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神满意了,对她满意了。顿时,她感觉皮肤上的油污只不过是一点点油罢了。不必洗涤了,目前不必洗涤了,因为她找到了另一种方法净身,找到了另一种方法让神约束她。她缓缓地躺在地板上,露出了微笑,欣喜之下,轻轻地哭了起来。李清照,我心灵的祖先,感谢您为我指点迷津。现在,我和神交流了;分离结束了。母亲,我洁净了,高尚了,我的心灵又和您相通了。 “西天白虎”,我现在纯洁了,可以抚摩你的皮毛,而不会留下任何污迹了。

这时候,有一双手抚摩她一一是父亲的手,把她抱起来。一滴滴水珠落到她脸上,落到她没有穿衣服的肌肤上一一是父亲的眼泪。“你还活着。”他说, “我的真人、我的乖乖、我的女儿、我的命根、我的‘清照’,你真是光彩夺目。”

后来她才知道,在她经受考验期间,人们不得不把她父亲绑起来,把嘴塞住。当她爬上塑像,似乎要用脖子撞剑刃的时候,父亲拼命往前冲,结果他坐的椅子倒下,他一头栽在地板上。这被看作是对他的大慈大悲,因为这意味着他没有看见女儿从塑像上落下来的可怕场面。她躺在地上昏迷期间,他一直在为女儿哭泣。随后,当地站起来,开始追寻木纹的时候,于是他明白了其中的意义。“瞧,”他低声说, “神交给她了一个任务。神对她显灵了。”

其他人反应很慢,因为他们以前从来没有看见过任何人追寻木纹:它没有包括在“神谕目录”里:门口等待、数五的倍数、数物体、核实偶然谋杀案、撕指甲、刮皮肤、扯头发、咬石头、睁大眼睛――众所周知,这一切都是神要求的苦行修炼,都是表示顺从神的仪式,净化真人的灵魂,从而神将赋予真人的头脑以智慧。谁也没有见过追寻木纹这种方式。然而,父亲看出了女儿做的是什么,给这个仪式命名,并且增添到“神谕目录”里。作为第一个被神推荐来做这个仪式的人,她的名字――韩清照将永远与这个仪式联系在一起。这使她卓然不凡。

她在设法净手、随后自杀方面,也表现出非凡的足智多谋。当然,许多人也试过在墙上刮手,大部分人也试过在衣服上揩手。可是,她却通过擦手产生摩擦热,这被视为是很少见、很机智的。另外,虽然撞头是常见的,但是她爬上塑像,从上面跳下来,头着地,这也是十分罕见的。再说,就是这样做过的人,也没有谁意志坚强到双手放在背后这么长时间。于是,庙子里沸腾起来,消息很快就传遍道星的所有寺庙。

神灵如此强有力地附在韩非子的女儿身上,这当然是他当父亲的伟大荣耀。而当女儿试图自杀时,他几乎疯狂的故事也不胫而走,打动了许多人的心。“他可能是最伟大的真人,”他们赞美道, “但他爱女儿胜过自己的生命。”他们本来就崇敬他,这个故事更使他们爱戴他。就是这时候,人们开始交头接耳,议论韩非子可能要成神了。“他的道法高超,诸神都要向他显灵。”热爱他的人说,“但他又十分慈爱,始终爱护道星的百姓,努力为我们谋幸福。难道这不是一位星球之神的德行吗?”当然,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个人在生前是不可能被选为一个村子的神的,更何况一个星球。人的一生,从生到死,他的一切还没有完全被世人知晓,怎么能判断他将会成为什么样的神呢?

清照一天天长大,这些小道消息也多终传到她的耳里,她知道了父亲也许会被选为道星之神,而且这信息成为了指引她生命之旅的一座灯塔。然而,无论是在当时还是日后,她都铭记在心:父亲的手是一双将她那伤痕斑斑的扭曲的身体抱上病床的手,父亲的眼睛是一双往她那冰冷的皮肤上落下热泪的眼睛,父亲的声音是一种用古老的语言对她耳语――语调激情飞扬、悦耳动听的声音:“我的爱女、我的‘清照’,永远不要从我的生命中带走你的光辉。无论发生了什么,都千万不要伤害自己,否则会要了我的命的。”

第四章 简

你的人民有那么多正在成为基督徒。相信这些人类带去的神。

你不信上帝吗?

这个问题压根儿就不存在。我们始终不会忘记我们是怎么来的。

你们是演化来的。我们是被创造出来的。

被一个病毒创造出来的。

一个上帝为了创造我们而创造出来的病毒。

这么说来,你也是一个信徒。

我懂得信仰。

不对,你是渴望信仰。

我渴望到了我的行动看上去仿佛我信教似的程度。也许这就是害怕吧。

或者是故意的精神错乱。

结果,来到米罗飞船上的并不只是华伦蒂和雅各特两人。普利荒特也来了,而且是不邀自来,她找了一间小得可怜的斗室安顿下来。那斗室小得连伸腰的空间都没有。她在旅途上是个特殊人物――既没有家庭,又不是船员,只是个朋友而已。普利克特曾经是步德的学生,当时安德是特隆海姆星上的一个死者代言人。她自个贶断定,安德鲁?维京是“死者代言人”,馋是“终结者维京”。这位才华横溢的年轻女人为什么对“终结者维京”矢忠不渝,华伦蒂不大理解。有时她想,也许一些宗教就是这样开始的。创始人自己并不招收信徒,而是信徒主动上门,强加在他头上的。

不管怎烊,自从安德离开特隆海姆星后多少年来,普利克特就一直与华伦蒂及其家人朝夕相处,辅导孩子,帮助华伦蒂从事研究,一直在等待华伦蒂全家与安德团聚这一天的到来――只有普利克特知道这一天会到来的。

因此,在前往卢西塔尼亚星的航行途中的后半程,是华伦蒂、米罗、雅各特和普利克特他们四人乘坐米罗的飞船航行的。或者说,华伦蒂最初是这样想的。一直到了两船衔接后的第三天,她才得知还有第五位乘客一直伴随着他们。

那天,他们四人和往常一样聚集在驾驶舱里,没有别的地方可走。这是一艘货船――除了驾驶舱和卧室外,只有一条小小的走道和一个厕所。其余空间全都设计来装货,而不是装人――当然谈不上舒适。不过,华伦蒂并不在乎个人空间的丧失。现在她写煽动性文章的速度放慢了;她觉得更重要的是,了解米罗――并且通过他,了解卢西塔尼亚星,了解那里的人类、猪族,尤其是米罗的家庭――因为安德娶了米罗的母亲娜温妮阿为妻。华伦蒂的确收集了大量的信息――如果没有学会从零星的证据中推论出许多东西来,那么这些年来,她是不可能一直都当历史学家和传记作家的。

她真正的收获还是米罗本人。他牢骚满腹,火气很大,灰心丧气,对自己的残废身体充满厌恶,但这一切都是可以理解的――他的悲剧仅仅发生在几个月之前,况且他仍然在重新找回自我。华伦蒂对他的前途并不担忧――她看得出来,他意志坚强,不是那种轻易就崩溃的人。他会逐渐适应坚强起来的。

她最感兴趣的还是他的思想。他的肉体受到囚禁,这似乎反倒解放了他的思想。当初他受伤时,几乎完全瘫痪了。他无所事事,只能躺着沉思。当然,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冥想他的损失、他的错误、他无法拥有的前途。然而,也有不少时间他也在思考忙忙碌碌妁人压根儿没有想过的问题。第三天他们四人聚在一起的时候,她试图从他口里掏出的就是这些问题。

“大多数人都没有思考这些问题,至少没有认真思考,而你却在思考。”华伦蒂说。

“但并不是我思考,就意味着我知道什么。”米罗说。现在她已经真的适应了他的声音,只是有时候他说话慢得令人恼火,不时需要相当的意志力才能克制自己不露出走神的迹象。

“是宇宙的本质问题。”雅各特说。

“是生命的源泉问题。”华伦蒂说, “你说,你思考过生命的意义是什么,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宇宙是怎样运转的,为什么我们全都生活在里面。”米罗笑道。“这个问题可玄了。”

“有一次,我驾船出海打鱼,遭遇大风雪,独自困在大浮冰上。整整困了两个晕期,没有任何热源。”雅各特说, “我就不信你会想出什么我听起来玄的东西。”

华伦蒂露出微笑。雅各特是个粗人,他的哲学大概就是把他的船员管好,多多捕鱼。不过,雅各特知道华伦蒂想套出米罗的话来。听以就帮助这位年轻人放松,帮助他明白别人在认真对待他。

再说,由雅各特出面助一臂之力很重要――因为华伦蒂看出了,而且雅各特本人也看出了,米罗在打量他。雅各特也许上了年纪。但他的四肢依然是渔民的四肢,每一个动作都显示出身体的健美。有一次,米罗甚至带着羡慕的语气间接地赞美他: “你拥有二十岁小伙子的体魄。”华伦蒂听出了一句藏在米罗脑子深处的带有讽刺意味的弦外之音:而我呢,年纪轻轻的,身体却像一个患有关节炎的九十岁老人。所以,雅各特对米罗来说意味着某种东西――他代表着米罗无法拥有的前途。羡慕与愤恨交织。如果雅各特不处处小心,保证米罗从他口里只听到表示尊重与兴趣的话,那么米罗很难在他面前开诚布公的。

不用说,普利克特此时就默默地坐在那里,有些孤僻,简直像不在场似的。

“那我就说出来吧。”米罗说, “是对现实和灵魂的本质的思考。”

“是神学还是玄学?”华伦蒂问。

“大部分是玄学,”米罗说, “还有物理学。这两门学问都不是我的专长。再说,这并不是你所说的你需要我讲的故事。”

“我并不总是确切知道我需要什么。”

“那好吧。”米罗说。他吸了几口气,似乎在考虑从哪里开始, “你知道核心微粒缠绕吧?”

“人人都知道的,我当然知道。”华伦蒂说, “而且,我还知道这东西在过去2,500年间没有什么进展,因为无法对它进行试验。”那是一个古老的发现,是在科学家们努力赶上技术发展时期发现的。学物理的十几岁的学生们都还记得几句格言: “核心微粒是所有物质和能量的最根本的建筑材料。核心微粒既没有质量,也没有惯性。它只有方位、持续时间和连接。”而且,人人都知道,正是核心微粒连接――核心微粒射线的缠绕,才使安赛波得以工作的,从而使彼此相隔许多光年的星球与星际飞船之间可以同时进行通讯。然而,谁也不知道核心微粒的工作原理,因为无法“操纵”它,几乎不可能对它进行实验;只能对它进行观察,而且观察也只能通过它的连接进行。

“核心微粒,”雅各特问, “还有安赛波呢?”

“那是一个副产品。”米罗说。

“这和灵魂有什么关系?”华伦蒂问。

米罗正要回答,但显然是他一想到要用慢腾腾的、不听使唤的嘴发表长篇大论,就感到绝望。只见他的颚部在运动着,嘴唇在轻轻地翕动。然后,他大声说: “我不行。”

“我们洗耳恭听。”华伦蒂说。她明白,米罗由于说话艰难,

不愿意勉强高谈阔论,但她也知道,无论如何他都必须讲。

“不行。”米罗说。

华伦蒂本来还想进一步劝说,但看见他的嘴唇仍然在动,只是发出的声音非常微弱。他在嘀咕吗?赌咒吗?

不是一一她知道压根儿不是。

片刻后,她才意识到自己为什么这么肯定。因为她看见过安德做完全同样的动作,安德戴在左耳中的宝石里面安有计算机终端,当他向计算机终端默默地发出指令时,也是动用嘴唇和颚部。当然,米罗和安德一样,也拥有计算机线路:所以他用同样的方法对其讲话。

片刻后,米罗显然向他的宝石发出了指令。宝石一定与飞船上的计算机联接,因为一个显示屏幕立刻清晰起来,接着出现了米罗的脸。只是压根儿没有了有损他面容的呆滞。华伦蒂意识到:米罗的脸还是从前的脸:而且当计算机图像说话的时候,说话者发出的声音肯定是米罗昔日的声音一一清晰,有力,机智,快速。

“你们知道,核心微粒结合形成一个持久结构一一一个介子、一个中子、一个原子`一个分子、一个有机体、一颗行星一一它们缠绕起来。”

“这是什么玩意儿?”

雅各特质问道。他还没有弄明白为什么计算机在讲话。

米罗的计算机形象在屏幕上顿时冻结,陷入了沉默。米罗他本人回答: “我在玩这东西。告诉它事情,它就记住,并且代替我讲话。”

华伦蒂竭力想像米罗在不停地实验,直到计算机程序将他的容貌和声音模仿得惟妙惟肖。他重新创造出自己本应具备的形象,一定感到格外惬意。但同时,他看见自己本来可以成为什么样子,却又知道现在这绝不可能是真实的了,又一定是格外痛苦。

“多么妙的主意。”华伦蒂说, “一种对个性的弥补术。”

米罗笑了起来――只笑了一声: “哈!”

“讲下去吧。”华伦蒂说, “不管是你自己讲,还是计算机替你讲,我们都洗耳恭听。”

于是,计算机图像恢复了生气,再次用米罗那洪亮的想像的声音说: “核心微粒是物质和能量最小的建筑材料。它们没有质量,也没有尺寸。每一个核心微粒都沿着一条单一的射线与宇宙其他部分连接。这是一条一维射线,将一个核心微粒与其他所有的核心微粒连接在它那次小的结构――介子里。在这个结构里,从核心微粒发出的全部射线都缠绕成一条单一的核心微粒线,这条核心微粒线又将介子连接到次小的结构――比如中子里。中子里的线又缠绕成一股线,将中子连接到原子里的所有其他粒子里,然后原子线又缠绕成分子绳。这与核力量或者重力毫无关系,与化学结合毫无关系。就目前我们所知,核心微粒连接是无所作为的。它们只是在那里而已。”

“可是单一的射线始终在那里,始终存在于缠绕里。”华伦蒂说。

“是的,每条射线都在运行,永不停止。”屏幕回答。

计算机居然能够对华伦蒂的话立即做出反应,这使她大吃一惊――雅各特也大吃一惊,眼睛睁得大大的。这不是一次预先设定好的演讲。要把米罗的面貌和声音模拟得惟妙惟肖,非得十分复杂的程序才行;可是现在它居然能做出即时反应,仿佛在模拟米罗的个性似的…

再不然,是米罗给了程序某种暗示吗?这个反应是他默诵出来的吗?华伦蒂不知道――她一直注视着屏幕。现在她得停止注视屏幕了——得注视米罗本人了。

“我们不知道射线是否是无限的。”华伦蒂说, “我们只知道我们没有发现射线是在哪里结束的。”

“它们缠绕在一块儿,缠满行星,每颗行星的核心微粒缠绕到这颗行星的恒星,又从恒星缠绕到银河系的中央…”

“那么,银河系的缠绕又往哪儿走呢?”雅各特问。这是一个古老的问题。中学生最初接触到核心微粒学科时,问的就是这个问题。就好像那古老的推测:也许银河系真的是存在于比它们大得多的宇宙里的中子或者介子,或者还是那个古老的问题:如果宇宙是无限的,那么宇宙边缘以外是什么呢?

“是呀,是呀。”米罗说。不过,这次是他自己开口说, “但这不是我要谈的。我要谈的是生命。”

随即,计算机声音――那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的声音――接了过来: “来自于岩石或者沙粒之类的物质的核心微粒缠绕全部都从每个分子直接连接到行星的中心。但当一个分子并人一个生物的时候,它的射线就会发生变化。射线不到达行星,而是缠绕在单个细胞里面,发自细胞的射线全部缠绕在一块儿,这样每一个生物都发出一条核心微粒连接的光纤,与行星的中央核心微粒绳缠绕。”

“这表明,个体生命在物理学的层面上是有意义的。”华伦蒂说。她就这个问题曾经写过一篇文章,试图消除对核心微粒产生的一些谬论,而用核心微粒来提出一种关于社会如何形成的观点,“可是,这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米罗。您对它毫无办法。生物的核心微粒缠绕不过是每一个核心微粒都连接到某个事物上,又通过这个事物连接到别的事物上,再通过别的事物连接到其他事物上――细胞和生物都不过是可以进行这些连接的两个层次而已。”

“是的。”米罗说, “凡是生存的,都要缠绕。”

华伦蒂耸了耸肩,又点了点头。这可能无法证明,但如果米罗想以此作为他推论的一个假定,那也好。

计算机上的米罗又接过来讲: “我一直思考的是缠绕的持续力。当一个缠绕结构分裂时――正如当一个分子分裂时――旧的核心微粒缠绕会持续一段时间。在物理意义上不再连接的碎片,会在核心微粒的意义上持续一段时间。而且粒子越小,原有结构分裂后的连接持续越久,碎片转人新的缠绕的速度就越慢。”

雅各特皱了皱眉头: “我还以为物体越小,发生得就越快呢。”

“这与直觉恰恰相反。”华伦蒂说。

“核裂变后,核心微粒射线恢复正常需要几个小时。”计算机上的米罗说, “将比原子还小的粒子分裂,那么碎片之间的核心微粒连接会持续更久。”

“这就是安赛波的工作原理。”米罗本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