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她整个早晨也在想这件事。“对。”卡波克说。

“你打算怎么做?”

“不知道。”

莎拉迷惑地看着他,“真不晓得詹森为什么叫你当市长。”

“我也不知道。”卡波克答,“去吃早餐吧。”

就在吃早餐的时候,林克瑞来了,手里拿着斧子(他竟不问自拿)。他站在那儿,等待着。

卡波克停下送粥入口的手,抬起头。“林克瑞,如果我们都拿起斧子,帮你一块儿把房子建好,你觉得,是不是个好主意?”

林克瑞眯起眼,“我已经造好了。”

“那你还要斧子做什么?”

林克瑞看看四周,所有人都在盯着他们。他抚摸着斧子,“我在砍树,想清理出一片地。”

“我们明天春天一起干这活儿。我们将从初地往北,一直向森林里开垦土地,一直到山上。”

“我知道。”林克瑞说,“到时我会和你们一起干的。我能借走斧子了吗?”

“不行!”哈克斯喊道。

林克瑞冷冷地看着哈克斯,“我以为,卡波克才是市长。”

“你做了一件错事。”哈克斯说,“你每天都去做没人要求你做的工作。白天,没人见到你;晚上,没人和你说话。这么做是错的。”

“所有分内的工作,我都做了。”林克瑞说,“完成工作以后,我想做什么是我的自由。”

“不对,我们是一个整体。”哈克斯说,“詹森说过。”

林克瑞一声不吭地站着,然后,他把斧子交给了卡波克。

可卡波克又把斧子递了回去,“干吗不带我们去看看你造的那所房子?”他问。

听到这话,林克瑞平静下来。“好,我很高兴带你们去看。”

于是,大家吃完早餐,留下雷克和希维尔照看新来的人,就跟着林克瑞朝东进了林子。卡波克和林克瑞走在最前面。

“你怎么知道我在盖房子?”

“哈克斯跟着你看到的。”

“哈克斯老把我当一头牛,得永远待在围栏里,只有在拉犁的时候才能出去。”

卡波克摇摇头,“哈克斯只是喜欢一成不变。”

“我想独居,就那么不可饶恕?”

“我不希望你难过。每当我孤独一人,就会难过。”

“我不会。”林克瑞说。

那座房子看上去古里古怪,不如其他房子宽,却高出许多。在高高的屋顶下面建有窗户。最奇怪的就是那屋顶,不用茅草覆盖,而用木片一层层叠在一起,只有尖端覆盖着茅草。

林克瑞看到卡波克正望着屋顶,解释道:“我的茅草不多,所以得想个其他办法来盖屋顶。我觉得这样能防雨,如果效果好,我就用不着每年更换茅草了。”

他向他们展示,将劈好的木头横放在墙壁顶端,再在上面建造二楼,而且内部空间一点也没有变小。真是座不错的房子,卡波克也这么说。“从今往后,”他说,“我们造新房子的时候都要建二楼,扩大室内空间。”大家都认为这是明智之举。

跟着,哈克斯说:“真高兴你造了座好房子,林克瑞,因为我和雷诺要结婚了。”

林克瑞很生气,但他柔声答道:“我很高兴,哈克斯,你和雷诺要结婚了,我会帮你们建一座新房子。”

哈克斯说:“这儿就有一座,而我和雷诺正需要房子,这么说,它是我们的了。”

林克瑞道:“我是为自己建的这座房子。我砍树,劈木头,刻凹槽,切割木块做屋顶,把木块固定住,一切都是我一个人做的,没人帮我,所以只有我一个人能住进去。”

哈克斯说:“你用的斧头属于我们所有人;你是在白天盖的房子,那段时间属于我们所有人;你吃的食物属于我们所有人;你房子所在的土地属于我们所有人;你的生命属于我们所有人。当然,我们所有人也都属于你。”

“我并不需要你,所以并不属于你。”

“你吃的面包是用去年我和大伙一块儿种的麦子做的,”哈克斯说,“把那部分面包还给我!”

林克瑞攥紧拳头,挥起能扛动木头的强壮手臂,给哈克斯的肚子来了一记老拳。哈克斯哭了。以前从没发生过这种事。用不着特别的智慧,卡波克也能看出这么做不对。

“林克瑞,现在,你想干什么?”卡波克问,“如果你想把斧子据为己有,而我说不行,你是不是要打我一顿?如果你想娶一个女人,她拒绝了,你是不是也要打到她同意为止?”

林克瑞用另一只手紧紧攥着打人的那个拳头,盯着它看。

卡波克急速开动脑筋,詹森会怎么处理这样的事?可他不可能是詹森——詹森能进入他们的头脑,读取他们的想法,卡波克不能,他只能分析人们的行为和言语。“别人跟你说话,你该好好回答。”卡波克道,“人不是鱼,不能在石头上摔打。人也不是山羊,不能在不动的时候抽几鞭子。别人和你说话,你也应该说话。人家要是动手,你再动手也不迟。这才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大伙都表示同意,觉得很公平。

哈克斯很乐意亲自报仇雪恨,可卡波克不允许。“如果由你打他,这场争斗就会无休无止。我们要让别人打他,这样,那一拳就来自我们所有人,而不是哪一个人。”

可没人自告奋勇。

最后,莎拉把小西埃尔交给巴塔抱着。“我来吧,”她说,“这件事总得有人做。”她大步走向林克瑞,狠狠给了他肚子一拳。她和男人一样强壮,这都是在抱绵羊、和卡波克一起搭栅栏的过程中锻炼出来的。林克瑞吃到了苦头。

“现在来说房子的事。”卡波克说,“哈克斯说得对,他和雷诺没房子,而一个男人还没妻子就拥有了房子,这很不公平。但林克瑞说得也不错,把他靠一己之力建造的房子让给别人住,也不公平。詹森一定知道该如何解决,可他不在,那么叫我说,等我们为雷诺和哈克斯建好了房子,林克瑞才能住进这座房子。我们要尽快建好那座房子,在那之前,这所房子得空置。”大家都同意这个办法,就连林克瑞和哈克斯也不反对。

可白天的时候,雪化了,晚上又下起了雨,水渗透到了泥土的深层,在这样松软的土地上无法建房屋。一连四周的大雨之后,严寒突至,下起了暴风雪,他们必须赶建一座畜棚,不然要是旧的畜棚被压塌,牲畜全会冻死。就这样,他们没有先为雷诺和哈克斯建造新房子,而是精心修建了一座畜棚。跟着,就到了隆冬时节,天气严寒无比,没法建屋子了。“对不起,”卡波克说,“我们奈何不了天气。畜棚是盖好了,可天太冷了,盖不了房子。积雪要到开春才会融化。”

哈克斯和林克瑞都火冒三丈。哈克斯说:“明明有一座现成的房子,我和雷诺为什么要干等!”林克瑞就说:“我给自己盖好了房子,却只能空置,我厌倦了等待!”

卡波克让他们保持安静,说,留着一栋空房子是不对的。“可我不知道你们谁该拥有那幢房子。詹森在这里的时候,人们在结婚之后才有自己的房子,他不允许还没组建家庭的人拥有房子。”

“那时候也没有谁独力建过房。”林克瑞说。

“这是事实。那就说说我的决定,这栋房子属于林克瑞,因为是他独自建造的。然而,一个单身男人又不该拥有房子,毕竟雷诺和哈克斯要结婚,却没有房子住。因此,到我们明年春天为他们造起他们的房子之前,也就是在这个冬天里,雷诺和哈克斯暂时住进林克瑞的房子里,林克瑞和我们住在一起。”

大家都觉得这个办法既公平又正确。除了林克瑞,但他什么也没说。

雷诺和哈克斯住进了林克瑞的房子,从窗户里朝外大声喊,还透过屋顶的小窗户朝外喊,但他俩都不像平时那么高兴,因为那里不是他们真正的房子。

那天晚上,林克瑞一把火点燃了房子,跟着大喊两声叫醒哈克斯和雷诺,好叫他们逃生。“除了我,没人能住在我的房子里!”林克瑞大声喊道,跟着扭头跑进了茫茫雪地。哈克斯和雷诺光着脚丫从雪地里走回大堂。巴塔学过治病,她截掉了雷诺的两根脚趾和哈克斯的一根手指,保住了他们的命。

至于林克瑞,他带走了一把斧子和一些食物,消失在了大雪中。

没有房子,没有朋友,一个人孤零零的,怎么在冰天雪地里活下来呢?大家都觉得林克瑞必死无疑。哈克斯大发雷霆,他失去了一根手指,雷诺失去了两根脚趾,所以觉得林克瑞该死。可巴塔说,“脚趾可抵不过人命。”到了早晨,她也走了,带走了一口锅、十几个土豆、两张用蓝色羊毛织成的毯子。

卡波克害怕起来。要是詹森回来问起:“我托你照顾的人都怎么样了?”卡波克这么回答:“所有人都很好,只是哈克斯和雷诺失去了脚趾和手指,而林克瑞和巴塔一块儿死在了大雪中。”他无法忍受事态如此发展。冻掉的脚趾和手指已经无力回天,可他还能救回巴塔和林克瑞。

他让莎拉做市长,她劝他别去,可他还是走了,带着一把锯子,将一卷羊毛线绕在肩膀上,背着一袋面包和一块奶酪。“如果连你也死了,我们该怎么办?”莎拉问,她举起西埃尔,好让卡波克记住自己的孩子。

“我宁愿死,也不想亲口告诉詹森我任由林克瑞和巴塔死去。”

就这样,卡波克在森林里找了三天,终于找到了他们,他们在一座小丘边用灰泥编条搭起个破棚子,就住在里面。“我们结婚了。”他们说,可他们又冷又饿。他给了他们一些面包和奶酪,随后,他们一起在坚硬的地面上选了一块地方,仍以那座小丘为防风的屏障;他们从树上砍下软枝条,在雪地上清理出一块地面。整个下午,卡波克、林克瑞和巴塔都在劈砍木头。林克瑞用那把锯子做了木瓦,他们三天就建好了一栋房子,没窗户,也很小,可在这严寒之中已经足够好了,里面既温暖又干燥。

“这栋房子属于我,也属于你们。”房子落成时,卡波克说。

“的确。”巴塔说。

“我将自己的那部分赠予你们,条件是,你为哈克斯建一座和你烧毁的那栋一模一样的房子,而且必须由你们来造。你们为哈克斯造好结实的房子之后,才能扩建自己的房子。”

“得等春天再动工。”林克瑞说,“那是个精细活儿,不能操之过急,在松软的土地上也盖不成房子。”

“春天刚刚好。”

然后,卡波克回家了。整个冬天,他和莎拉都带着西埃尔住在大堂,和新来的人住在一起,而哈克斯和雷诺就住在河对岸卡波克和莎拉的房子里。每一天,卡波克和莎拉都会渡过星河去照料绵羊,可每当哈克斯和雷诺想把房子还给他们的时候,卡波克都会拒绝:如果林克瑞和巴塔有自己的房子,那么雷诺和哈克斯也该有。莎拉看出了卡波克的做法中所蕴含的智慧,没有抱怨一个字。日子过得十分平和。

詹森并没说他会在何时返回。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卡波克每天都盼着他回来。可春天来了,他们犁了地,播了种;转眼又到了夏天,他们砍了树,建了房子。詹森是在快秋天的时候来的。那天一大早,卡波克和去年新来的多尔带着牧羊狗,正将绵羊赶往天堂市西南边小山的草地。多尔认识路,在前面带路,卡波克拿着曲柄牧羊棍殿后,他一直小心留意着,以免有羊掉队。就在羊群在溪边喝水的时候,他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一转身,他看见了詹森。

“詹森。”他小声说。

詹森笑了,拍拍他的肩膀。“我看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你做得很出色,卡波克,林克瑞和哈克斯的冲突本来有可能毁掉整个天堂市。这一切都很重要,值得所有人铭记。”

“我一直担心我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

“你做的一切正确无误,或者说,一切都符合大家的期待。”

“可我不知道,我不能肯定。”

“没人能肯定。你做了你认为正确的事,我也是,我任命你当市长。对我俩来说,这招还挺管用,是不是?”

卡波克不晓得该说什么。“昨天,我儿子西埃尔会说话了,他叫了我的名字。就像你说的,詹森,我们生下的孩子不如你带回的冰人强壮,可他们也会学习,会成长,就像羊羔会变成公羊和母羊那样。他叫了我的名字。”

詹森笑了,“十四天后,把所有人带到初田西端的星塔下。到时候我会带新人来。”

“大家都会很开心的。”跟着,卡波克说,“你会留下吗?”你留下,我就能做回牧羊人卡波克了,我再也不要做市长卡波克,他想。

“不,”詹森说,“我再也不会留下。如果有需要,我会住上几天,甚至几个星期,但绝不会更久。不过我会在每年的同一天回来,带回新人,至少在未来的几年里都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