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伦蒂暗自想,我心里是有底的。如果安德显得陌生和疏离,那是因为我们分别太久了,或者是因为与这位怒气冲冲的年轻人待在一起,他感到不自在。也许是因为普利克特的缘故,她对安德鲁?维京的崇拜是不动声色、处心积虑的,这反倒使他想疏远我们。也许仅仅是因为我坚持要在今天立刻会见虫族女王,甚至在会见猪族领袖之前。对于他疏远的原因,不必在同行的这几人之外去寻找。

他们首先根据烟幕确定虫族女王所在的城市的位置。 “是化石燃料。”安德说, “她以快得令人厌恶的速度燃烧化石燃料。平时她是绝不会这样做的――虫族女王们精心爱护她们的王国,绝不会这样浪费,而且弄得臭气熏天。但如今虫族女王匆匆忙忙的,再说人类表示允许她进行必要的焚烧和污染。”

“什么必要?”华伦蒂问。

“人类没有说,虫族女王也不会说,但我有我的猜测,而且我想你也会猜测的。”

“猪族希望依靠虫族女王的工作,只花一代人的时间就跃人高度发达的技术社会吗?”

“几乎不可能。”安德说, “他们太保守了。他们想知道需要知道的一切――但又对他们周围布满机器压根儿不感兴趣。要知道他们从森林之树那里能自由轻松地获得每一种有用的工具。我们称之为工业的东西,他们仍然视之为洪水猛兽。”

“为什么还有那么大的烟?”

“还是去问她吧。”安德说, “也许她会对你说实话的。”

“我们肉眼看得见她吗?”米罗问。

“哦,能看见。”安德说, “至少――我们可以站在她面前。她可以接触我们。但也许我们看见得越少越好。她住的地方通常是黑暗的,除非她临近产卵期。在产卵期她需要良好的光照,于是工虫就打开地道,让光线照进来。”

“他们没有人造灯光吗?”米罗问。

“他们从来不用,”安德说, “甚至在虫族战争期间返回太阳系的星际飞船上也没有用。他们看见热就如我们看见光。热源对他们而言清晰可见。我想他们甚至将他们的热源设计成各种图案,这些图案只能从审美角度进行阐释。这叫做热绘画。”

“那么,他们为什么产卵要用光呢?”华伦蒂问。

“我很不情愿把它叫做一种仪式――虫族女王对人类宗教嗤之以鼻。干脆说这是他们基因遗传的一部分。没有阳光,就没有产卵。”

这时候,他们来到了虫族城。

华伦蒂对他们的发现并不感到惊奇――毕竟,她和安德年轻时曾在虫族曾经居住过的罗弗星球上的第一个殖民地待过。但她知道,这个发现对米罗和普利克特来说很稀奇古怪。事实上,这又勾起了她昔日的迷惑。但并不是因为这座城市有什么明显的奇异之处。这里有建筑物,大部分都很低矮,不过建筑结构都和人类的建筑相同。没有道路和街道,建筑物的布局混乱无序。没有一座建筑是从平地升到普通高度。有些建筑物只是一个屋顶靠在平地上,有些则高耸人云。油漆似乎仅仅用来防腐――没有任何装饰。安德提到过,热源也许是从审美的角度使用;肯定没有别的东西被它们像热源这样使用。

“毫无意义。”米罗说。他们正在环绕一座至少三百米高的建筑,而且看见附近还有十多座类似的建筑。

“从表面上看是没有意义,”货伦蒂说,她回忆起罗弗星来,“但如果你能够往地道里走一走,就会发现地下一切都有意义。地道的走向遵循岩石的天然缝隙和肌理,浑然天成,具有生物学上的节律虫族对此非常敏感。”

“那些高大建筑是做什么的?”米罗问。

“飞檐是他们下行界限。如果他们需要更高,就得往上修。”

“他们修这么高的建筑干啥?”米罗问。

“我不知道。”华伦蒂说。

在这次远足中,普利克特第一次开口了: “是火箭。”

华伦蒂瞟了安德一眼,只见他微微一笑,稍稍点了点头。看来,普利克特的话证实了他的猜疑。

“用来干啥?”

华伦蒂差点说出来:当然是为了发射进太空!可是这不合情理――米罗从来没有在一个还没有进人太空时代、同时拼命想进人太空的星球上生活过。对他来说,离开行星意味着要将航天飞机带到轨道空间站。然而,要运输任何一种重大的深空(①太阳系以外的空间)建设计划所需要的物质,卢西塔尼亚星人仅有的那架航天飞机是难以胜任的。

“她在建造什么?空间站吗?”华伦蒂问。

“我想是的。”安德说, “可是这么多火箭,而且这么庞大――我想她是计划一次建成。说不定她在拆用火箭零件呢。你觉得可能性有多大?”

华伦蒂一气之下,差点回答:我怎么知道?但她立即意识到, 他不是问她,因为他几乎马上就自己回答了。这意味着他一定是问了藏在他耳朵里的计算机。不对,不是“计算机”,是简。他在问简。华伦蒂认为飘行车里虽然只有四个人,但还有第五个人在场,通过安德和米罗戴的宝石察言观色,这个想法华伦蒂还不习惯呢。

“她可以一气呵成。”安德说, “实际上,有了这里火山喷发出的化学物质、虫族女王已经熔化的金属,足以建造不止一座空间站,而且还可以适应两艘小远程星际飞船,也就是虫族第一次远征使用的那种飞船。是殖民地飞船的虫族版本。”

“赶在舰队到来之前。”华伦蒂说,她豁然开朗。原来虫族女王准各举家迁移。她可不想在“小大夫”第二次到来的时候,让自已的种族困在一颗行星上。

“你看出了问题。”安德说, “她不会告诉我们她在干啥的,所以我们得依靠简的观察,再加上我们的猜测。而且据我的猜测,形势并不美妙。”

“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虫族要离开这颗星球?”华伦蒂问。

“不仅仅是虫族。”米罗说。

华伦蒂马上联想到了猪族。难怪猪族允许虫族女王制造如此严重的污染。难怪从一开始就计划建造两艘飞船。 “一艘飞船载虫族女王,另一艘载猪族。”

“这是他们的意图。”安德说, “但在我看来,实际上――这两艘飞船都是要来载德斯科拉达病毒的。”

“我们的圣母。”米罗悄声说。

华伦蒂顿时感到不寒而栗。虫族女王寻求拯救自己的种族是一码事,但她要将具有自我适应能力的致命病毒运输到其他星球上,则完全是另一码事。

“你明白我的进退两难了吧。”安德说, “你明白为什么她不直接告诉我她在干啥了吧。”

“你不能够阻止她,是吗?”华伦蒂问。

“他可以向议会舰队发出警报嘛。”米罗说。

说得对。几十艘武装到牙齿的飞船,从四面八方汇集到卢西塔尼亚星――如果它们接到警报说有两艘星际飞船即将离开卢西塔尼亚星,如果让它们进人原先的轨道,它们就能够拦截那两艘飞船,并且予以摧毁。

“你办不到吧。”华伦蒂说。

“我既不能阻止他们走,也不能让他们走。”安德说, “阻止他们走要冒毁灭虫族和猪族的风险;让他们走则要冒毁灭全人类的风险。”

“你必须游说他们。你必须和他们达成某种协议。”

“协议对我们有什么用?”安德问, “我们又不代表全人类。再说,如果我们以威胁相要挟,虫族女王就会摧毁我们所有的卫星,还可能摧毁我们的安赛波。她为了自身的安全,有可能那样做。”

“这么说来,我们真的与世隔绝了。”米罗说。

“与一切都隔绝了。”安德说。

片刻后,华伦蒂才回过神来:原来他们担心的是简。如果没有安赛波,他亻门就无法同简交谈;如果没有卫星围绕卢西塔尼亚星的轨道旋转,简在太空的眼睛就会变成瞎子。

“安德,我不明白,”华伦蒂说, “虫族女王是我们的敌人吗?”

“问题就出在这里,不是吗?”安德问, “虫族女王要恢复自己的种族,麻烦就出在这里。既然现在她重新获得了自由,既然现在她不再蜷缩在我的床底下一只袋子里的一个虫茧里,那么,她将为了自己种族的最大利益而采取行动――采取她认为必要的行动。”

“可是,安德,人类和虫族之间再也不能发生战争了呀。”

“如果没有人类舰队奔赴卢西塔尼亚星,就不会出现这个问题。”

“可是简已经切断他们的通讯。”华伦蒂说, “因此他们没法接到使用‘小大夫’的命令。”

“目前是这样的。”安德说, “华伦蒂,可是你凭什么认为简甘愿冒自己的生命危险,来切断他们的通讯呢?”

“因为命令已经发出了。”

“星际议会发出了命令,摧毁这颗行星。既然现在简暴露了她的威力,他们要消灭我们的决心就更加坚定了。他们一旦找到办法干掉简,那么,他们打击这颗星球就更加确定无疑了。”

“你告诉过虫族女王吗?”

“还没有。不过,我不知道她能够从我的头脑中了解到多少我不想让她知道的东西。这不是我能完全控制的交流方式。”

华伦蒂把手放到安德的肩上: “这就是为什么你劝我不要来见虫族女王吗?因为你不想让她知道真正的危险吗?”

“我只是不想再面对她。”安德说, “我对她又是爱,又是怕。因为我说不准自己是应该帮助她,还是应该毁灭她。同时也因为她一旦发射火箭升空(从现在起,任何一天都可能发射),就会带走我们摧毁她的力量,带走我们与全人类的联系。”

他又有话没有说出口:她会切断安德和米罗同简的联系。

“我想我们很有必要和她谈一谈。”华伦蒂说。

“要么对话,要么干掉她。”米罗说。

“现在你明白了我的问题吧。”安德说。

他们默默地驱车前行。

虫族女王的地道人口处是一座建筑,看上去与别处建筑没有两样。没有特别的守卫——的确,他们在整个漫游途中,没有见到一个虫人。华伦蒂记得,她年轻时第一次待在殖民地星球,她竭力想像虫族城市住满虫人时会是什么样子占现在她明白了――这些城市看上去恰如死城。没有穿梭不停的虫人,如同蚂蚁大军蜂拥翻过山头。她知道,在某处光天化日之下,一定有田野和果园,虫人正在进行田间管理,但从这里全都看不见。

为什么这情景使她舒了一口气呢?

她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就已经知道答案了。虫族战争期间,她是在地球上度过孩提时代的。外星虫族令地球上的每一个孩子谈虎色变,同时也给她带来了许多噩梦。然而,只有极少数人亲眼目睹过虫人,而在她小时候还活着的目睹过虫人的人更是寥寥无几。她居住在第一个殖民地期间,处处是虫族文明的废墟,然而,人们却连一具虫人干尸也没有发现。她对虫族的所有直观形象全都来自电视上的那些恐怖形象。可是,难道她不是第一位阅读安德的《虫族女王》的人吗?除了安德之外,难道她不是第一位将虫族女王视为一个充满异域情调的优雅、美丽人儿的人吗?

不错,她是第一个,但这说明不了什么。不仅她,而且如今活着的每一个人也都在一个或多或少受到虫族女王和“霸主”影响的道德宇宙里长大。不过,昔日妖魔化虫族的运动不断,在这些运动中成长起来的人中,如今只有她和安德还活着。她对不必见到虫人,本能地舒了一口气。对米罗和普利克特来说,他们第一眼看见虫族女王和工虫所产生的紧张感不会与她一样。她提醒自己,我是德摩斯梯尼。我是理论家,我坚持认为虫族是异族,是可以理解、可以接受的异族。我必须尽最大努力克服我儿时的偏见。在适当的时候,全人类都会知道虫族女王重现江湖的;如果连德摩斯梯尼都不能把虫族女王作为异族接受,那真是个耻辱。

安德驾车围着一座小小的建筑绕了个圈。 “就是这个地方。”他说着便把车停下,然后让螺旋桨慢下来,把车停在建筑物惟一一道门附近的卡匹姆草地上面。门太矮了――成人必须手脚并用地爬着进去。

“你怎么知道呢?”米罗问。

“是她告诉我的。”安德说。

“简?”米罗问。他满脸困惑,显然简压根儿没有对他说过这类的话。

“虫族女王。”华伦蒂说, “她是直接对安德的意念说话。”

“这个窍门真了不起。”米罗说, “我可以学吗?”

“你见到她的时候,”安德说, “我们再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