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回来了吗?”安德问。

“我的思维很敏捷。”

“那你也要做这个研究吗?”

“我要把它当成我的第四个项目,”简说, “我现在正把这事告诉韩非子和西王母。”

“她正在炫耀自己,”安德说, “她可以同时进行两场对话。

“她喜欢自吹自擂,好让我们感到自己低她一等。”

“你们是低我一等嘛。”简说。

“我饿了,”安德说, “也渴了。”

“吃午饭吧。”米罗说。

“现在是你们在自吹自擂了,”简说, “炫耀你们的身体功能吧。”

“吸收营养,”安德说, “呼吸空气,排泄糟粕。我们能做的事情,你却做不了。”

“换句话说,你们的思维不怎么样,但至少可以吃喝、呼吸和出汗。”

“说得对。”米罗说着,就拿出面包和奶酪,而米罗倒了杯凉水,开始吃了起来。吃得很简单,但味道还不错,他们都心满意足。

第十四章 病毒制造者

我一直在思考星际旅行对我们有什么意义。

除了物种生存外的意义吗?

当你把工虫派到无数光年以外的地方时,你可以通过他们的眼睛来看东西,是吗?

是的,并通过他们的天线来感应,感觉到他们每一次振动的节律。他们吃东西时,我感觉到他们咀嚼食物的声音。当我把我的思维转化成安德鲁或你能够理解的形式时,我总是把“我自己”说成“我们”,因为我的生命一直存在于他们看得见尝得着感觉得到的一切事物里。

我们父亲树之间就不是那么回事。为了体验彼此的生活,我们必须试探。但我们是能够做到。至少在卢西塔尼亚星这儿做到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核心微粒连接对你们无效。

但是,我也能感觉到他们感觉到的一切,体验到另一束阳光照在我的树叶上,听到另一个世界的故事。就好像人类第一次到达这里时出现的奇迹一样。我们从来没想到,一切都可以与我们当时熟悉的世界不同。但他们带来了奇怪的生物,连他们自身都很奇怪,另外他们还拥有奇巧淫技。其他森林对我们那个时代的父亲树讲述的见闻,都觉得难以置信。事实上,我记得我们的父亲树对部落的兄弟们讲述的关于人类的见闻都过了很久才使他们相信。鲁特承受住了压力,尽力说服他们相信:这不是谎言或疯话,也不是笑话。笑话?

传说有狡诈的兄弟向父亲树撒谎,但他们总是被抓住,受到严惩。

安德鲁告诉我,讲述这样的故事是为了提倡文明的行为。

向父亲树撒谎总是有诱惑力。我自己有时也做过,但不是撒谎,而是夸大。现在,他们有时候也这样对我。

你惩罚他们吗?

谁撒过谎,我会记在心上的。

如果我们有工虫不服从的话,就让他独处而死。

一个撒谎次数太多的兄弟没有机会成为父亲树。他们明白这一点。他们撒谎只是跟我们闹着玩的,最后总是对我们说真话。

如果整个部落都对父亲树撒谎会怎么样呢?你们怎么发现得了呢?

你说的可能是砍伐、烧毁本族的父亲树的部落吧。

这样的事发生过吗?

工虫起来反对过虫族女王并杀害了她吗?

他们怎么会呢?那样的话,他们必死无疑。

你瞧,有些事想起来太可怕了。相反,我会想像父亲树在另一个星球扎下第一批树根,向一片奇异的天空伸出树枝,并从陌生的恒星吸取阳光时的感觉。

你很快会了解到,没有陌生的恒星,也没有奇异的天空。

没有吗?

只有千姿百态的天空和恒星,各自的味道也不一样,但味道都不错。

现在,你的思维也跟树一样了。味道!天空的味道!

我品尝过许多恒星的热度,全部都是甜蜜的。

“你在请我帮助你反叛神吗?”

王母在她的女主人――应该说是原来的女主人面前毕恭毕敬,一言不发。她心中有话想一吐为快。不,我的女主人:我在请你帮助我们挣脱星际议会强加给真人的可怕枷锁。不,我的女主人,我在请你记住你对你父亲的职责,正直的真人对此是不会轻视的。不,我的女主人,我在请你帮助我们想办法去拯救可敬却又无助的猪族免遭屠杀。

但王母什么也没说,因为她从韩真人那里学到的第一课就是:如果你具有别人需要的智慧,而这个人也知道自己需要这种智慧的帮助,你就无偿提供;但如果别人还不知道他需要你的智慧,你就自己留着。食物只是对饥肠辘辘的人才有诱惑力。清照并不渴求王母的智慧,永远也不会。因此,沉默就是王母的惟一选择。她只希望,清照能够自己找到通往合理的服从、富有同情心的正直以及为自由而奋斗的道路。

只要头脑聪明的清照加人他们这一边,任何目的都能达到。眼睁睁地看着韩真人为简向他出的难题而忙碌,王母一生中从来没有这样感到自己无用。为了思考超光速旅行,他就学习物理;王母才开始学习几何,怎么能够帮得上他呢?为了思考德斯科拉达病毒,他就学习微生物学;王母只是在学习生态平衡和进化的概念。他思考简的性质时,她怎么能够帮得上忙呢?她是一个手工劳动者的孩子,是她的双手――而不是她的大脑――把握着自己的未来。哲学对她来说高高在上,如同天空在大地之上一样。 “虽然天空看起来离你很远,”当她讲述自己的感受时,韩真人说, “但实际上,天空就在你的周围。即使你用双手在泥土中劳动时,你也在呼吸它。那就是真正的哲学。”不过,她只是从这段话懂得,韩真人和蔼可亲,想让她对自己的无用感到好受一点。

然而,清照可不是等闲之辈。王母把一张写有项目名称和密码的纸条递给她。

“父亲知道你把这些给我吗?”

王母什么也没有说。实际上,是韩真人叫她来的;但王母认为:在这节骨眼上,最好不要让清照知道自己是她父亲派来的。

清照把王母的沉默解释为:王母假定她会以为,王母是自己悄悄来请清照帮忙的。

“如果是父亲本人来请我,我会答应的,因为那是我作为女儿的责任。”清照说。

但王母清楚,这些日子来清照并不听她父亲的话。她可以说自己很孝顺,但事实上父亲让她伤透了心;清照知道父亲希望她背叛神,所以根本不会答应父亲的请求,相反会因为内心斗争激烈而成天跪在地板上寻踪木纹。

“我不欠你什么,”清照说, “在我看来,你是一个虚伪、不忠实的仆人。从来没有过比你更卑劣、更无用的贴身女仆。在我看来,你出现在我家,就如同屎壳郎出现在餐桌上。”

王母仍然一言不发。不过,她也避免奴颜婢膝。从谈话一开始,她就装出一副仆人的谦卑姿态,但她现在不会像悔罪者拼命磕头那样来羞辱自己了。即使最卑微的人也有自尊心,清照小姐,我清楚我并没有给你造成伤害,现在我比你自己更忠于你。

清照转身来到她的计算机旁,打出了第一行项目名称“拆散”――这是对德斯科拉达病毒的字面翻译。?“这都是废话。”她一边扫描卢西塔尼亚星发送来的文件和图表,一边说, “真令人难以置信,有人冒着叛国的罪名与卢西塔尼亚星联系,却仅仅收到这样的废话。这作为科学是完全不可能的。没有一个星球能够进化出如此复杂的一种病毒,包含该星球上各种其他生物的遗传密码。即使让我考虑一下这事,都是浪费时间。”

“为什么不呢?”王母问。现在王母该说话了,因为即使清照声称拒绝讨论,她实际上已经开始讨论了。 “毕竟,进化只产生了一种人类。”

“但在地球上有数十种相关的物种,不存在毫无亲缘关系的物种――如果你不是那么愚蠢和叛逆,你就会懂得的。进化从来不可能产生像这个星球一样稀少的物种体系。”

“那您怎么解释这些来自卢西塔尼亚星的文件呢?”

“你怎么知道它们确实来自那里呢?你们只听到这个计算机程序的一面之词,也许它认为就是这么回事。或许那里的科学家很差劲,缺乏去收集一切可能信息的责任感。在这整个报告中,还没有二十来个物种――瞧,他们都以最荒唐的方式配对。不可能只有这几样物种。”

“但如果他们是正确的,会怎么样呢?”

“他们怎么会正确呢?卢西塔尼亚星人从一开始就局限在一个小范围内。他们只看见了这些小猪人显示给他们看的那一面――他们怎么知道猪人没对他们撒谎呢?”

称他们为猪人――我的小姐,你就是这样说服自己:帮助星际议会并不是在导致屠灭异族吗?如果你用动物的名称来称呼他们,就意味着屠杀他们就是正当的吗?如果你控告他们撒谎,就意味着该灭绝他们吗?但王母对此什么也没说,只是重复问同一个问题:如果这就是卢西塔尼亚星生物的真实情况,那会怎么样呢?德斯科拉达病毒如何在他们体内运作呢?”

“如果是真的,我就必须阅读和研究这些文件,以便发表有见地的评论。但它们不是真的。在你背叛我以前,我教你学到哪里了呢?教过你生态平衡学吗?”

“是的,小姐。”

“对,你是学到那里了。进化是行星生物适应环境变化的手段。如果太阳散发出过多的热量,行星生物就必须要调整其相对数量,以补偿和降低温度。还记得经典的雏菊思维实验吗?”

“但那项实验只针对整个行星上的一种生物,”王母说, “当太阳太热时,白色雏菊就生长出来,把阳光反射回去;当太阳太凉时,深色雏菊就生长出来,吸收光和热。”王母很自豪自己能够清楚地记得雏菊实验。

“不,不,不,”清照说, “显然,你还没掌握要领。要点是:当浅色雏菊占多数时,一定已经有了深色雏菊;当这个世界长满深色雏菊时,一定已经有了浅色雏菊。进化不是按照谁的要求产生新物种。基因在不断变化,通过辐射拼接和裂变,通过病毒在生物之间传递、进化,于是不停地创造新物种。因此,没有一种生物产生过纯种的后代。”

王母并没有理解这之间的联系,她的脸上一定显示出了迷惑不解。

“我毕竟还是你的老师吧?即使你已经放弃了讨价,我还必须坚持还价吗?”

王母默默地说:求求你,只要你帮助你父亲进行这项工作,我愿永远服侍你。

“只要生物整体在一起,不停地进行杂种繁殖,”清照说,

“从遗传学上来说,个体就不会漂移得太远;他们的基因不停地与同一生物中的其他基因进行重新组合,因此变种随着新一代均匀地传播到整个生物群。只有当环境使他们处于巨大的压力中时,其中一些随机漂移的特性才突然具有了存在价值。只有在那时,在特定环境下缺乏那种特性的个体就会消亡;而新的特性现在正成为新生物的普遍特性,而不再是偶然的变种了。那就是生态平衡的基本原则――不断的基因漂移对生物的整体生存是必要条件。根据这些文件,卢西塔尼亚星是工个物种少得荒谬的星球,不存在基因漂移的可能性,因为这些不可想像的病毒在不停地修正可能出现的变化。这样一个体系不仅永远不能够进化,而且让生命继续存在都是不可能的――它们无法适应变化。”

“也许卢西塔尼亚星上没有变化吧。”

“别傻了,王母。想到我曾经还努力教你,我就感到无地自容。所有恒星都处于运动之中;而所有行星也在运动,其轨道也在变动。我们观察了许多星球达三千年之久,了解到地球上的科学家在此之前无法了解到的东西――哪些行为对一切恒星和行星体系来说是普遍存在的,哪些行为对地球和太阳系是独一无二的。我告诉你,如果不经历生死攸关的环境变化――如气温波动、轨道干扰、地震和火山周期等,像卢西塔尼亚星这样的行星要存在超过几十年都是不可能的。一个真的只有几种生物的体系将如何应付那种局面呢?如果只有浅色雏菊,当太阳变凉时,它怎样取暖呢?如果所有生物都是二氧化碳的使用者,当大气中的氧气达到有毒的程度时,它们将如何医治自己呢?你在卢西塔尼亚星的所谓朋友都是傻瓜,给你发出这样的废话。如果他们是真正的科学家,他们应该清楚:他们的结论是不可能的。”

清照按了一个键,计算机显示器上的内容消失了。 “你浪费了我的宝贵时间。如果你拿不出更好的东西,下次就不要再到我这里来了。你对我来说微不足道。你就像浮在水杯中的一只臭虫,不仅污染了你漂浮的地方,而且污染了整只杯子。知道你在这所房子里,我一醒来就感到痛苦。”

那么,我对你来说是“微不足道”的,对吧?王母默默自问。但这话听起来好像我对你非常重要。清照,你也许非常聪明,但你并不比别人更了解你自己。

“你是一个愚蠢的下贱丫头,所以你并不了解我,”清照说,

“我已经叫你离开。”

“但你父亲才是这所房子的主人,是韩真人让我留下来的。”

“小蠢货,小猪猡,我不能让你离开整幢房子,但我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让你离开我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