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温润柔和的话语在哈泼脑中留下的印象比听外国话更深刻。他模糊地意识到他“应该”理解这些话,可是要寻找其意义委实太难。但是无论如何,首要的问题是弄清他在哪里。

  如果不是他的双眼出了什么毛病,就是他的身边一片漆黑。他眨眨眼,可是这点努力却令他头痛欲裂,他痛叫一声。

  “乔治!你还好吧?”

  当然!原来是埃尔温博士的声音,在黑暗中温和地谈话。但是他是在和谁谈话呢?

  “我头疼得厉害。而且当我想动时胸侧也疼。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这么黑?”

  “你受了脑震荡,并且我想你还折断了一根肋骨。不要说任何不必要的话。你整天昏迷不醒。现在又是夜间了,我们在帐篷里面。我在节省电池。”

  当埃尔温博士突然打开手电筒时,亮光一下子令哈泼感到目眩,然后,他看见他们身边小小帐篷的墙。幸亏他们为预防万一被困埃佛勒斯山而带足了登山设备。可是,也许只会延长痛苦……

  他惊奇地发现,这位跋足的科学家,没有任何帮助,自己设法打开他们所有的装备,竖起了帐篷,把他拖进里面。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急救箱、压缩食品罐头、水箱,便携式炉具用的小煤气筒。只有那两台升空器不见了;大概是它们体积太大,放在外面,多腾出点地方。

  “我醒来的时候你正在和谁谈话,”哈泼说,“要不就是我在做梦?”虽然从帐篷墙上反射过来的光线暗淡,看不清彼此的表情,他却能看出埃尔温有点窘迫不安。猛然间,他明白了为什么,并且希望自己从没有问过这个问题。

  这位科学家相信他们活不出去。他一直在记录笔记,以备万一他们的尸体被人发现。哈泼心境凄凉,他在想自己是否已经记录好遗嘱。

  趁埃尔温还没来得及回答,他赶快改变了话题。

  “你呼叫过‘救生电台’吗?”

  “我每隔半小时呼叫一次,我担心这些山脉阻挡了信号。我可以听见他们,可是他们接收不到我们。”

  埃尔温博士拿起那台小录音式无线电收发两用机,他本来是把它固定在腰上的,现在早已解了下来;他打开了收发报机。

  “这是4号救生员,”一个微弱的机械声音说,“现在收听信号。”

  在5秒钟的停顿时间时,埃尔温按动505呼救键,然后等待。

  “这是4号救生员在收听信号。”

  他们等了整整一分钟,可是没有任何收到他们呼救的通知。哈泼严厉地告诉自己,现在开始互相责备已经太晚了。当他们还在群山上空飘浮时,他们曾就是否呼叫国际救援服务组织讨论过好几次,但都放弃了,部分原因是他们仍在空中,这样做似乎没有必要,还有部分原因则是害怕随之而来不可避免的媒体曝光。事后聪明人人都会:谁曾想得到他们会降落在一个救生电台覆盖不到的地方呢?

  埃尔温博士关掉收发两用机,于是小帐篷里惟一的声音就是风的轻声呜咽了。他们被困在这座大山里,断绝了通讯,无从逃生。

  “别担心,”他最后说,“到早晨时我们会想出办法来的。黎明不到我们别想做什么——除了把自己安顿得舒舒服服。好了,喝点热汤吧。”

  几个小时以后,头痛已不再缠绕哈泼了。尽管他怀疑确实有一根肋骨折断了,但是他已经发现了一种只要不动就舒服的姿势,因此他感觉还不错。

  他已经经历了几次的心态变迁:绝望,生埃尔温博士的气,责备自己卷入这样一个疯狂的冒险行为。现在他重新变得镇静自若,尽管他的大脑一直忙着思索逃生办法,兴奋得难以入睡。

  帐篷外,风声止息,夜色宁静。月亮升起来了,四周不再是一团漆黑。尽管月光没有直接照在他们这儿,但是头顶上方的雪山却将月光反射下来。月色从半透明的帐篷保温墙渗进来,哈泼仿佛看见了一线希望。

  首先,他告诉自己,他们暂时尚无危险。食物至少可以维持一周;有大量的雪可融化供水。过上一两天,如果他的肋骨表现规矩,他们或许可能重新起飞,这一次,他希望,能有更好的结局。

  从不远处传来一声奇怪的软物落地声,哈泼起初迷惑不解,后来才意识到是一大块雪落在什么地方了。这个夜晚是如此地宁静,他几乎想象他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同伴熟睡中的每一次呼吸声似乎都异常地响亮。

  真奇怪,人的思索会被种种琐碎小事干扰!他又把心思转回到逃生问题上来。即使他无法行动,博士也可以尝试单独飞行。一个人去做,也可能会和两个人一样,获得成功。

  又传来和刚才同样的声音,这一次声音略大点。哈泼脑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在这样一个寒冷宁静的夜晚,雪会移动,真有点奇怪。他希望没有发生雪崩的危险;由于他事先没有看清他们的降落地点,此刻他无法估计危险的程度。他不知道该不该叫醒博士,因为博士在搭帐篷之前一定仔细查看周围的地形。接着,鬼使神差般地,他又否定了这个念头。如果雪崩真的迫在眉睫,他们是不可能逃出去的。

  思绪又回到一号问题。此刻倒有一个值得考虑的有趣的解决办法。他们可以把收发两用机系在一台升空器上,让它们飘到空中去。一旦收发机离开这个狭谷,它的信号就会被接受,因此营救人员就会在几个小时之内找到他们——或,至多,在几天之内。

  当然,这意味着牺牲一台升空器,而且如果此举没有结果,他们的处境会更加严重。但是,尽管如此……

  那是什么?不是松散的雪块落地的声音。声音微弱,可却是清楚明白的“啪嗒”声,像一个小石子击在另一个小石子上发出的声音。然而,小石子们自己不会移动的。

  你在胡思乱想,哈泼自言自语道。在这样的夜半时分,在高高的喜马拉雅山的一个狭谷里,有什么人或东西在移动,这个念头本身就十分荒唐。可是他的喉咙突然间变得干涩,并且后颈发麻。他听见了什么,他不可能说服自己太平无事。

  博士的呼吸声真该死;吵得他很难集中精力判断外面的动静。这是不是意味着埃尔温博士,虽然此时呼呼大睡,但他警觉的潜意识却让他一直处于戒备状态?他又陷于空想……

  “啪嗒。”

  也许更近了。声音肯定来自一个不同的方向。好像什么东西——正在神秘并静悄悄地移动——慢慢围着帐篷转。

  此时此刻,乔治·哈泼虔诚地希望他从来没有听说过“雪人”。事实上,他对雪人知道得一鳞片爪,但是,这一鳞片爪现在已够他受的了。

  他记得,尼泊尔人称这种雪人为“耶提”,一百多年来,“耶提”一直是喜马拉雅山之谜。它是一种危险的怪物,个头比人大,从未被捕获过,没有留下任何照片,甚至没有可信证人的描述,大多数西方人肯定这是一种幻想,而且完全不相信那些证据不充足的什么雪中脚印,或保存在无名寺庙里的皮肤。山上部落里的人知道得更多。现在,哈泼担心他们是对的。

  后来,好一阵儿没事,他的担心开始慢慢地消失。或许刚才是他的过分紧张的想象力在开玩笑。在这种环境里,这并不奇怪。他打起精神,又把思想转移到救援问题上去了。刚理出头绪,突然什么东西碰到了帐篷。

  他惊吓过度,忘了叫喊。他完全动弹不得。接着,在黑暗中,他听见旁边的埃尔温博士开始动了。

  “什么事?”科学家咕哝道,“你还好吧?”

  哈泼感觉到他的同伴翻过身去,知道他在摸索手电筒。他想悄悄说:“天啊,保持安静!”可是没有声音从他焦干的嘴唇间传出来。嗒的一声,手电筒光在帐篷墙上形成一个明亮的光圈。

  帐篷墙向里倾倒,好像一个重物停在上面。中间是一个明白无误的形状、一只扭曲的手或爪印。离地仅仅两英尺。不管外面的这个东西是什么,它都似乎是跪着的,同时在摸索着帐篷。

  手电筒的光亮一定打扰了它,因为爪迹突然一下子消失了。帐篷墙又弹回了原状。传来一阵低沉的咆哮声;接着,长时间地安静。

  哈泼发现自己安下心来。在这之前,他时刻都在担心帐篷会被撕开,并且某种无法想象的恐怖会扑向他们。现在,只有萧瑟的风声从远处山上传来。他感觉自己正在控制不住地发抖,而他的颤抖与气温毫无关系,因为他们小小的隔热帐篷非常舒适温暖。

  接着,传来一个熟悉——实际上可以说是友好——的声音。是空罐头盒砸在石头上发出的金属声,这多少缓解了一点紧张气氛。终于,哈泼发现自己可以讲话,或至少可以悄悄讲话了。

  “它发现了我们的食物盒。也许它现在要离开了。”

  仿佛回答似的,传来一声低沉有力的咆哮,似乎是在发泄愤怒和失望,然后又传来一声击打声和罐头盒子互相碰撞滚远的声音。哈拨突然想起所有的食物都放在帐篷里,外面只有丢弃的空盒子。想到这儿他高兴不起来了。他希望,像一些迷信的部落人一样,他们事先已经留出了一份祭品,供应山里的神灵鬼怪。

  后来发生的事则是太突然,太出乎意料,他完全未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他听见混战打斗的声音,好像什么东西被摔倒在岩石上;然后传来熟悉的电流的呜呜声;接着是惊恐的哼叫声。

  再后来,是令人心悸的尖叫,叫声充满愤怒和挫败,随即迅速转向惊骇,并且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开始减弱,直至完全没入苍茫的夜空。

  这种消逝的声音触发了哈泼脑海中的一段记忆。曾有一次他看了一场20世纪初期关于飞行历史的电影,片中表现人工操纵飞艇起飞的一个场景十分恐怖。几个地面工作人员拉住飞艇系留绳的时间稍长了几秒钟,飞艇就把他们拖上了天空,他们悬吊在飞艇下面无助地挣扎。接着,他们抓不住了,一个一个地掉到地面上来。

  哈泼等待着听远处什么东西落下发出的声音,可什么也没听见。于是他意识到博士一遍又一遍说过的那句话:“我把那两台升空器捆在了一起。我把那两台升空器捆在了一起。”

  即使有这件事烦扰他,他不再惊慌失措了。相反,他有了一种超然物外的感觉。

  现在距喜马拉雅山黎明来临尚有好几个小时,他不愿去知道徘徊在他们帐篷外的是什么。

  一架高山救援直升飞机,在傍晚时分俯冲到峡谷来,驾驶员是位多疑的锡克人,他以为整件事情是个精心设计的玩笑。当飞机在纷飞的雪片中着陆时,埃尔温博士一只胳膊撑着帐篷,另一只胳膊在狂乱地挥舞。

  当他认出这位跛足的科学家时,这位直升飞机驾驶员竟产生了一种近乎迷信的敬畏感。看来报告一定是真实的,埃尔温不可能以别的任何方式到达这里。因此这意味着一切飞进来越过这些地球高峰的东西都是——从此刻起,和牛车一样地老套过时。

  “感谢上帝你发现了我们,”博士说着,流露出衷心的感谢,“你怎么这么快就赶到了?”

  “你们可以感谢雷达搜索网络,还有轨道中间站的望远镜。我们本可以早点到达这里的,可是开始我们以为是一场骗局。”

  “我不理解。”

  “博士,如果有人报告说一头精疲力蝎的喜马拉雅山雪豹被一根根皮带和一堆盒子缠绕住了——而地点却在海拔9000英尺的高度,你会怎么说?”

  在帐篷里面,乔治·哈泼不顾疼痛大笑不止。博士伸进脑袋焦急地问道:“怎么回事?”

  “没什么——唉唷。可我在想我们怎样才能把那头可怜的野兽弄下山去,而不致成为我们飞行的一个威胁。”

  “哦,有人会乘另一台升空器飞上来并按动那些按钮的。也许我们应该给所有的升空器都装上无线电遥控设施……

  埃尔温博士的声音渐渐远去了。他已经走远了,投入一个又一个改变世界面貌的梦想中去了。

  过一阵子,作为一位携带新文明世界法则的摩西式人物,他会从那些高山上下来的。他会带回给全人类自由,这种自由丧失已久,远在第一批两栖动物离开波浪下面无重力的家园的时代。

  这场持续十亿年之久的反重力之战结束了。

      1966年11月

《太阳风》作者:[英] 亚瑟·克拉克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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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子潮》

 

  “出于对至亲好友的考虑,”卡默本德指挥员说道,他的语气森然可怖,“超级巡航飞船‘平林’号执行最后一次飞行任务的全过程一直未曾披露。当然,你们知道,它是在对类粘蛋白怪物们作战期间失踪的。”

  我们都不寒而栗。即使现在,一提起那些星际凝胶状怪物的名称,就要引发种种令人恶心的回忆,他们从煤袋星云方向,一路吞杀,直奔地球而来。

  “我十分了解飞船船长——卡尔·范林德佩斯特上尉,袭击那些不会说话、只会尖叫的怪物的英雄。咦,了不起!”

  我礼貌性地略作停顿,以便我们作好洗耳恭听的准备,同时喝光满杯的饮料。

  “‘平林’号向类粘蛋白怪物的星球发射了一通逆转飞行弹,然后与三艘驱逐飞船呈编队形式掉头飞向深层太空。这三艘驱逐飞船分别是俄国的‘基茨中尉’号,以色列的‘苏兹巴’号,和英国女王陛下的‘忍无可忍’号。它们正在加速飞行时,突然一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平林’号一头栽进了一颗中子星的重力场。”

  我们脸上的惊恐和疑惑的表情渐渐消退。他继续严肃地说道:

  “是的,一个由高度密集物质组成的球体,直径只有10英里,然而重量却相当于一颗恒星,因此它的地表重力是地球的一亿亿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