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米罗道。

“我跟你说过,他跟委员会一个样。”欧安达说。

安德没理她,“如果你们不管,会怎么样呢?”

“会,会——”米罗竭力寻找着合适的词儿,“这么说吧。你回到过去,回到古老地球的时代,远在虫族战争爆发之前,远在星际旅行实现之前。你告诉那时的人,你们可以穿行星际,移民到其他星球。然后再绐他们演示种种奇迹:可以打开关上的灯光,钢铁,甚至最不起眼的小东西:盛水的陶器、农具。他们看到了,知道你是什么人,知道他们自己将来也会成为这时的你,做出你所表演的一切奇观。他们会怎么说:把这些东西拿走,别给我们看,就让我们过自己粗陋、短暂、原始的生活吧,让进化过程慢慢发展吧。会不会这么说?不会,他们说的是:给我们、教我们、帮助我们。”

“你应该说的是,我做不到,然后走开。”

“已经太晚了!”米罗道,“你还不明白吗?他们已经看见了那些奇迹!他们看见我们是怎么飞到这里来的,看见了我们这些高高大大的人,拿着魔术般的工具,掌握着他们做梦都想不到的知识。这时跟他们说句再见甩手就走已经太晚了。他们已经知道了存在这种可能性。我们在这里停留的时间越久,他们就越希望向我们学习,而他们学得越多,我们就越能发现学到的这些知识如何改善了他们的生活。只要你还有点感情,只要你把他们当成——当成——”

“当成人。”

“就当成异族好了。他们是我们的孩子。这你能理解吗?”

安德笑道,“你的儿子向你索要一块面包,你给他的却是石头。你算什么人呢?①”

【①引自《圣经》。】

欧安达点点头,“就是这句话。按照议会法令,我们就该给他们石头,哪怕我们有吃不完的面包。”

安德站起身来,“好吧,咱们该上路了。”

欧安达不肯屈服,“你还没有作出任何保——”

“你读过《虫族女王和霸主》吗?”

“我读过。”米罗说。

“一个人自愿成为死者代言人,却做出伤害那些小个子、那些坡奇尼奥的事。你想,会有这样的人吗?”

欧安达不那么担心了,但还是跟刚才一样充满敌意。“你真狡猾,安德鲁先生,死者的代言人。你对他说《虫族女王和霸主》,对我说《圣经》。为了达到目的,嘴皮子怎么翻都行。”

“我和别人交流时喜欢使用对方能够理解的语言。”安德说,“这不是狡猾,这是聪明。”

“那么,猪仔的事,你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只要不伤害他们。”

欧安达冷笑一声,“会不会伤害他们.全看你怎么判断。”

“找不到别的可以依赖的判断,所以只好这样。”他从她身旁走开,走出枝叶扶疏的树荫,朝山头的森林走去。剩下的两人急忙一溜小跑跟上去。

“我得先提醒你一声。”水罗说,“猪仔们一直在问你的事。他们认定你就是《虫族女王和霸主》的作者。”

“那本书他们读过?”

“岂止读过!他们基本上把那本书的内容融入了他们自己的宗教,把我们送给他们的那本书当成了圣籍。现在,他们居然声称虫族女王也跟他们说起话来了。”

安德瞪着他,“虫族女王对他们说了什么?”

“说你就是最初那位死者代占人,你随身带着虫族女王,你会让她和他们生活在一起,让她教他们金属的事儿,还有——全是疯疯癫癫的乌七八糟的话。这是最棘手的事,他们对你抱着完全不切实际的幻想。”

米罗与欧安达显然认为猪仔们是把愿望当成了事实,两人这种看法倒也简单。但安德知道,虫族女王一直在自己的虫茧中与某个对象交流。

“猪仔们说过虫旅女王是怎么对他们说话的吗?”

走在他另一边的欧安达道:“不是对他们说,虫族女王只跟鲁特说话,鲁特再转告他们。这都是他们图腾崇拜的一个组成部分。我们一直装傻充愣,陪他们玩儿呗,装出相信的样子。”

“你们可真是屈尊俯就啊。”安德说。

“这是人类学田野考察的标准做法。”米罗说。

“可你们一门心思都放在假装相信他们上,所以不可能从他们那里学到任何东西。”

两人一愣,不由得放慢脚步。安德一个人先走进森林,两人这才紧跑几步赶上来。“我们把自己的一生都花在学习他们上了。”

安德停下来,“我是说向他们学习。”

二人这时已经进人了树林,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来,斑斑点点,让他们的表情不久容易分辨。但他知道这两人脸上会有什么表情。恼火、气愤、轻蔑——这个什么都不懂的陌生人,居然敢对他们的专业评头论足?行啊,就让他们听听吧。

“你们采取了高高在上的姿态,进行你们的尝试行动,帮助这些可怜的小东西,但你们完全忽略了这一点:他们也有什么东西可以教教你们。”

“比如什么!”欧安达质问道,“比如杀掉造福于他们、救活他们妻儿的恩人,把他活活折磨死?”

“既然这样,你们为什么容忍他们的这种行为呢?他们做出这种事之后,你们为什么还要继续帮助他们?”

米罗挡在欧安达和安德之间。保护她,还是担心她暴露出自己的弱点?安德猜测着。“我们是专业人员,知道人类与猪仔存在巨大的文化差异,这种差异是我们无法解释的——”

“你们只知道猪仔是某种动物,他们杀害皮波和利波,就好像卡布拉吃卡匹姆草一样,不应该受到责难.”

“对。”米罗道。

安德笑了,“所以你们永远无法从他们那单学到任何东西。就是因为你们把他们看成动物。”

“我们把他们看成异族!”欧安达道,一把推开米罗。她显然不希望接受任何人的保护。

“从你们对待他们的态度看,你们认为他们没有能力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安德说,“芹族是有能力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的。”

“那你想怎么办?”欧安达嘲讽地说,“冲进树林,将他们送上法庭?”

“告诉你们,虽然你们和我本人在一起,但猪仔们通过死去的鲁特,对我的了解比你们深入得多。”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总不会说自己是最初那个代言人吧?”米罗显然认为这种想法荒唐无稽到了极点。“是不是说,你停在卢西塔尼亚轨道上的飞船里当真装着一批虫族成员,等着你把他们送下来,再——”

“他的意思是,”欧安达打断米罗的话,“他这个外行比我们更清楚该怎么跟猪仔打交道。照我说,这句话就是证明,我们根本不该把他带来见——”

欧安达突然不说话了。一个猪仔从灌木丛中露出头来。个头比安德想像的小,简作的电脑模拟图像可没有他那么重的味儿,不过那股味儿倒也不讨厌。

“太晚了。”安德轻声道,“我想我们已经见面了。”

不知猪仔有没有表情,安德一点儿也看不出来。米罗和欧安达猜出了他的想法。

“他非常吃惊。”欧安达轻声嘟哝着。

说出安德不知道的事,这是教训教训他,让他放明白点儿。没关系,安德知道自己是个外行,他还希望,自己使他们那种循规蹈矩、天经地义的思维模式产生了一点小小的动摇。他们的思维模式已经僵化了,如果他想从他们那里获得帮助,就必须让他们打破旧的模式,得出新的结论。

“吃树叶者。”米罗道。

吃树叶者的目光一动不动停留在安德身上,“死者的代言人。”他说。

“我们把他带来了。”欧安达道。

吃树叶者一转身。消失在树丛中。

“这是什么意思?”安德问道,“他怎么跑了?”

“你是说你猜不出来?”欧安达反问道。

“不管你喜不喜欢,”安德说,“猪仔想跟我对话,我也要和他们对话。最好的方法是你帮助我理解所发生的一切。不过,也许你也不明白他们的行为?”

安德看着他们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最后他松了口气。

米罗显然下了决心,他没有摆架子,只心平气和地回答:“你说得对,我们也不明白他们的行为、举动。我们和他们玩的都是猜谜游戏。他们问我们问题,我们也问他们问题。就我们所知,双方都没有有意识地向对方泄露任何信息。我们甚至不能向他们询问我们最感兴趣的问题,就是担心他们从中获得更多信息。”

欧安达仍不愿意与米罗步调一致,采取合作态度。“我们知道的东西,你二十年也别想了解到。”她说,“在树林里跟他们说十分钟话就想掌握我们的知识?别做梦了你。”

“我不需要掌握你们的知识。”安德说。

“你也觉得自己没这个本事?”欧安达问。

“有你们和我在一起.我当然不需要再费力气掌握你们的知识。”安德笑着说。

米罗知道安德这是捧捧他们,他也笑着说,“行,我就把我们知道的告诉你,不过能告诉你的恐怕也没有多少。吃树叶者见到你可能不是很高兴,他与另一个名叫‘人类’的猪仔不和。从前他们以为我们不会带你来,吃树叶者觉得他肿胜利了。可是现在,他的胜利被夺走了。也许这么一来,我们是救了‘人类’一命。”

“却搭上了吃树叶者的一条命?”安德问。

“这谁说得准?不过我有一种直觉,‘人类’把自己的一切全都押上去了,但吃树叶者没有。吃树叶者只想让‘人类’栽个跟头,却没打算取代他的位置。”

“但你没有把握。”

“这就是我们从来不敢问的事情中的一种。”米罗笑道,“你说的也对,这种事我们已经习以为常了,简直没意识到我们没向他们提出这个问题。”

欧安达气坏了,“他说的也对?我们怎么工作的他连见都没见过,却一下子成了评论家——”

安德没兴趣听他们争论,只管朝吃树叶者消失的方向走去,知道他们会跟上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