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

“可孩子们不知道。”

“詹森给去过星塔的人看过这个世界的地图。我们看到了草原、森林、隐藏在泥土中的金属、大河以及海洋。他还给我们看了电脑,以及电脑投射到空中的画面,给我们看了冰人休眠的棺材。事实上,他还让我看了你,并提醒我说,他这次可能会唤醒你。”

“而你没对任何人提起这些?”

“没那个必要。”

“可是——他们甚至不知道他们居住的这个星球是什么形状,有多大。”

“如果他们问起,我会说的。可没人问过。”

“为什么要等他们问?没人知道你知道的那些知识。”

“你没有把你的知识秘而不宣,这才是眼下最重要的。去造好你的船,斯蒂波克,然后带着那些崇拜你的孩子过河去。我会帮你——不让那些被你吓坏的父母阻拦你。在那里建造一个全新的村落,那条河是你们的屏障,只有会驾船的人才能渡过。到了那里,给孩子们一个机会,让他们长大成人,免遭他们父母的扼杀。”

斯蒂波克完全没料到今早会听到这样一番话。他预料会遭到一番训斥;他早早硬起心肠,准备和诺约克大吵一架。“你难道没意识到,这会削弱你的权力吗,诺约克?”

诺约克重重一点头,“很清楚。可天堂市一直在发展壮大。詹森让我分摊工作,将一部分权力下放给优秀的人。我让沃林负责建造结实的公路,他干得非常好;小迪尔娜擅长制造工具,大家都知道,她做的金属制品是数一数二的;波利迪尔对收获庄稼了如指掌,还擅长保存谷物。”

“而且做得十分出色,我根本没看出他们都是新手,还以为是詹森提出的办法。”

“是他的提议,我负责执行而已。对于你,他没有告诉我该如何处理你的事。”

“可你说,他提醒你了。”

“他说过,孩子们会对你唯命是从,叫我不能干预,只是——”

“只是?”

“绝不能破坏天堂市的安定和律法。”

“什么意思?”

“意思是,等你把孩子们带到河对岸之后,绝不能教他们违反律法。对于冰人曾经的生活方式,我知道的应该比你以为的多。詹森对我们说过,他们对婚姻一向不重视,一高兴就结为夫妇,还会杀死孩子——”

“我只能说,他说得不偏不倚——”

“可我们需要孩子们,斯蒂波克。我初到这里的时候,除了詹森,只有我们十五个人。我在这里的时候,最早的婴儿刚刚成长,还未成年,现在却有将近一千人了。现在,这里有人能一直在铁匠铺工作,有人能一直操作织布机,这样,有特长的人就不必被安排去田里拔草或是剃羊毛了。我们现在运转良好,并不需要另建几座城市去自行其是,毕竟我们的人口还太少,集结在一起干起活儿来要方便得多。而且,詹森提醒过我另一件事。”

“什么?”斯蒂波克估摸那件事和他有关。

“战争。你知道这个词吗?”

斯蒂波克微微一笑,“詹森就是干这个的。”

“那还是卡波克当市长的头一年,有人烧了一座房子,那是天堂市最接近战争的一次事件。詹森跟我说过战争是什么样子,我相信。”

“我也是。”

“战争的种子一直都在,斯蒂波克,就在这栋房子里。我的孙子乎姆憎恨他的父亲,而我的儿子埃文一直在招致憎恨。从你的孩子中挑出最出色的一个,斯蒂波克。不要比灵那样的急性子;柯伦还行,但她有点偏袒;维克斯行,冷静,不轻易动气;或者乎姆,可我担心他心里的怨恨太多了,不懂得爱。在你带孩子们过河前,先来我这儿一趟,我会为那边任命一位小市长。”

“不可能。”

诺约克笑了,“有别的提议?”

“等过了河,如果他们足以在共同信仰下建起一座新城,他们就不再是孩子了,诺约克。再说,我们会以自己的方式选出领导者。”

“有意思,我应该妥协吗?由我指定一个小市长,让他在第一年里管事,那以后,再让你们按自己的意愿选领导者。”

“我以前就认识你,诺约克,至少我知道你曾是什么样的人。”

“那些对我没有意义。现在的身份给我找的麻烦已经够多了,所以,我没兴趣琢磨我在前世是什么样的人。”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想告诉你,在我看来,你和从前的你简直判若两人。不管詹森在这里弄出了多少麻烦事,他至少做对了一件事,把霍普·诺约克变成了一个好人。”

“而你,斯蒂波克,还和从前一模一样。”

斯蒂波克咧嘴笑了,“没有变好,是不是?可我学到了一点——如果掌权的人都像你这样开明,要恨你可不容易。我可以保证,如果你刚才说的话算数,那么十年之后市长将由选举产生,法律也将由人们共同制定,再也不会有人身兼法官、国王和立法者。”

诺约克哈哈笑着摇了摇头,“你不光会说我不懂的词,还假装能预见未来。不要因急于求成而失败,斯蒂波克,连詹森都不能预见未来。”

但斯蒂波克知道,那个未来一定会到来,它已初见雏形。诺约克给他送了一份大礼,一个属于他的城镇,一条将他们和市长隔开的河;他有权决定教什么,不教什么,并在这个落后的地方开始现代化的改造,届时,民主一定会到来。我一定会让他信守承诺,斯蒂波克心想,等詹森回来时他会看到,只要一点点的真相和自由就能达成怎样的成就,即便在他创建的原始社会里也一样。

他向诺约克告辞,开门离开,这时听到楼下有人在叫嚷。

“你是不是非要做我不允许的事?”

跟着是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

“你是不是非要做我不允许的事?”

一阵沉默,又一阵拳打脚踢,跟着是椅子跌倒的声音。“我在问你,小子!你是不是非要做我不允许的事?”

斯蒂波克听见身后诺约克走出办公室,关上房门。“我看,是你儿子在打你孙子,诺约克。”

“我想,你也知道起因是什么。”诺约克说。

斯蒂波克转过身厉声道:“乎姆跟我说,他父亲同意了!”

“你这么聪明,一个孩子撒了谎,你难道看不出来吗,斯蒂波克?千万别下楼,现在还不行。这是他们父子之间的事。”

“你是不是非要做我不允许的事?回答我,乎姆!”楼下又传来叫嚷声。

埃文的妻子埃斯滕开始央求她丈夫。

“父母有权打孩子吗?”

“要是孩子还小,我们会把他带走。可乎姆长大了,如果他不愿意,没人能打他。听见了吗——他叫他妈妈不要管,他不需要保护,斯蒂波克。”

“回答我,你这个小王八蛋!”

乎姆痛得直叫,“是的,爸爸,你不允许的事我照样会干!我要到河上划船,喜欢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你这个傻瓜,竟还想阻止我——”

“你说什么!你竟敢叫我——”

“住手!不许你再碰我,父亲!这是你最后一次打我!”

“啊,你觉得你是我的对手吗?”

诺约克急匆匆地走过斯蒂波克身边,走下楼梯。“现在该我们出面了。”他低声说。斯蒂波克连忙跟在他身后。

走到楼下,他们看到埃文正抄起一根椅腿向他儿子冲去,而乎姆站在一角,满脸的不服气。

“够了。”诺约克说。

埃文停下手,“不关你的事,父亲。”

那个五十岁的人管诺约克叫父亲,而诺约克看上去比他年轻十五岁。情形真是可悲。

“只要你的手再碰到那孩子,就是我的事。”诺约克说,“一旦你拿起武器,就变成整个天堂市的事。乎姆是只獾吗,非要杀了它以免它弄死你那窝兔子?”

埃文放下椅腿,“他威胁我。”

“埃文,你动手打了他,而他只是说要打你,我想这样的威胁不算出格。”

“你是作为父亲,还是作为市长?你有什么权利干涉我的家事?”

“这个问题很有意思。”诺约克道,“我的办法是这样的——乎姆,我刚刚请斯蒂波克负责造船,比藏在河边的那艘还要大很多的船。”

斯蒂波克意识到,诺约克真是个深藏不露的人,他刚才可一点儿也没表现出他知道已经造好了一条船。

“只有你一个木匠,将看着那些船平安建成。我已经签署市长令,将造船定为整座城市的工程项目,这样,造出的船就属于我们所有人。现在,我任命你来督建。”

乎姆张大眼睛,“你是说,我成人了?”

“你现在是工匠。”诺约克答。

“工匠!”埃文怪叫道,“你还不如直接说他不是我儿子了!”把乎姆当作成人就够糟了,那意味着他将得到足够的食物和衣物开始独立生活。一旦成了工匠,则意味着他有能力建一栋房子,还不用像年轻人那样被安排去修路或伐木。诺约克还说,造船是整个城市的项目,也就是说乎姆有权召集其他人来干活,一共七个星期,每天七个小时,这是市民应尽的义务。诺约克给予乎姆权力,让他凌驾于父亲之上。现在,只要愿意,乎姆就可以离开他父亲的房子,不受他的管教。

这让埃文在儿子面前丢尽了脸,诺约克也很清楚正在做让他颜面扫地的事。“埃文,当你举起那条椅腿,就是宣告他已不是你的儿子了,你开的这个头太糟,我只是替你收拾残局而已。斯蒂波克,我说的那些话立即生效。你能帮乎姆从他父亲家里收拾东西吗,让他先跟你住在一起,直到他找到妻子或是建好房子?”

“乐意之至。”斯蒂波克说。

埃文低头走出房间,还撞了埃斯滕一下。那女人走过来,握住她公公的一只手。“诺约克,你这么做,我很为儿子高兴,”她说,“可对于我丈夫——”

“你丈夫喜欢行使他并不拥有的权力。”诺约克说,“我养大了九个女儿和一个儿子,总结出一点,我更擅长抚养女孩而不是男孩。”他扭头看着乎姆,“还在等什么?”

斯蒂波克跟着乎姆上了楼,只一会儿工夫,他们就收拾好了乎姆的所有物品:三件上衣,两条裤子,冬靴,一件冬外套,手套,以及一顶皮帽——这些东西很容易就能用那件冬外套包好,斯蒂波克将这包袱夹在腋下,乎姆则拿着唯一他珍视的东西:锯子,扁斧,这些都是迪尔娜为他做的,诺约克就是看到迪尔娜做这些工具,任命她当了制造工具的工匠。看到乎姆只有这么一点东西,看到这里的人竟只有这么一点东西,斯蒂波克真的很惊讶。这颗星球明明蕴含铁矿,可木匠居然只有铜制工具,真是可悲,要是詹森能多费点心,将他的移民地带出愚昧时代该有多好。这是我能给他们的最好的礼物,斯蒂波克心想。我可以带他们向南,去到荒漠之地,那里的树主根长达两百米。我可以带他们到那里,带他们挖掘深埋在悬崖之下的铁矿,在这个世界,只有那里的铁易于开采。我会给他们带来工具和机器,让他们远离黑暗,走进光明。

乎姆走到他房间的门口,停下,回头凝视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