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眯着眼看他,“别说了。”她轻声说,从桌子那边把一盘目录里称为“汤”的硬胶冻推给他。詹森呆坐了一刻,又从桌面上斜过身去,抓住他母亲的肩膀将她拉近。他把嘴唇贴在她耳朵边上,说话的声音轻得几乎自己都听不见:“是真的。”

她试图挣脱开去,一个劲摇头。

“妈妈,”詹森没放手,而是将她拉得更近了,“我是个天贼。我从老师的脑子里看到了答案。”

她发起抖来,“这不可能。”她悄声说。

“我知道。”

她站起来,牵着他的手离开了桌子。他们一起离开公寓,走下长廊,登上地铁。这个时候车里没多少人。她一路拉着他,一直走到一个女厕所外面。她预备把他也扯进去。

“我不能进女厕所。”詹森轻声说。

“见鬼!你必须进。”她低声回应着,恐惧让她的脸变得很难看。

他进去了,里面没人。母亲靠在门上看着他。

“这地方也许没有窃听器。”她说,“不过就算有,也不知道是我们。”

“声纹检测。”

“所以要小声说,”她小声说道,“我说那不可能。我做过两次血液测试。一次是在你父亲被审讯前,一次是因为你。我低劣的DNA里完全没有天贼基因,我的X染色体是干净的。你明白了吗?”

“我知道我干了什么。”

“你不可能从你父亲那里获得这个特性,”她紧紧地抓着儿子的胳膊,“因为它是X染色体携带的,他只能给你Y染色体。”

“我学过遗传学。”

“那你为什么说你做了那事?”

“基因突变。”詹森说道。母亲猛地攥紧他的手臂。詹森痛得很,但又不敢把手抽出来。他从未见过她这样惊怒交加。

“你以为他们没检查过吗?这是他们第一个要检查的。你的细胞里没有表现出任何突变。”

“那就是魔法了。”詹森说道。她放松了力道,刚好让他觉得能安全地把手臂抽出来。她没有阻止。

“魔法。”她说着,用手捂住脸,手指抓进眼窝的力道让詹森一瞬间担心她想弄瞎自己,要知道,移植手术的费用能花光她数年的收入和津贴。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把她的手拉下来,但一碰到她她就爆发了。她朝他大叫起来,全然忘了“妈咪宝贝”可能在听的危险。“听着!这不可能!你只是因为你父亲而产生了幻觉。他们曾经警告过我这可能会发生,天贼的孩子有时候会产生这种反应,他们因为父母的死因产生罪恶感,于是就妄想自己也是天贼。无论这是不是真的,你都可能被杀死,因为你到处宣称自己是一个……”

“我对父亲的死没有罪恶感!”詹森愤怒地说,“他死的时候我还没有出生,甚至还没有被怀上。如果你不想要一个疯孩子,你为什么要去精子银行……”

“我希望他有一个儿子……”

“很好,他有了一个!但别想把你的精神病转嫁到我身上!”

她一下子沉默了,下颌的曲线也垮了下来。当詹森靠在洗手盆上时,他脑海中再次闪过了什么,但这次不是一个念头,而是一段影像:一个男人在微笑着,他并不帅,却是个一贯强大又自信的人,他大而有力又柔情的双手伸过来,触碰……

“不!”他母亲朝他嚷着,推开了他的手。詹森意识到自己触碰了她,就在她想起他父亲的触碰的同时,他模仿了她的记忆。

“别碰我!”她说,“别这样碰我。”

“对不起。我只是——我控制不住——妈妈,你为什么不回忆他大笑起来的样子。当他……”

母亲激烈地摇着头。“你没见过。”她嘶声说着,更像在自言自语,“你不知道,你没见过。”她没看他。詹森有一小会儿怀疑她是否还神智清醒,接着反应过来,答案是“否”,并且一直是“否”。

母亲突然放松下来,笑了。“没错,”她说,“你只是很敏锐,这是家族特质。你祖父就是这样,好像他能看穿你的灵魂一样。”她大笑起来,“小詹森·沃辛只不过是像你父亲的父亲。”

“以及我父亲。”

“不对!”她激烈地反驳,“他是个天贼。可是你祖父,他只是在霍墨第一次带我回家时看着我,他只是看着我的眼睛,然后笑了,对我说:‘尼塔,你是个好女人,你和我儿子很相配。’从那时起,他就好像了解了我的一生。他知道他可以信任我。他可以的,他可以。”

有人在外面推门,试图进来。

“我们得走了,妈妈。”詹森说。

“你得先向我保证。”她说。

“保证什么?”

“保证你永远不会再说起这个,不管是对谁,关于你是个……”

“我保证。你以为我想被杀吗?”詹森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扭门把手。母亲让开了。在门把手被扭动的时候,门滑了开来。

一个女人带着个上蹦下跳的小女孩在门外,在他们出去时朝他们翻了个白眼。当她发现詹森是个男孩时,她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

“变态!”那女人“呸”了一声。而他们正匆忙穿过车流走向出口。

第二天,他们在学校里给他设了个陷阱。詹森到考场里进行常规周末测验,图尔克却不在。一个傻兮兮的女人袒胸露背地迎上他,细声细气地告诉他测验马上可以开始。詹森猜到了他们想要干什么。为了确定,他审视了她的脑子。在她的双眼后面有什么?浓情蜜意的生活,就是没有测试的答案。

果然,测验考的不是光速运动拓扑学,这是本周的课题。它考的是天体动力学。当然了,全是新问题。但主题都一样。

詹森必须做出这些题目。基于他脑子的特质,他自然完全记得上周他从图尔克思维中看到的一切。现在他必须运用那些原理,把问题梳理清楚。不过在考场上,他的逻辑并没落后于这些问题。

他错了一道题。不过九十九分和一百分已经足够接近到让人满意的程度。

当电脑打印出他的分数时,詹森站起来,对那个女人宣布:“嘿,女士。等你再见到图尔克时,替我告诉他我会提出控告,这次测验是非法的。”

那女人真的吓了一跳,“什么是非法的?我只是按了按钮……”

“我知道,我知道。不过还是替我告诉图尔克。你能记得整个句子吗?”

她嗤之以鼻,“你们这些天才男生看起来全都认为好像只有你们才是有脑子的人似的。”

当詹森离开学校时,他满心都想着直接前往CRL找一个律师接他的案子——它毫无破绽。他们篡改电脑程序,设置了错误的测验,这一点是无法遮掩的。另外,没有法院文书,他们也没有理由复查他的成绩。

但是接着他意识到,他不想因为此事吸引太多的关注。因为,如果他被怀疑是个天贼的事传扬开来,那人们将会开始把他拒之门外。他那不可测试的智商将跟白痴一样没什么用。

不,让他们着急去,但是不要引起什么骚动。

不知道为什么,基因检测的结果都是阴性。可是詹森知道自己是个天贼。他们可能还有其他检测方法能发现这点。

“敏锐,”母亲这么说,“像你父亲的父亲。”

父亲,我,还有祖父?

但祖父已经去世了。

詹森检索目录,找到了那份清单:“宗谱程式,G55Nxy3。”他拿出信用卡(它几乎买不了什么东西,不过用在这里足够了),把它插进电脑卡槽,打开这个程式。

“宗谱:姓名检索,4n;遗传关系,4i;姓名相似……”最后詹森找到了他想找的东西,录入他自己的姓名和生日,开始等待电脑读取资料。

“唯父系血统相同的男性亲属:……”接着连续出现了一长串名字,看上去一整天都列不完。詹森打断读取过程,录入一个新指令。现在屏幕开始闪烁:“唯父系血统相同的五位血缘最近的男性亲属。”

第一位是托尔伯特·沃辛。他所生活的行星离这里只有四十二光年。

第二位是拉达曼德·沃辛。GE-44h等级——行政区域管理级别的政府雇员。

他再次将信用卡插入卡槽,这次只询问了地址。他的第五房堂亲拉达曼德是纳帕三区的主管。位置不错,离詹森住的区乘地铁不到一小时路程。

知道某个亲戚过得很好真让人愉快。

现在是十六点,詹森估算了一下,他还有时间赶在堂亲下班前到达那里,然后在他母亲让“妈咪宝贝”出来找他之前回家。于是他进了地铁,全程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一件徒劳无功的事。而他脑子的另一部分总是在他焦虑时占主导,那一部分漫无边际地联想着,试图弄清楚“徒劳无功”这个短语究竟是什么意思。

拉达曼德·沃辛的名牌挂在办公楼的外门上,他的专属办公室门上却完全没有标识。詹森完全明白这象征着什么样的社会地位。

秘书很受震撼,不过震撼她的不是詹森,而是拉达曼德。

“你有预约吗,小男孩?”

“我不需要预约。”詹森用他最气人的声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