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松了一口气。

“我需要你。”

“做些什么呢?”

“写作、演讲,还要做我需要你做的事情。”

“但我没受过教育,先生。韩真人刚刚开始教我。”

“你是谁?”韩真人问, “怎能指望一个良家女子随随便便跟一个陌生人走呢?”

“一个良家女子?为了得到机会接近可能雇她当贴身女仆的真人,是谁让她献身于工头的呢?不,韩真人,她可能装作良家女子,但她是一条变色龙――只要她认为良机一到,她就会变换颜色。”

“我可不是撒谎的人,先生。”她说。

“不错,我确信你已经假戏真做了。那我现在要说的是:跟我假扮为一个革命者吧,因为你憎恨对你们星球犯下这一切罪行的混蛋,憎恨对清照犯下这一切罪行的混蛋。”

“你怎么这样了解我?”

他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耳朵。她第一次注意到嵌在里面的宝石。 “简不断把我需要了解的人的信息通报给我。”

“简不久就会死去的。”王母说。

“噢,有一会儿她可能变得半疯半傻,”此人说, “但她不会死的。你帮助救了她,同时我将得到你。”

“恐怕我不能。”她说。

“那好吧,”他说, “我可提供过机会哟。”

他转身走向小小的飞船门口。

“等一等。”她说。

他再次面向她。

“你至少可以告诉我你是谁吧?”

“彼得?维京是我的名字,”他说, “尽管我在想暂时用一个假名。”

“彼得?维京,”她嘀咕道, “那是…”

“那是我的名字。如果我愿意的话,我以后会向你解释的。我们就这样说吧:是安德鲁?维京派我来的,派我出来是很有分量的。我是一个有使命感的人。他以为,我只能在星际议会的权力结构最集中的一个星球上才大有作为。王母,我曾经是霸主,我打算把这个位置夺回来――不管我成功时这个称号意味着什么。我要打破许多陈规,制造无数麻烦,让所有人类星球不得安宁。我邀请你辅佐我。但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真的不在乎;有你的大脑和你的陪伴固然不错,但不管怎样我都是要做这些事情的。那么,你来不来呢?”

她转向韩真人,显得迟疑不决,痛苦不堪。

“我一直希望教你,”韩真人说, “但如果此人将从事他所说的那些工作,那你就有了比这里更好的机会去改变人类历史的进程。在这里,病毒会为我们干重要的工作。”

王母低声对他说: “离开你就好像失去了一位父亲。”

“如果你走了,我就失去了我的第二个――也是最后一个女儿了。”

“你们两位不要伤我的心了,”彼得说, “我这里是一艘超光速星际飞船,所以跟我离开道星并不是生离死别,对吧?如果情况不妙,我能够在一两天内就把她送回来。放心了吧?”

“你想去,这我知道。”韩真人说。

“你不知道我也想留下吗?”

“我也知道那一点,”韩真人说, “但你会去的。”

“对,”她说, “我会去的。”

“王母女儿,愿神明保佑你。”韩真人说。

“韩父,祝你万事如意。”

然后,她向前走去。那个名叫彼得的人拉住她的手,把她领进了星际飞船。不一会儿,飞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韩真人在原地等了十分钟,陷入沉思,直到感情稳定下来。然后,他打开药瓶,一饮而尽,兴致勃勃地走回家去。老牟婆在门边迎候他: “老爷,”她说, “我不知道您到哪儿去了。王母也不见了。”

“她要离开一阵子。”他说。接着,他走近这个老仆人,以便他的呼吸气息能够达到她的脸上, “你对我家忠心耿耿,让我们受之有愧。”

她的脸上掠过惶恐的表情: “老爷,您不是要解雇我吧?”

“不,”他说, “我想我是在感谢你。”

他撇下牟婆,在房子里面转悠。清照不在她的房间里;这不足为奇,因为她多数时间都是在接待来访者。那倒很好地配合了他的目的。的确,他就是在客厅找到她的,里面还有三个德高望重的年迈真人――他们来自两百公里外的一个城镇。

清照优雅地给他们做了介绍,并在父亲在场时扮演孝顺女儿的角色。韩真人向每个人鞠躬,然后不失时机地伸手触摸每一个人。

简曾经解释过,这种病毒具有很强的传染性:通常仅仅身体靠近就足以传染;通过接触肯定传染无疑。

他问候了他们后,就转向他的女儿: “清照,”他说, “你愿意接受我的礼物吗?”

她鞠了一躬,回答得很得体: “不管父亲带给我什么,我都会怀着感激收下的,尽管我明白自己不值得他的厚爱。”

他伸出胳膊,把她拉了过来。在他的拥抱中,她感到僵硬而尴尬――从她很小的时候起,他在显要人物前都没有做出过如此冲动的事情。但他一直紧紧地搂着她,因为他明白她永远不会原谅他由于这次拥抱造成的后果,所以这也是他最后一次搂抱他的清照。

清照清楚她父亲的拥抱意味着什么。先前她目睹了父亲和王母走过花园,目睹了核桃形的星际飞船出现在河岸上,目睹了他从一个大眼睛的陌生人手中接过药瓶,看见他喝了下去。然后,她回到屋子里,代表父亲接待来访者。我尊敬的父亲,即使你准备出卖我,我还是照样孝顺的。

现在她明白,他的拥抱是最残酷的一招,企图把她与神的声音切断;他一点也不尊重她,便以为可以欺骗她。不过,她打算接受他决定给予她的任何东西。谁叫他是自己的父亲呢?他那来自卢西塔尼亚星的病毒可能会、也可能不会从她那里盗走神的声音;她无法想像神会允许敌人干些什么。当然,如果她拒绝父亲,不顺从他,那么神就会惩罚她。她最好对父亲表示适当的尊敬和顺从,这样才值得神的青睐;如果以神的名义与父亲作对,自己就不配神赠送的礼物。

因此,她接受了他的拥抱,并深深地吸入了他吐出的气。他对客人发表了简短的讲话后,就离开了。他们都把他的接见看成是莫大的荣誉;清照对父亲亵渎神的疯狂反叛言行守口如瓶,于是韩非子仍被视为道星上最伟大的人物。她对他们轻言细语,优雅微笑,并目送他们上路。她并没暗示他们,他们随身带走了一种武器。为什么她要暗示呢?人类的武器对抗神的威力是无用的,除非神有此意愿。如果神希望停止向道星人民发布神谕,那就可能是神对其行为选择的伪装。让不信教者以为,父亲携带的卢西塔尼亚病毒把我们和神的联系切断了;而我和其他虔诚的善男信女们会知道,神按自己的意愿向他们的特选子民发布神谕,只要他们愿意这样做,那么任何人造的东西都无法阻止他们。人类的一切行为都是徒劳的。

如果星际议会相信是他们让神向道星发布神谕的,那让他们相信好了。如果父亲和卢西塔尼亚人相信是他们让神归于沉默的,那也让他们相信好了。我知道,如果我值得青睐的话,神会向我发布神谕的。

几个小时后,清照就病倒了。高烧像巨人的拳头打在她的身上,她倒下了,仆人把她抬到床上时,她都浑然不知。医生来了,她本该告诉他们:他们无能为力,来了只会受到感染。但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因为她的身体在与疾病进行殊死搏斗。或者说,她的身体正在剧烈地排斥她自己的组织和器官,直到她的基因转变最终完成为止。即使在那时,她的身体还要花时间来清除原来的抗体。她一直处于昏睡状态。

她醒来时,已是明亮的下午了。 “时间。”她的声音嘶哑。她房间的计算机报出了日期和小时――高烧夺去了她生命中的两天时间。她嗓子渴得冒烟,于是她挣扎着站起来,蹒跚着走向浴室,打开水龙头,接满水杯,喝个痛快。她想站直,却感到头发晕,口发苦。仆人本该在她生病期间给她送吃送喝的,他们都到哪里去了呢?

他们一定也病了。父亲呢――他应该在我之前就病了。谁会给他送水呢?她发现他还睡着,昨晚出了一身冷汗,现正在发抖。她摇醒了他,递给他一杯水,他急切地喝下去,眼睛望着她。想质问吗?或许恳求原谅。父亲,向神忏悔吧,你不必对女儿怀有歉意。

清照一个一个地找到仆人们;他们中有些人非常忠诚,生病时都没有上床躺着,而是倒在岗位上。所有的人都活着,正在恢复体力,很快就会起来的。清照关照和护理过所有人后,才到厨房去找些吃的。她只找到了一些清汤,就加热至微温喝下。接着,她把汤端给其他人,让他们也喝了。

不久,所有人都起来了,像往常一样身强体壮。清照带着仆人们挨家挨户去送水送汤,无论贫富,一视同仁。大家都对收到他们带去的东西表示感激,并为他们祈祷。清照心想,如果你们知道你们所得的疾病来自我父亲的屋子,而且是我父亲故意传染的,你们就不会感恩戴德了。但她什么也没说。

整个这段时间,神都没有要求她做净化仪式。

她想,我终于令他们高兴了,终于功德圆满了。

她回到家里,很想马上睡一觉。但已回来的仆人都围在厨房里的全息电视机旁,收看新闻报道。清照几乎从来不看全息新闻,只从计算机上获取一切信息。但仆人们表情严肃、忧心忡忡,因此她也走进厨房,围着电视机与他们站在一起。

新闻是关于席卷整个道星的瘟疫的。隔离工作要么无效,要么太迟。电视女播音员已经从病中痊愈。她报道说:尽管这场瘟疫使许多工作中断,但无人死亡;病毒已经分离出来,还来不及认真研究,病毒就死掉了。 “似乎有一种细菌紧随着病毒,等每个人刚一痊愈就把病毒杀灭。神的确对我们慈爱有加,随瘟疫一起送来了疗法。”

清照暗想,真是傻瓜,如果神想要你痊愈,他们就不会送来瘟疫了。

她马上意识到,自己才是傻瓜。神当然可以将瘟疫和疗法同时送来。如果瘟疫先到,疗法接踵而至,那就是神送来的。她怎么能称这样的事为傻事呢?仿佛她在侮辱神似的。

她内心感到畏惧,等待着神明愤怒的惩罚。她已经有很多小时没有进行净化了,心里明白到时肯定会背上沉重的精神负担。她必须再次找寻整个房间的木纹吗?

然而,她毫无感觉。没有欲望去找寻木纹,也没有必要洗手。

她看着自己的双手,上面有污迹,但她并不在意。她可以依照自己的愿望决定洗还是不洗。

有一阵子,她感到如释重负。难道父亲、王母和简那东西自始至终都是对的?这场瘟疫引起的遗传改变,终于把她从几个世纪前星际议会犯下的滔天罪行中解放出来了吗?

播音员仿佛听到了清照的想法,开始念一份有关出现在全道星计算机网络上的文章的报道。文章说,这场瘟疫是神赠送的礼物,是要把道星人民从星际议会对他们实施的基因改造中解放出来。直到现在,基因增强剂几乎总是与类似OCD的症状有关,其受害者通常被称为真人。但随着这场瘟疫的流行,人们发现基因增强剂现已传播给所有的道星人;而以前精神负担最沉重的真人,现已从神要求不断履行的净化仪式中解放了出来。

“文章还说,整个道星现已得到净化。神已接受了我们。”播音员念稿子的声音在颤抖, “文章出自何处,尚无从得知。计算机分析已把它与某个无名作者的风格联系起来。文章同时出现在成千上万台计算机上的事实表明,它出自一种不可言喻的力量源。”她犹豫了一下,此刻她的颤抖已经明白无误了, “本人不揣浅薄,冒昧地问一个问题,希望智者能够听到,并用智慧给予回答:为了让我们理解这份送给道星人民的礼物,有没有可能是神向我们发出了这条信息呢?”

清照听了好一会儿,胸中的怒火愈烧愈烈。显然,是简撰写和传播了这篇文章。她竟敢假装知道神在做什么,实在太过分了。必把简和卢西塔尼亚星人的全部阴谋暴露在光天她与他们的目光相遇,她扫视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你们想问我什么?”她问。

“噢,小姐,”牟婆说, “请原谅我们的好奇心。这个新闻报道里说的事情,只有您告诉我们是真的,我们才敢相信。”

“我知道什么呢?”清照回答道, “我只是一个伟人的傻女儿。”

“小姐,可您是一个真人呀。”牟婆说。

清照心想,你好大的胆子,现在还提如此敏感的事情。

“今天晚上,您一直都跟我们吃喝在一起,领着我们出去照顾病人,但您一次都没有以净化为由推脱了事。我们从来没见您这样做过。”

“这是不是让你们想到,”清照说, “也许我们很好地履行了神的意志,因此我在这期间就不需要履行净化仪式吗?”

牟婆显得很窘迫: “不,我们没有那样想。”

“去休息吧,”清照说, “我们都还不是很强壮。我得去跟家父谈话。”

她让他们一起闲谈、猜测,自己却走开了。父亲待在房间里,坐在计算机旁――简的面孔出现在显示器上。她一进屋,父亲就转向她。他容光焕发。扬眉吐气。

“你看见我和简发布的消息了吗?”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