星时间 718.00.02.15:00

“谁能想到,这么简单的东西里竟然有这么多门道!”米蕾莎扫视了新地球村告示牌上的这张布告之后,不由大笑起来,“我想,著名的‘贝雷’就是指这个了吧。船长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啊?我还没和他好好说过话呢。”

“他这个人可不好懂,”摩西卡尔多答道,“我和他私下说话也就十来次。另外,整条船上,就他一个是所有人都得叫‘长官’的。不管什么场合,大家都这么叫他;除了马林纳副船长可能在私下里对他有别的称呼……这张布告嘛,其实还称不上‘贝雷’——它太专业了,一定是科学官瓦莱和秘书勒罗耶起草的。贝船长对工程原理十分精通,比我可精通多啦,但他主要还是个行政长官,必要的时候,他偶尔也会摆出总司令的样子来。”

“真是令人避之不及的职位。”

“总得有人来干嘛。常规的问题可以征询高级军官和计算机数据库,但有的事情需要有人拍板,并且用自己的权威施行,这就是为什么船上需要船长。飞船不能由一个委员会来管理,至少不能什么时候都靠委员会。”

“我们萨拉萨星就是靠委员会来管理的。你想想,法拉丁总统能担起船长的责任吗?”

“唔,这些桃子可真甜——”卡尔多又吃了一颗,圆滑地避开了这个问题,尽管他知道,这些桃子都是为罗伦准备的,“——可是你们运气好啊,一连七百年都没有什么大的危机!你们这儿不是有人说嘛:‘萨拉萨星没有历史,只有统计数字’?”

“才不是这样呢!克拉肯山不是爆发过么?”

“你说的那是自然灾害,况且这也不是什么大灾难。我说的是……嗯……是政治危机、社会动乱之类的。”

“这个得感谢地球。是你们给了我们《杰斐逊马克三号宪法》;它非常有效,曾有人把它称作‘容量两兆的乌托邦’。这个程序已经三百年没有修改过了,到现在只添加了六条修正案。”

“愿你们保持下去!”卡尔多由衷地说道,“我可不想你们因为我们再添加个第七条。”

“如果真的要加,也会先输入档案库处理的。你什么时候再来啊?我还有好些东西要给你看呢。”

“我想看更多。你们肯定有许多能在萨根二上派上用场的东西,虽说那里和你们这儿截然不同。”(他暗自加了一句:“比你们这儿差远了。”)

两人正说着话,罗伦一声不响地来到了会客区域,他显然是刚从运动室出来,正要去浴室洗澡。他只穿了一条短得不能再短的短裤,一条毛巾搭在光溜溜的肩膀上;米蕾莎看了不由腿脚发软。

卡尔多跟他打了招呼:“看来又得冠军了,不觉得枯燥吗?”

罗伦坏笑了一下。

“有两个萨拉萨星小青年还挺有希望的,有一个还从我这儿得了三分,当然了,是因为我用了左手。”

“罗伦不会还没告诉你吧?”卡尔多对米蕾莎说,“他曾是地球上的乒乓球冠军。”

“别太夸张了,摩西,我只得过第五名。再说最后那几年的运动水平实在低得不行,第三个千年的随便哪个中国选手都能让我一败涂地。”

“我说,你没想过要教布兰特吧?”卡尔多不怀好意地问,“那可是很有意思的哦。”

室内出现了一阵短暂的沉默,接着罗伦说了句:“我可不想占他便宜。”——自鸣得意,却也不失精准。

“正巧,布兰特也有东西想给你看。”米蕾莎说。

“哦?”

“你说你从来没上过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