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办不到。”安德说。

“所以,我们必须研究一种机制,普遍传播新细胞器官,与此同时彻底铲除旧病毒。”

“异族大灭绝。”科尤拉说。

“这就是争议的焦点。”埃拉说, “科尤拉说,德斯科拉达病毒是有感觉的。”

安德望着他最年轻的继女说: “一种有感觉的病毒吗?”

“它们有语言,安德。”

“什么时候发现的?”安德说。他试图想像一个基因分子――即使像德斯科拉达病毒一样长,一样复杂――怎么可能说话。

“我已经怀疑了很长时间。我在没有把握之前,是不会说出来的。可是――”

“这说明她没有把握。”格雷戈得意洋洋地说。

“但现在我差不多有把握了。再说,在我们了解一个物种之前,你是不能把这物种整个儿全毁灭的。”

“它们是怎么说话的?”

“当然不像我们。”科尤拉说, “它们在分子的层次上相互来回传递信息。我先前在研究新型抗杀毒剂型病毒怎么蔓延这么快、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就取代了全部旧病毒的时候,第一次注意到这个情况。我无法解决这个问题,因为我把问题提错了。它们并不取代旧病毒,只是传递信息。”

“它们是掷飞镖。”格雷戈说。

“这是我用自己的话解释。”科尤拉说, “我并不理解那就是语言。”

“因为它不是语言。”格雷戈说。

“那是五年前的事了。”安德说, “你说它们掷出的飞镖携带必要的基因,于是接受到飞镖的所有病毒都更改自己的结构,从而包含新的基因。这很难称之为语言。”

“可是,它们并不仅仅投掷一次飞镖。”科尤拉说, “这些信使分子一直都在进进出出,大多数时间它们并不进人病毒的体内。

它们得到德斯科拉达病毒的好几部分的解读,然后它们又传递到另一个病毒那里。”

“这就是语言吗?”格雷戈问。

“还不是。”科尤拉说, “可是,有时候一个病毒解读了一个飞镖后,自己也制造一个新的飞镖,投射出去。下面这部分向我显示它就是语言:新飞镖的正面部分始于一个分子序列,这个分子序列与它正在回答的飞镖的背面尾尖相似。它可以保持谈话线索的完整性。”

“谈话?”格雷戈鄙夷地说。

“安静,否则找死。”埃拉说。安德意识到,过了这么多年,埃拉的声音还是足以遏止格雷戈的傲慢无理――至少在有些时候。

“我跟踪了一些谈话,发现它们持续不下上百次你说我答。当然,大多数交谈比这早得多就结束了。少数交谈已并入了病毒的体内。但最有趣的是――这种交谈完全是有意识的。有时候,一个病毒拾起飞镖,保存下来,而大多数病毒并不这样做。有时候,大多数病毒也保存某种特定的飞镖,但它们合并信使飞镖的地方恰恰最难绘制成图。之所以最难绘制成图,是因为这个飞镖不是它们结构的一部分,而是它们的存储器,而且存储器因不同的飞镖而异。如果病毒接收了太多的飞镖,它们往往要清除一些存储碎片。”

“这真迷人,”格雷戈说, “但它不是科学。对于这些飞镖,这种随机的结合与脱开,有许许多多的解释。”

“不是随机的!”科尤拉说。

“这些都不是语言。”格雷戈说。

安德没有听争论,因为简通过他戴在耳朵里的宝石接受器正在对他低语。他仔细倾听,不敢掉以轻心。 “她发现出了什么东西。”简说, “我查看了她的研究,发现了一种不会发生在任何亚细胞生物身上的东西。我对资料进行了多次不同的分析。我对德斯科拉达病毒的这种特殊行为越模拟、越测试,它就越显得不像基因编码,就越像语言。目前,我们还不能排除它具有意识的可能性。”

安德的注意力回到争论上来,听格雷戈说: “为什么我们非得把我们还不了解的一切变成神秘的经验呢?”格雷戈闭上眼睛,拖着音调吟诵, “我发现了新的生命!我发现了新的生命!”

“住口!”科尤拉大声叫道。

“乱套了。”娜温妮阿说, “格雷戈,注意点,别超出理性讨论的界限。”

“这很难做到,因为整个事情都是瞎扯淡。Ate agora quem jaimaginou microbiologista quese torna namorada de uma molecula?①(谁听说过一个微生物学家迷上了一个分子?)”

①葡萄牙语,其后的括号里是英语译文的转译。不少葡萄牙语句子没有英语译文,只好保留原文。

“够了!”娜温妮阿厉声说, “科尤拉和你一样,也是科学家,再说――”

“她是个科学家。”格雷戈嘀咕道。

“再说――闭上你的嘴,听我把话讲完――她有权利发表自己的观点。”此时娜温妮阿非常生气,但格雷戈和往常一样,对此不以为然。 “格雷戈,现在你应该知道,往往在最初听起来最荒谬、最不符合直觉的观点,到头来会导致我们看待世界的方式发生根本的改变。”

“你们真的认为这属于那些根本性的发现吗?”格雷戈问,他轮番探看着他们的眼睛, “一个会说话的病毒吗?如果她对这个问题知道这么多,为什么不告诉我们这些小畜生讲的是什么呢?”他一反平时用科学语言――也是外交语言――斯塔克语说话的习惯,突然讲起葡萄牙语来,这就是讨论开始乱套的迹象。

“这有关系吗?”安德问。

“有关系!”科尤拉说。

埃拉惊愕地望着安德。

“这是治疗一种危险疾病和消灭一个智慧生物种族之间的差异。我想有关系。”

“我的意思是,”安德耐心地说, “我们是否知道它们说的什么,这有关系吗?”

“没有。”科尤拉说, “也许我们永远也听不懂它们的语言,但这改变不了它们是智慧生物这个事实。不管怎样,病毒与人类之间有什么可说的?”

“说句‘请别想法杀死我们了,怎么样?”格雷戈说, “如果你能够设法用病毒语言说出这句话,那还也许有用。”

“可是,格雷戈,”科尤拉带着嘲弄的甜蜜口吻说, “是我们向它们说这句话,还是它们向我们说呢?”

“这个我们用不着在今天决定。”安德说, “我们可以等一等。”

“你怎么知道呢?”格雷戈说, “说不准就在明天下午,我们一觉醒来,全都又是发痒又是呕吐又是发高烧,最后死去。因为今天夜里,德斯科拉达病毒就想出了彻底消灭我们的办法。你怎么知道这不可能发生呢?这可是你死我活的斗争呀。”

“我想,格雷戈正好向我们表明我们必须等待。”安德说,“你们听见他是怎样谈论德斯科拉达病毒的吗?病毒想出了消灭我们的办法,甚至他也认为德斯科拉达病毒有意志,能够做出决定。”

“这只是一种比喻。”格雷戈说。

“我们一直都是这样谈论的,”安德说, “也是这样想的。因为我们都感受到――我们在和德斯科拉达病毒战斗。这还不仅仅是抗击一种疾病――这就好像我们有一个足智多谋的敌人,它对我们所有的举措都是一报还一报。在整个医学史上,谁也没有阻击过这样一种疾病,它神通广大,打败了阻击它的种种战略战术。”

“纯粹是因为谁也没有阻击过一种如此超大型的、如此复杂的基因分子的细菌。”格雷戈说。

“完全正确。”安德说, “这是一种独特的病毒,它拥有的能力可能超出了我们的想像。”

片刻之间,安德的这番话悬在空中,大家陷人了沉默;片刻之间,安德想像他在这次会上或许总算起到了作用,仅仅作为一个讲话者,他或许赢得了一些赞同。

可是,格雷戈很快就打破了他的幻觉: “即使科尤拉是正确的,即使她是绝对正确的,即使德斯科拉达病毒全都拥有博士学位,并且不断地发表如何致使人类精神崩溃、直至死亡的论文,那又怎么样?难道因为企图把我们统统杀死的病毒太聪明了,我们就要躺在地上装死不成?”

娜温妮阿平静地答道: “我想科尤拉需要继续进行她的研究,我们需要更多地为她出谋划策――与此同时,埃拉也继续进行她的研究。”

这一次是科尤拉反对: 以口果你们都仍然在研究办法来杀死它们,那我为什么还要劳神费力去了解它们呢?”

“这个问题问得好,科尤拉。”娜温妮阿说, “但在另一方面,如果它们突然找到办法绕过我们设置的所有化学屏障,从而把我们统统消灭,那你为什么还要劳神费力去了解它们呢?”

“你死我活的斗争。”格雷戈嘀咕道。

安德知道娜温妮阿的决定是正确的――保持两条线的研究,先多了解,然后再做决定。然而,科尤拉和格雷戈却都没有领会她的意图,都以为一切全系在德斯科拉达病毒是否是智慧生物上面。

“即使它们智慧生物,”安德说, “这也并不意味着它们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而是完全取决于它们是异族还是异种。如果是异族――如果我们理解它们,它们也理解我们,彼此找出办法共同生活――那就太好了。我们安全了,它们也安全了。”

“一个伟大的和平缔造者打算同一个分子缔结和约吗?”格雷戈问。

安德没有理睬他的讽刺口吻,继续道: “另一方面,如果它们企图毁灭我们,而我们又找不到途径与它们交流,那么它们就是异种――有智慧的异种,顽固不化,充满敌意,十分危险。异种我们是无法与之共处的。异种是我们自然而然要永远与之战斗到底的,而在战争期间,我们惟一的道德选择就是采取一切必要的行动,战胜敌人。”

“说得对。”格雷戈说。

科尤拉虽然讨厌弟弟得意洋洋的语调,但还是听了安德的这番话,掂量了话意,然后试探性地点了点头。 “只要我们不先人为主地假定它们是异种就行。”科尤拉说。

“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也可能有中间道路走。”安德说, “也许埃拉能够找到办法取代所有的德斯科拉达病毒,而又不会摧毁它们的记忆和语言能力。”

“不行!”科尤拉又激动起来, “你们不能――你们没有权利保留它们的记忆能力,却剥夺它们的适应能力。这就好像它们给我们做脑白质切除术一样。如果是战争,那就打吧,消灭它们,但不能偷走它们的意志,却保留它们的记忆。”

“没有关系。”埃拉说, “这是做不到的。我想,实际上我在作茧自缚,干一项不可能完成的工作。对德斯科拉达病毒动手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不像对动物体检,做手术。我怎么做得到使麻醉分子在我进行切除手术期间不至于自我愈合呢?也许德斯科拉达病毒在物理学意义上并不怎么在行,但在分子外科学方面却比我强多了。”

“到目前为止是这样的。”安德说。

“到目前为止我们什么也不知道,”格雷戈说, “只知道德斯科拉达病毒千方百计想消灭我们,而我们却还在绞尽脑汁考虑是否应该还击。我再静观一阵事态的发展,不会永远这样下去的。”

“还有猪族呢?”科尤拉问, “对于我们是否应该改变不仅使他们得以繁殖,而且首先把他们创造成了智慧生物的分子,难道他们没有权利投票决定吗?”

“这东西企图消灭我们。”安德说: “只要埃拉想出的办法既能够消灭病毒,而又不至于干扰猪族的繁殖周期,我想他们是没有任何权利反对的。”

“也许他们的感受不一样吧。”

“那么,他们也许最好是发现我们在做什么。”格雷戈说。

“对于我们正在进行的研究,我们不能告诉别人――无论是人类还是猪族。”娜温妮阿严厉地说, “否则幽活,会引起可怕的误解,从而导致暴力和死亡。”

“看来,我们人类是一切生灵的法官。〃科尤拉说。

“不对,科尤拉,我们科学家是在收集信息。”娜温妮阿说,

“在我们收集到足够的信皋之前,谁也不熊做出任何判断。因此,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要遵守保密原则。科尤拉和格雷戈都要遵守。在我发话之前,你们不得告诉任何人,而且在我们对情况进一步了解之前,我是不会发话的。”

“在你发话之前,”格雷戈唐突地问,∶“还是在‘死者代言人’发话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