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

真可笑,这么焦急不安,嘴里却说“没什么”。两人同时大笑起来。

“对,”米罗道,“不是没什么,确实有什么。可我现在不能说,行了吧?”

“行啊。”

用不了多久,一切秘密都会大白于天下的,米罗。

“我真搞不懂,他怎么没收到我们发的信息。我是说,电脑不住地传呼他,他耳朵里不是有植入式电脑吗?电脑应该能找到他呀。对了,他一定关机了。”

“没有啊。”埃托说,“他耳朵里信号灯亮着。”

米罗头一歪,眯起眼睛打量着她。

“他耳朵里那个植入式电脑的信号灯只有一丁点儿大,你怎么会看见?反正,他在河里划船时你是没法看见的。”

“他到岸上来了,我们聊了会儿天。”

“聊什么?”

埃拉笑了,“没什么。”

他也笑了,但他脸上的神色有点不高兴。她理解:你有什么事瞒着我没什么,可我小能有秘密瞒着你,是这样想的吗,米罗?

但他没说什么。他现在太忙,必须找到代言人,而且得快。连回家吃饭都没工夫。

埃拉有一种感觉:代言人说不定很快就能跟猪仔们谈话,比她想像的更快。一时间,她高兴极了——用不着等多久了。

可兴奋劲儿很快就过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情绪:恐惧。她常常作一个噩梦:希娜的爸爸利波倒在山坡上,被猪仔们大卸八块。但这次出现在她想像中的不是利波,而是米罗。不,不是米罗,是那个代言人。被折磨致死的是死者代言人。

“不。”她悄声道。

她打个寒噤,噩梦般的景象消失了。她得好好替意大利面凋调味,别让大家吃饭时又埋怨是一股苋糊糊的味道。

第十四章 叛徒

 

吃树叶者:“人类”说你们的兄弟死了以后,你们把他们埋在土里,再用这些土造房子。(笑)

米罗:不,我们从不挖掘埋葬死者的地方。

吃树叶者(极度不安,一动不动):那,你们的死者岂不是根本帮不上你们的忙吗?

——欧安达,《对话记录》103:O:1969:4:13:111

安德本以为自己走出大门时会遇上麻烦,但欧安达把手掌按在门边的盒子上,米罗一把便推开大门,三个人就这么走出去了。什么事都没有。原因可能和埃拉说的一样:没人想走出围栏,所以不需要严密的警卫措施。也许是因为当地人在米拉格雷待得心满意足,不想到其他地方去;也许他们害怕猪仔;又或许是因为他们憎恨这种监禁状态,宁肯假装围栏不存在。到底是什么原因,安德这时还猜不出来。

欧安达和米罗提心吊胆,十分紧张。当然,这是可以理解的,他们违背了星际议会的法律,擅自把他带出围栏。但安德怀疑其中还另有原因。米罗的紧张中夹杂着几分急切,给人一种紧迫之感。他也许确实害怕,但他还是一心想看看这样做的后果。欧安达的态度保守得多。她的冷淡不仅出自恐惧,还有敌意。她不信任他。

所以,当她走到离大门最近的那棵树旁,等着米罗和安德跟上来时,安德一点也不奇怪。他能看出米罗一时有点气恼,但马上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他脸上的表情镇定如常,恐怕没人能比他做得更好了。安德不禁拿米罗和自己在战斗学校里认识的孩子相比,把他当战友掂量着,结论是米罗如果进了战斗学校,肯定成绩优异。欧安达也一样,但她取得好成绩的原因跟米罗不同。她认为自己应当对即将发生的事负起责任来,哪怕安德是个成年人,年龄比她大得多。她对他一点也不俯首帖耳。不管她害怕的是什么,都不会是当局的惩罚。

“就在这儿?”米罗问道,语气中不带什么情绪。

“或者在这儿,或者别去。”欧安达回答。

安德盘腿坐在树下。“这就是鲁特的树,对吧?”

他们的态度很平静。但回答前的短暂停顿已经把答案告诉了安德。他让他们吃了一惊:他居然知道过去的事。他们肯定认为这些事只与他们相关。也许我在这里是个异乡人。安德心里说,但我对这里的事不是一无所知。

“是的。”欧安达道。“他们似乎从他这棵图腾树上得到的,嗯,指令最多。这都是最近的事,最近七八年吧。他们从来不让我们看见他们与图腾树说话时的仪式,这些仪式中好像包括拿磨光的粗棍子敲击树身。晚上有时候能听见。”

“木棍,用从树上掉下来的木头做的?”

“我们估计是这样。有什么关系吗?”

“他们不是没有伐木的石制和金属工具吗?是不是这样?另外,如果他们崇拜树木,可能就不会砍伐树木。”

“我们认为他们崇拜的不是树。崇拜的是图腾,代表死去的先人。他们,唔,在死者身上种树。”

欧安达想打住,既不想跟他说话,也不想盘问他。但安德不想给她留下这种印象,即这次探险会得听她或者米罗的。安德打算亲自与猪仔对话。从前代言时他从来不会让别人替他安排日程,现在也不会这么做。还有,他还掌握着他们所不知道的信息:埃拉告诉他的情况。

“还有呢?”安德问道,“其他时候他们也种树吗?”

两人对视一眼,“我们没见过。”米罗道。

安德的问题不仅仅出于好奇,他心里想的是埃拉所说的这里生物奇特的繁殖特点。

“这些树都是自己长出来的吗?树种从森林里散布出来?”

欧安达摇摇头,“除了在死者身上种树之外,我们从来没发现其他任何栽种形式。我们见过的树都是老树,除了这里的三棵。”

“如果不赶快的话,马上就会有第四棵了。”米罗道。

啊。原来这才是他们紧张的根源。米罗之所以急不可耐,是为了不让另一个猪仔身上长出一棵树来。可欧安达担心的却是别的什么。他们无意间泄露给他的内情已经够多的了,现在他可以让她盘问自己了。他坐直身体,歪头仰望着上方的那棵树。树枝伸展,淡绿色的叶片代表着光合作用。这些都与其他世界上的植物没什么区别。这一定就是埃拉觉得矛盾的地方:这里的进化过程显然与外星生物学家在各个世界上所发现的一样,是同一个模式。可这个模式不知什么地方出了差错,崩溃了。只有十来个物种逃过了这场劫难.猪仔便是其中之一。德斯科拉达到底是什么东西?猪仔们是怎么适应它的?

他本想换个话题。问,我们为什么非得躲在这棵树后?这可以勾出欧安达的话头。可就在这时,他的头略偏了偏,一阵几乎感觉不到的微风中,淡绿色的树叶轻轻拂动了一下。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似曾相识之感。他在什么地方见过这样的树叶,就在不久前。但这是不可能的。特隆海姆没有大树,米拉格雷保留地里也没有树。可为什么他会觉得透过树叶的阳光如此熟悉?

“代言人?”米罗道。

“什么事?”他回答,从沉思中清醒过来。

“我们本来不打算带你来。”米罗坚定地说。

但从他身体侧向欧安达的姿态上,安德看出米罗其实是希望带他来的,却又想与态度比较勉强的欧安达站在一起,向他表明自己与她是同一战线的。你们彼此相爱,安德心想。可是今晚,如果我替马考恩代言,我便只好告诉你们,说你们其实是兄妹。我会将乱伦禁忌的楔子打进你们俩中间。你们一定会恨我的。

“你将看到——一些——”欧安达作了很大努力,但还是说不下去。

米罗笑了笑,道:“我们称之为尝试行动。皮波偶然开了这个头.但利波有目的地继续这一行动,我们接班后仍然从事着这项尝试。这个项目我们进行得十分谨慎,循序渐进,不是一下子把星际议会的规定置于脑后。问题是猪仔们不时会经历危机,我们只能帮助他们。比如几年前,猪仔极度缺乏玛西欧斯虫,这种虫长在树干上,猪仔们靠它们为生——”

“你一开始就告诉他这个?”欧安达道。

啊。安德想,她不像米罗那样重视保持一致性。

“他要为利波代言。”米罗道,“这件事正好发生在他死之前。”

“这两者有什么关系?我们一点证据都——”

“其间关系就让我自己去发现吧。”安德平静地说,“告诉我,猪仔们出现饥荒后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是这么说的,妻子们饿了。”米罗没理会欧安达的担心,“你瞧,为女性和孩子采集食物是男性猪仔的工作,可当时没什么食物了。他们不住暗示要出去打仗,说打起来的话他们可能会全部死光。”米罗摇着头,“他们说起这个好像还挺高兴。”

欧安达站了起来,“他连个保证都没作,没作任何保证。”

“你想让我作什么保证?”安德说。

“不要——让任何情况——”

“别打你们的小报告?”安德问。

欧安达显然对这种小孩子的说法觉得很气恼,但还是点了点头。

“这种事我无法保证。”安德说,“我的职业就是说实话。”

她朝米罗猛一转身,“你瞧见了吧!”

米罗吓坏了。“你不能说出去。他们会封死大门,从此再也小准我们出来。”

“那样的话,你就只好另外找份工作了?”安德问道。

欧安达憎恶地盯着安德,“这就是你对外星人类学的看法?仅仅是一份工作?这片森林里居住着另一种智慧生命,一个异族,不是异种。我们必须了解他们。”

安德没有回答,也没有把视线从她脸上移开。

“这里的事就跟《虫族女王和霸主》里说的一样。”米罗说,“猪仔们,他们就像虫族,只不过弱小得多,原始得多。我们需要研究他们,但仅仅研究是不够的。你可以冷静地研究野兽,不理会其中一只会不会死掉、被其他野兽吃掉。但这些是——他们和我们一样。我们不能袖手旁观,研究他们的饥荒,观察他们如何在战争中遭到毁灭,我们认识他们,我们——”

“爱他们。”安德道。

“没错!”欧安达挑战地说。

“但如果你们不管他们,如果你们根本没来过这儿,他们仍然不会灭绝。是不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