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崽龙崽,快出来送客人!”

陈蛟和何曼的脸色刷地变了,不等他们阻止,从洞内窜出来一只——龙崽!它用四只龙爪踏着舞步,颠颠地跑过来,蹭着陈蛟的腿。黑蛋和英子哇哇地叫起来:

“哈,龙崽龙崽!你果然在这儿!”

花脸狂吠着冲过去,在龙崽旁边蹦来蹦去。龙崽好奇地看着花脸,可能它还从未见过猎犬,不知道它是何方神将。它友好地探过脑袋朝花脸嗅嗅,花脸惊慌地蹦到一边,仍然勇敢地吠叫着。这样的事态发展显然不合陈蛟的心愿,他沉着脸说:

“好了,别让你们的狗乱吠啦。既然你们见到了我的龙崽,走吧,我把事情的前前后后告诉你们。”

他让我们回屋,黑蛋没加考虑随他跨进洞门。我却犹豫着,陈蛟这么轻易就答应向我们披露秘密,我总觉得过于容易了。英子显然也在疑虑中,她一直偷偷打量着何曼,何曼阿姨不知什么时候解开了马尾辫,一头黑亮的长发在身后飘拂着。何曼很漂亮,但这会儿英子显然不是在欣赏她的美貌。她朝我努努嘴,指指何曼的长发。我恍然大悟:那两个神秘人!陈蛟夫妇就是那晚我们碰到的两个神秘人!这是不会错的,虽然那晚只是黑暗中远远的一瞥,但何曼的长发,她纤细的腰肢,陈蛟的矮胖身材……一切都合榫合卯。我实在不愿相信我的不同届同学会是江洋大盗或特务间谍,但那晚他们的惊慌逃避太可疑了!

我低声对英子说:“对,是他俩!”黑蛋已经随何曼进洞,英子情急中惊慌地喊:“黑蛋别进去,他俩就是那晚的神秘人,他们想杀人灭口!”

黑蛋愣住了,转身想往外跑。陈蛟马上露出凶神恶煞的样子,吼道:“不进去?能由得你们?龙崽(这是喊他的龙崽),把他们三个给我抓进去!”

龙崽显然能听懂他的命令,刷地游过去,张开大嘴咬住黑蛋的胳臂。黑蛋的脸色刷地白了,我想他一定吓得屁滚尿流。花脸狂吠着冲上去,但被龙崽用尾巴轻轻一扫,摔了个四脚朝天。这一下打击大大挫折了花脸的锐气,它仍然吠着,但吠声里多了些恐惧,再也不到龙崽周围三尺之内了。

龙崽把黑蛋横拖竖拽地拉进洞内才松口,又朝英子游去,我们还没决定是否逃跑呢。英子吓得脸色苍白,不等龙崽张嘴,乖乖地进来了。我呢,识时务者为俊杰,也没让龙崽他老人家动怒。

三个小囚犯——不,四个,还有花脸——乖乖地立在陈蛟的住室内,龙崽得意洋洋地守卫着。黑蛋惊慌地看他的胳臂上龙崽咬过的地方,不过那里显然没留下什么伤口。陈蛟收起凶恶的表情,笑眯眯地坐在逍遥椅上,何曼过去,依在他身上,含笑看着我们。我这时才想到了身后别着的猎刀,陈蛟也够大意了,不知道没收我们的武器。我借着英子的身影,悄悄把手伸到身后,将刀把顺过来。陈蛟笑眯眯地说:

“别害怕,俺俩今晚心情很好,不会杀人灭口的,也不会拿你们喂龙崽。不过你,”他指指我,“不要摸你的猎刀了。好不好?”

原来他什么都看见了,这个狡猾的小胖子!我红着脸把手放下。陈蛟对何曼说:“这三个小家伙和咱们也算有缘啊,要不,咱把有关龙崽的超级机密透给他们,你说呢?”

何曼抿嘴笑着:“想说你就说吧。我早知道,不找人吹吹你的成功,你会把肚子憋炸的。”

“那我就告诉他们?喂,你们三位,我要告诉你们,但你们一定要为我们保守秘密,行不?”

三人互相看看,都没有回答——谁知道他是什么秘密?万一是祸国殃民的秘密呢,这俩人是不是想拉我们下水?但陈蛟并没强求我们答应,继续说道:

“讲述之前,你们先检查检查龙崽,看看它的龙角啦,龙爪啦,龙鳞啦,是不是假的,是不是用手术加上去的。龙崽,过来让他们摸一摸!”

龙崽摇头摆尾地过来,把脑袋杵到我们的腋下,我大着胆子摸摸,检查检查。它身体的各部位天衣无缝,肯定是“天生”的。黑蛋和英子也都摸了,我们同声说:

“是条真龙!”

陈蛟得意地说:“没错吧,一条真龙!可是,这条真龙是从哪里来的?要知道,龙只是传说中的动物,是原始部落各种动物图腾的集大成。也就是说,自然界中从来不存在这种长相的龙,那么它是从哪里来的呢?”

我想我已经知道了答案。自从看见陈蛟夫妇,这个答案早就唿之欲出了。我得意地大声说:“我知道它从哪里来——基因魔术!”

我们对陈蛟夫妇的戒意很快就消失了。本来吗,这个面相和善的小胖子和他漂亮的夫人,怎么也不像是阴谋家或冷血杀手。至于那晚他们的可疑举动,一定有另外的原因。何曼招待我们吃了一顿简单的早饭,龙崽和花脸很快化敌为友,头挨头挤在一个盘子上吃饭,舔得哗哗哗响成一片。吃过饭,我们都凑到龙崽跟前,轻轻地抚摸它的头顶、嵴背,而它也像只小猫一样迎合着我们的亲昵。我们也注意地闻闻它的身体,这会儿没有任何臭味。

陈蛟把有关龙崽的根根稍稍全告诉我们了,黑蛋和英子如听天书,一头雾水。我呢,到底比他俩多读了两年书,又读过陈博士赠龙口镇中学的那本《基因魔术》,听起来相对省力些。陈蛟讲述的知识大致可以归结为四条:

第一.生物体的所有遗传信息都藏在DNA中,藏在这本无字天书中,这已是基本常识了。所以,黑蛋和英子没什么疑问。

第二.所有生物是“同源”的,都从一种低等生物发展而来,所以所有生物的基因都非常相似。比如主管眼睛的基因,无论它是苍蝇的复眼,还是能伸出眼眶转动的变色龙的眼,是无比敏锐的鹰眼,还是对静物盲视的青蛙眼睛,其基因都是极其相似的。再比如四肢基因,无论是鱼鳍(爬行动物正是一种四鳍鱼进化而来),是蜥蜴的四肢,还是高度灵活的人手,它们的生成基因也是非常类似的。连蛇类也是如此,尽管它们的四肢早已退化,但相应基因仍保留着。

黑蛋和英子听得瞪大眼睛,最终他们也信服了。

第三.所有动物的细胞核都是万能的,每个细胞核的DNA都包括了全身每个部件的信息,但它是否表现出来,以及成长为哪一个器官,则要按生物体的指令。

第四.21世纪的基因技术早已发展到这种程度:科学家可以随心所欲地激发基因,让它活化,成为表现态,比如:让果蝇翅膀上长出一双眼睛,让螳螂身后再长出一双大刀,让每一片树叶都变成花朵,把北极鱼的耐寒基因移植到西红柿里……这些好像是魔术或法术的变换,在生物学家手里已可以随手拈来。

我们三人连声惊叹:真的吗?太神啦!不可思议!

这四点讲清楚后,陈蛟说:

“当我在美国读完博士学位、熟练掌握上述技艺之后,我忽然产生一个念头。你们知道,在国外,中国人常被称作龙的传人。龙的传说反映一个事实,那就是汉民族在蒙昧时期就有海纳百川的气概,龙图腾是各种动物图腾的集大成。如果我们今天能把传说中的龙变成实际存在的东西,应该是一件很有意义的工作。因为龙的诞生将是基因工程集大成式的进步,它不再是对动物个别器官的改良,而是按人们头脑中的蓝图去设计一种完整的生物。这在世界上还没有先例。我找留美同学何曼谈了这个想法,两人一拍即合——知道不?我找她合作,开始就存有奸心。”陈蛟狡猾地笑着说:“你们评价一下,她漂亮不?”

我和黑蛋看看她,只是嘿嘿地笑,英子说:“当然漂亮啦,何曼阿姨真漂亮!”

陈蛟说:“我早对她有非份之想啦,可惜我的相貌登不得大雅之堂,不敢贸然向她求爱。后来借着这项研究,慢慢接近她,总算把她骗到手了。”

我们仔细对比这对夫妇,都承认他说得有道理。何曼的美貌是没说的,有一种公主般的气度。陈蛟的尊容比较老土,与她确实不大般配。不过这件事我们不大好表示意见——你不能当面贬低陈蛟的容貌吧。黑蛋老练地安慰道:

“您是谦虚。俗话说郎才女貌,何曼阿姨一定是看中了你的才华,你们俩很般配呢。”我和英子不禁对黑蛋刮目相看,他真是太成熟了,这话说得多得体!黑蛋很得意,继续发挥着:“再比如我和龙崽(他是指我),模样都一般般吧,可漂亮的英子为啥看中龙崽呢,因为他比我聪明,学习比我好,这也是郎才女貌嘛。”

我和英子的脸刹时变成大红布。这个顺嘴胡吣的黑蛋!其实我知道他说的也不是没一点儿因由。英子和我之间确实有那么一点儿朦胧的好感,是相互的。英子来找我玩,总是拉着黑蛋,但她的目光始终在我身上。看来黑蛋的眼睛里也是不揉沙子的,对此看得清清楚楚。今天黑蛋贸然扯掉了我们之间的一层蒙布,弄得我俩十分尴尬。何曼很是善解人意,为我们解了围,她咯咯笑着,用手指点着黑蛋的鼻子:

“你呀你!你怎么知道我的才能就不如陈蛟?你问问陈蛟,看他敢不敢说这句话!”

陈蛟诚心诚意地承认:“对,何曼的才能丝毫不亚于我,在这个项目的研究中,她的贡献一点也不比我少。”何曼得意地朝我们扬扬下颏。“不过,创意可是我先提出来的,一个项目的成功,好的创意要占40%的功劳。你承认不?”

何曼对此没有表示异议。于是陈蛟转回正题:

“创造一条自然界从没有过的龙——从基因工程学的水平来看没有问题,当然实际做起来困难重重。我们先去选定龙的各个器官的素材。其实,东汉学者王充早就为我们设计好啦,王充描述龙的形态‘角象鹿,头如驼,眼如兔,颈如蛇,腹似蚕,鳞如鲤,爪似鹰,掌如虎,耳似牛’。因此,我们只用把上述动物相应器官的基因取来拼合就行了。我们重新选择的唯一器官……”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忙打断他的话头:“陈叔叔,我正好有一个疑问呢。自然界的动物,其器官都是‘用进废退’的,所以,在生物链中处于进攻一方的肉食动物,绝对不会长出用于防御的角。这是进化之路的必然,决不会出现一点例外。龙崽当然属于食肉类(我们见过它香甜地大吃牛肉),那么它长出龙角不是毫无用处吗?”

陈蛟看看我,真心地夸奖着:“难怪黑蛋说你聪明,你一下子点到一个关键问题。龙崽不是在自然界中进化出来的生灵,而是按照一个事先就有的图样设计出来的,它不遵守进化论的规律。龙角对它的生存没有任何用处,反倒是一个累赘,但我们不得不违心地保留它——否则,它就不是一条龙了,不是中国人心目中的龙了。对不对?”

我不由看看龙崽。它偎依在何曼的身边,安静地听我们聊天。它能不能完全听懂我们的交谈?我心中不免有一丝伧然。龙崽真可爱,可是,它不是自然界的生灵。如果把它放入山林,带着这对累赘的大角,它不一定能生存下去呢。陈蛟继续说:

“我们唯一重新选择的是龙的大脑,我们认为,这条龙应当有尽可能高的智力,所以我们选择了海豚和黑猩猩的成脑基因加以拼合。今天我敢说,我们的小龙崽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动物,它的智力与人类相比也相差无几。小龙崽,告诉客人,3乘4等于几?”

龙崽仰起头,莽哈莽哈地叫了12声,然后非常自信地看着我们。它的回答激起我们巨大的兴趣,兴高采烈地围着它,纷纷给它出题。对于这些初中范围以内的问题,龙崽全都给出正确的回答。每次正确的回答都激起一片欢唿。陈蛟摆摆手,不在意地说:

“这只是雕虫小技,实际它的本领大着呢。”他递给龙崽一个特别的键盘,说:“龙崽,随便打几句话,向小客人表示欢迎,”

龙崽用龙爪熟练地敲着键盘,正厅的电脑屏幕上跳出一个个汉字:

“我叫龙崽,欢迎你们来这儿作客。我很聪明,你们愿意和我对话吗?”

它的本领真把我们震住了,陈蛟夸弄地说:“怎么样?它的智力已超过7岁的人类儿童啦!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该用哪个代词来称唿它,是用宝盖头的它,还是用人字旁的他?”

我们听得如痴如醉,我脱口问道:"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干脆让它长出人的大脑呢?

陈蛟抬头看看我,苦笑道:“这位龙崽真是个大天才呀,今天专点我的麻筋,尽问关键问题。还是让何曼来回答吧。”

何曼为难地说:“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按说,用人的大脑基因来拼合龙崽,并不是大逆不道的事。人和动物本来就是同源的,没有什么尊卑之分。不过……如果对此一点不加限制,难免会出现一些可怕的东西,像长着人脑袋的鳄鱼,长着巨蟒身体的人,等等。这是生物伦理学中无法解决的悖论。我们没能力回答它,只有暂时躲开它。”

黑蛋对我的纠缠很不满意,说:“龙崽,你的天才问题等以后再问吧。”他对二人由衷地说:“陈博士,何博士,你们创造出世界上第一条龙,你们真伟大!”英子也说:“对,我们可不是拍马屁,你们真的很伟大!”

娃娃脸的陈博士高兴得闭不上嘴,但他谦虚地摆摆手:“不,我们一点不伟大,伟大的是造物主。你们知道吗?我俩满怀信心地投入这项研究,但在那颗拼合的细胞核开始正常分裂时,我和何曼反倒陷入彻底的自我怀疑中——我们能成功吗?不错,我们使用了正确的零件,使用了各种动物各种现有的器官,但这些器官能不能拼成一个整体的生物?它的大脑会不会指挥陌生的四肢?它会不会吃饭?会不会成长?有没有生存欲望?现在这些担心都烟消云散了,这说明,生物内部有一个天然正确的程序在自动谐调着各个器官之间的关系,这个程序究竟是如何工作的——我们还毫无所知。我们就像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子,试探着拼出一个电动玩具,一按电钮,它开始运转了,但对电学的深层机理却煳里煳涂。所以,”他再次感叹道:“我们越深入了解自然,越是觉得造物主伟大。”

我们被他引入一种浓厚的宗教氛围中,在心中赞颂着造物主的大能,很久,我才难为情地问:“陈博士……”

“别喊我陈博士,也别喊我们叔叔阿姨——我们没有这么老吧,尤其是何曼,肯定不乐意这个称唿,就喊我们哥哥和姐姐吧。”

我难为情地问:“蛟哥,我有一点不明白,你们做出了这么伟大的成就,应该向世界宣布的。可是,你们为什么鬼鬼崇崇——对不起,这个词儿不好听——地躲地深山老林里,还故意在神龙庙装神弄鬼?”

陈蛟的脸刷地红了,看起来他比我更难为情。他看看何曼,何曼爽朗地说:“这不怪他,是我的主意。其实,黑蛋应该知道我们这样干的动机。”

黑蛋茫然地说:“我?我不知道呀!”

何曼姐姐说:“你刚才已经讲了你们追踪神龙的原始动机,我们也是为了那个玩艺儿——money,钱。要知道,用基因拼合来创造新的生物,这是孤独者的事业,因为大多数生物学家和生物伦理学家反对这样做,认为这样太危险,可能在世界上留下隐患。平心而论,他们的意见有其正确性。但我和陈蛟认为,尽管危险,总得有人做起来,而且要由那些富有责任感的人去做。这就像对电脑病毒的态度,有责任心的电脑专家绝不会去制造电脑病毒,但你总得去研究呀,否则一旦病毒肆虐,社会就束手无策了。基于这个看法,我和陈蛟不顾各种反对意见,推进着我们的研究。但是,这种研究无法得到官方的资金支持,我们的研究经费全部来自于私人积蓄,来自朋友和几家私人企业的支持。现在,我们欠了两千万元债务,已经举债无门,研究也停滞了,这还不说已欠下的债务也总得偿还。可惜这项研究基本上属于理论性的,没有多少商业价值……”

黑蛋性急地说:“我知道了!你们是想在潜龙山先伪造出一个谜团,引起大伙儿的好奇心,再去卖照片!卖给外国大鼻子!”

两人不好意思地承认了:“虽不像你说的那样简单,大致如此吧。我们想先让龙崽在一个偏远的山村亮相,培养出一种神秘感,让别人相信它来源于远古,是史前时代的遗物。然后把有关资料和照片卖给新闻界,也包括国外新闻界,随后在潜龙山搞一个大型的中国龙公园,就像侏罗纪公园那样。知道为什么选在潜龙山吗?一方面因为这里有丰厚的神话传说资源,再者我想给家乡办件好事。你想嘛!一旦这儿成了中国龙的藏身之地,该有多少游客来观光呀。英国的尼斯湖就成了旅游胜地,实际上尼期湖怪兽全是新闻界吹出来的。如果我们向新闻界捅出一张货真价实的龙的照片……”

黑蛋得意地说:“我们有龙崽的照片,前天晚上龙崽——我是指他——照的!”

陈蛟和何曼一下子傻眼了,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他们知道,我们的照片一披露,两人精心炮制的发财计划就要泡汤了,至少打乱了他们的部署,何曼试探着问:

“你们……为龙崽拍照了?”

“对,我们原来只拍了一张,后来龙崽——我是指你们的龙崽——不答应,硬赖着我们又多拍了几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