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当他们全都歇下来四处张望时,斯蒂波克说,“你们在那里看到了什么?”他指着他们来处的对岸。

“我能看见我家的房子。”乎姆立刻说道,因为他家的房子矗立在大牧场那座光秃秃的山顶上。它周围当然还有其他房子,但他住的房子,也就是他祖父的房子,是最高的。

“我父亲的房子里有灯光。”维克斯说着,指着林克瑞湾四周的许多房子,维克斯的父亲罗斯仍然住在他自己父的亲林克瑞建的房子里。

“我的家人住在主镇,”迪尔娜说,“从这里看不到。”

斯蒂波克在他们身后轻声笑着:“这就是你们看到的一切?”

希瑞斯说:“我看到最多的是树。和森林一比,那些房子看起来真是见鬼的太小了。”斯蒂波克拍了拍她的胳膊。

乎姆不知道他究竟应该在河对岸看到什么。没错,所有的一切在更远处看起来都更小,可每个人都知道这一点。斯蒂波克希望他们看见什么?

维克斯最后将一块石头踢下山,转身问斯蒂波克:“结束这猜谜游戏吧,你想让我们看到些什么,直接告诉我们。”

“没错,”乎姆说,“我们从这儿能看到的只有森林和天堂城。”

“这就是答案,”斯蒂波克拍了拍乎姆的背,“那里是天堂城,它在那边,对吗?”

“它还能在哪里?”希瑞斯问。

“看看这边。天堂城在这里吗?”

他们说:“不,当然不在。”

“很好。那么,如果一个人和他的妻子一起穿过河岸,在这里建一座房子。那么这座房子还会在天堂城吗?”

现在他们开始隐约抓住这个念头了。“它未必要在那里,对不对?”迪尔娜说。

乎姆补充道:“如果住在这里的人有船,那他们完全可以决定让谁来或不让谁来。”

“他们甚至可以把见鬼的督察和他愚蠢的法律留在那一边,”维克斯说,“我们可以投票决定每件事,就像你说的一样!”

但是这种兴奋立刻消退了,因为斯蒂波克说:“你们能把詹森也留在那一边吗?”

他们耸耸肩,往地上踢着自己的脚。他们不知道。毕竟,你永远不知道詹森能做什么。

“那就让我告诉你们吧,”斯蒂波克说,“你们无法拦住詹森,因为詹森有可以飞翔的机器。”

飞翔!乎姆惊诧地瞪着斯蒂波克。这个人很奇怪,他可以连续好几个小时和他们说詹森只是一个凡人,和别人没什么两样;然后他又会说这样的话,或是说詹森操纵着一艘大船在星际间飞行。谁搞得清楚?甚至斯蒂波克自己好像都没法确定,詹森到底是不是和老人们说的那样,是个上帝,又或者只是个凡人。

“不只是詹森。你们谁有牛?”

没有人有。

“或一把斧头?或是任何东西?”

“我有自己的工具。”维克斯说,但他是跟随斯蒂波克的人里年龄最大的。其他人几乎都还没到十四岁,还没有进入成年。

“你的工具足以建造一个城镇吗?”

维克斯摇了摇头。

“那我们就回到起点了,是不是?因为你们无法从天堂城解放,除非你们再也不需要天堂城。但是这仍然值得思考,对吗?也许也仍然值得去计划实现。也许?”

“也许。”乎姆说道,他的语调极其严肃,以至于在整个下山途中大家不是捶他,就是拿他开玩笑。但是当他坐在舵边开始返航时,他忍不住频频回头去看他们刚刚离开的河岸。那里的土地和天堂城的一样好。也许,当老人们一门心思地关注詹森嘴里漏出的每个字时,乎姆和维克斯这些不太在意这种想法的年轻人可以建立另一个城市,它将像斯蒂波克时常说的那样,依赖被管理者的意愿,而不是管理者的意愿。

现在,当他们再度横穿河面时,湍流变得更难对付了。他们必须再次驶进其中,然而它将他们带到了远离预定航线的方向上,因为返程是逆风而行。不过,一等越过主湍流,他们便让柔和的涡流懒洋洋地带着他们穿过林克瑞湾,绕过岩角,驶进他们建造这艘船的窄湾中。

除了掌舵的乎姆外,大家都涉水走上岸,把船系在三棵树上,然后他们彼此大笑着,对于不得不再次回到老人们中间发表着滑稽的言论。然后他们分开了。

迪尔娜住在主镇,所以她和乎姆返回的方向必然是一样的,这对于乎姆来说再好不过。他都想和她说话。几个月前,他在听斯蒂波克教学的群体中第一次遇见她,他就想和她说话了。那时候斯蒂波克还在说着恒星、行星和其他世界的几十亿人,好像有谁会很在乎天上真的存在什么似的。当他们穿过森林中蜿蜒的小路,向大牧场走去时,乎姆握住了她的手,但是在他努力想要表现得更礼貌一些时,她却只是将他的手握得更紧,然而在抵达开阔的平路时放开了。

这个鼓励对于乎姆来说足够了。“迪尔娜,”当他们穿过牧场时,他悄声说,“迪尔娜,一个月后我就是十四岁了。”

“我两周后就是十四岁了。”她说。

“那天我会从我父亲的房子里搬出来。”乎姆说。

“我也会搬出来,”她回答道,“只要我有地方去。”

乎姆咽了一口唾沫,“我可以给你建一座房子,只要你来和我一起住在里面。”

她仰起头轻快地笑起来,“是的,我会嫁给你,乎姆!你以为我这几个月来一直在暗示什么?”

于是他们彼此亲吻,动作笨拙,但是热情似火,这就足以让他们体验到他们希望体验到的一切。“我得等多久?”迪尔娜问。

“我会在詹森日之前建好它。”

“你觉得他会回来吗?”

“今年?”乎姆摇摇头,“今年他不会来,只要祖父是督察,他就不会来。”

“我希望他能亲自为我们举行婚礼。”迪尔娜说道。他们又一次亲吻,然后她朝诺约克路跑着离开了,这条路将引着她直接进入主镇。他们俩都没有注意到自己不协调的地方,他们正在计划并努力要搬离詹森统治的城市,与此同时,他们却又希望詹森亲自来主持婚礼。不管怎么样,就像斯蒂波克常常对他们说的那样,詹森可能不是上帝。可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不是詹森。每个人都知道詹森能够读到人们的内心,这让他超越了其他任何人。不管是不是上帝,无论如何詹森依然不是个凡人。

乎姆到家了,他迅速沿着水平木柱爬到了自己的窗边。他轻松地将它掀开一半,然后溜了进去,闩上了窗。

他的牛油灯闪烁着,不过还没有熄灭。他弄熄了它,然后在黑暗中脱掉衣服。房间很冷,他的毛毯更冷。他颤抖着,光着身子滑进羊毛中。不过他累得够呛,很快就睡着了。

门被猛地撞了开来,他父亲叫道:“乎姆!”男孩惊醒过来,从床上坐起来,裹紧了毯子好像它们能提供某种保护一样。“父亲……我……”

“父亲!”埃文高声说着,残忍地嘲弄着他,“父亲。”然后他咆哮道:“别叫我父亲,孩子!永远别再叫了!”

“什么事?我做了什么?”

“哦,今天早晨我们要装无辜吗?我没有告诉你连打开窗户都不行吗?还有一周都不能离开这个房间!你记得我为什么要这样命令你吗?”

“因为,”乎姆说,“因为我不听你的话,去了河上……”

“作为惩罚,我让你待在这里,你听我的话了吗?”

乎姆知道他又要挨打了。他很久以前就知道,如果他被抓到了,那最好是不要撒谎。那样抽打就会没那么难挨,咆哮也会比较快结束。

“我没听你的话。”乎姆说。

“到窗前来,小崽子。”埃文的声音更低了,所以也更令人恐惧。乎姆犹犹豫豫地爬下床。初秋的空气很冰冷,当他父亲打开窗闩,把它推开时,乎姆刚睡醒的赤裸身体几乎要冻僵了。“看着窗外!”埃文命令道,乎姆开始真的害怕了,他从未见过父亲如此狂怒。

在房子的墙根下,泥土上清晰地呈现着乎姆的脚印,它们从草地上延伸到墙边。前两个小时它们并不明显,但是清晨斜照的阳光将脚印照出了黑色的阴影,在暗褐色的土壤上特别明显。

“你去哪里了?”埃文阴森森地轻声问。

“我去……我去了……”乎姆看到他的几个兄弟、叔叔和堂兄弟拿着修补栅栏的工具路过。他们停下了脚步,看着窗户这边。他们听到埃文的咆哮了吗?

“你去河边了?”埃文催促他。乎姆点点头,埃文又开始怒吼:“这就是你听话的表现!你不是我儿子!我受了诅咒才有你这样的野崽子!我再也不要你待在我的房子里!你不用再住在这里了!”

乎姆能看到他的几个堂兄,他想他能看到他们在指指点点,一边笑一边嘲弄。他旋身面对他父亲,扯着嗓子也对他吼叫,期间他的童声破音了两次:“这根本不是惩罚,你这只老猪!我一直在期望能够离开这里的那一天,你只是提前给了我自由!”说完这话,乎姆朝堆着衣服的椅子走去。可是他父亲野蛮地大力抓住了他的胳膊,把他扯了回去。

“想要穿衣服,是不是?哦,一件也没有。我流汗为你换回了这些衣服,还有你母亲的。”

“我也工作了。”乎姆挑衅地说,但他害怕得要命,因为他父亲的手指箍进了他胳膊上的皮肉。

“你也工作了!”埃文嚷道,“你工作了!哦,你也得到了报偿!你吃了我的食物,睡在我的房子里!但我发誓,在你离开我时,你要像你来时一样赤裸!现在出去,永远别回来!”

“那就放开我,这样我就能出去了。”乎姆说着,一想到必须光着身子在大家面前走出去,他就尴尬得想死,他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

“我会放开你的,”埃文说,“可你不能用门,小崽子。你昨晚怎么企图骗过你父亲偷溜出去的,现在就怎么出去!你就从那个窗户飘出去吧,小崽子。”埃文再次把他甩到了打开的窗户前面。

乎姆站在窗前,看着下方的地面。那里突然间比昨晚看起来显得更高了,他的堂兄们站近了一些,离这里已经不足二十米。他们能听到每个字,能看到他赤裸地跳下去,没有任何东西掩盖他的羞耻。

“我说跳下去!”埃文说,“现在爬上窗台,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