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的庞科长领着吕子曰和吉中海走进去。那对年轻人见了主顾,忙推开饭碗迎上来,看样子他俩都是惯于熬夜的人,眼窝发青,身材比较单薄,衣着也很随便,男的是短裤,背心,女的是短裙和露肩装。吕子曰问:

“请问你是何小姐吗?”

姑娘用甜美的普通话说:“对,我姓何,先生请坐。”

“这一位……”

“他姓姜,是我的未婚夫。”

庞科长出示了警察证件。小姜和何小姐知道来的不是客户,眼中的热情稍微淡了一点,不过他们仍热情招待,请三人坐下,端出三杯可乐。吉中海一直悄悄盯着两人的眼睛深处,在那儿,他没有发现恐惧或提防的神情。

庞科长用随意闲聊的口气说:“这是县里的两位同志,想了解一点情况,你们创意室的主要业务是什么?”

小姜向后甩甩长发,解释道:“创意,就是为千千万万想发财的人出一个点子——不过我们出的都是正道主意。在21世纪,最大的财富是什么?不是钱而是人的智慧,人的创造力。英国科幻作家克拉克曾设想用同步地球卫星来完成洲际通讯,五年后这个点子就变成了现实。可惜克拉克先生没有申请专利,否则他会因此成为亿万富翁。所以,我和小何搞起这个创意室,想用自己的脑袋为别人也为自己致富。”

吉中海插话:“我想问问,你们为什么起这么一个名字?天火,天上的火。”

小姜看看何小姐,何小姐立在他身后,攀着他的脖颈笑道:“是我起的名字,因为我小时候看过一篇中国作者写的科幻小说,名字就叫‘天火’,写一个被文革压抑的天才青年为了探索真理,把自己的身体分解,去探寻天上的火种。小说写得好坏姑且不论,反正,我被深深打动了。所以,小姜和我商量为创意室起名字时,我就起了这个名字。”她得意地笑了:“小姜说我是福将,多亏我起这个名字,公司成立后的几笔大生意都与它有关呢!”

“是吗?讲讲看。”

小姜握着小何的手讲道:“小何说的不错。我们搞起了创意室后发现,这种想法可能太超前了,整整半年内生意清淡,几乎维持不下去。直到有一天,我们忽然接到一个电话,对方说:你们是天火创意室吗?天火,天上的火,上帝的火。这个名字很好。冲着这个名字,我请你们作两笔业务。”

吕子曰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一年前,具体就是去年四月十三日。”

吕子曰点点头:“请继续讲,对方让你们作什么业务?”

小姜瞪大眼睛说:“这种业务太优惠了,所以,直到现在我们也纳闷着呢,对方自称姓吴,叫吴明——明摆着这是个化名,是”无名“的谐音,吴先生答应每年给我们2万元保底费,让我们把公司一直维持下去。然后,当我们接到通知时,就会同时接到一笔10万元的巨款,作为奖金发放给指定的人,我们能另外得到30%的报酬。这一年来,公司就靠他的补偿和业务费维持下来。”

“领奖者是不是都是北阳市西柏县人?”

小姜惊奇地看看吉中海,肯定地说:“没错,吴先生只给出电话号码和人名,从电话号码看,都是北阳市西柏县的。我们也很奇怪的,他为什么频频给西柏人发大奖?我和小何推测他本人一定是西柏人,可能做了对不起家乡的事,现在发了大财,想以这种方式向家乡作一个补偿。”

吉中海急急追问:“你说‘频频给西柏人’发奖,一共发了几次?”

“5次。”

吕子曰和吉中海同声问:“5次?”

“对,5次。”小姜不理解为何两人这样激动,他开始悟出,这些发奖恐怕牵涉到某个案子,所以,他的回答也开始谨慎起来。

“有发放名单吗?”

“有,已经发了四人,第五个的奖金未到,还没有通知本人。”小姜肯定地说,向小何努努嘴,何小姐满怀疑虑地看看未婚夫,起身到柜子里去取名单。吉中海忽然觉得口中发干,嗓子眼发紧,几天来一直在他脑海里时隐时现的某种预感又再次降临。他总觉得,这几天的调查太顺利了,一定有某种灾难或挫折在前边等着他们,至于究竟是什么,他并不知道。

吕子曰看出他的紧张,用肘子轻轻撞撞他。

何小姐把名单拿来了,摊在两人面前,5个名子竖着排列,前四个名字已用红笔划了勾。这个细节让吉中海头皮一炸:真可恼,他们用红字打勾!这让人联想到法院的死刑布告或阎王殿的生死簿。仝大星的名字赫然摆在第一位,第二位是陈廉;第三个,第四个他没看清,因为排在第五名的一个熟悉的名字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觉得眼前一黑,定目再看,没错,仍是那个非常熟悉的名字:

吉玲玲!

四.死神与幸运女神

太阳已落到西柏县西边的山凹中,火烧云烧得正旺,吉玲玲推开院门,一路尖叫着冲出来:

“妈!妈!爸!”现在不到下班时候,爸妈都不在家,玲玲又冲进老外婆的小屋“老外婆!老外婆!”

老外婆听见重孙女的惊叫,慌慌张张下床,把扑进来的玲玲搂在怀里:“玲玲乖不怕!玲玲娃不怕!玲玲,咋这么一惊一乍的?”

玲玲面色苍白,嘴唇抖索着,总算说出话来:“老外婆,又一个烧死的,又一个自燃的!仍是咱西柏县的,陈家和葛家,两家都去黄山接人去了。刚结婚的小两口,男的叫陈廉,女的叫葛小白。我还认识她呢。两人睡梦中起火,陈廉的身体烧光了,小白姐被烧焦了一半,他们刚刚结婚哪。”玲玲痛哭失声:“小白姐和陈哥都是好人,咋能说死就死呀。”

“别哭,玲玲娃别哭。这都是报应啊,不是这辈子作过孽,就是上辈子作过孽,老天爷在生死簿上记着哩。”

玲玲哭着反驳:“你原来说的是阎王爷,管生死薄的是阎王爷,不是老天爷!”

“对,阎王爷的生死簿,阎王爷也是归老天爷管哩,反正有人管不是?”

“不对,小白姐和陈哥都是好人,他们没做过孽!”

“那就是上辈子作了孽,报应到这辈子上了。”

玲玲抬起泪眼,看到空中死了半边的槐树,想起老外婆说过的“老外公作过孽”的老话,打了一个寒颤。她不耐烦地说:“老外婆,我不和你说话了,你说话老是鬼气森森的!”

玲玲爸妈回来时都听说了这个消息,虽说他们和陈、葛两家素不相识,但这接踵而来的凶信让人心里沉甸甸的。饭桌上,玲玲爸沉着脸说:“听说陈廉的妈在家里哭天抢地,说上个月接到郑州一个电话,陈廉买东西中了10万大奖,当时他们觉得蹊跷,没敢对外人说,没想到陈廉去郑州领奖竟真的领到手了,更没想到紧接着就是陈廉的横死!一个电话要了儿子的命啊!”

玲玲妈叹道:“都说这是死亡大奖,头天中了奖,第二天天雷就打到你头上了。这当然是迷信,可是,这俩人咋死得这么蹊跷呢?”

玲玲爸粗声粗气地说:“肯定是有人破坏!”

玲玲妈摇头:“不象不象,搞破坏的人干嘛要送出去10万大奖?再说,搞破坏能让人自燃?”

这事儿真是理不出一点头绪,所以大家抛开了这个话头。晚上,玲玲躺在卧室里,心情阴郁,不能宽解。她想着那恐怖的死亡大奖,想着陈廉妈的话:“一个电话就把陈廉的命送了!”想着小白姐在睡梦中,怀中的丈夫忽然变成了焦炭。她越想越怕,似乎那阴森的死亡气氛已浸透到卧室里。她在惊惕不安中朦胧入睡,恶梦连连。她梦见自己家的电话线变成一条其长无比的蟒蛇,蟒蛇阴险地蠕动着,一直爬到魔鬼家里。接着魔鬼拿起话筒,话筒变成蟒蛇头,格格地狞笑着:是玲玲吗?我要去找你啦!玲玲惊惧地摇着双手拒绝:不要!不要来!但魔鬼已顺着电话线飞快地滑过来,然后从话筒中慢慢探出脑袋:烧得焦黑的头颅,两只深陷的眼窝,白森森的牙床……

叮铃铃!电话响了。玲玲惊醒,出了一身冷汗。好久她才从梦魇中走出来,回到现实世界,但她竟然不敢伸手拎起话筒。听爸妈屋里有了动静,是爸爸起床想到客厅去接电话,玲玲这才忙拿起话筒,喂了一声。

“玲玲吗?”是司伯伯悦耳的京片子。玲玲哽咽着喊一声“司伯伯!”对方敏感地听出了她的情绪,关切地问:“怎么啦,玲玲?”

“又一个人被烧死了!西柏县又一起人体自燃。是一对新婚夫妇,女的也被烧伤了,她还是我的熟人哩。”

“女方伤重吗?”

“不重。原来人们传说她半边身子被烤焦了,刚才听我爸说,实际上只是轻微的灼伤。”

“噢。”司先生沉吟一会儿,谨慎地说:“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不清楚,反正我马上要回西柏县,等我回去再说吧。现在我要告诉你一个消息,一个与你有关的重要消息。”

由于陈廉之死所引起的阴郁心境,玲玲不由得作出了坏的预测,她的心紧缩着,胆怯地问:

“关于我的……什么事?”

“不要紧张,是一件好事,你记得那晚在‘顺水人情’咖啡馆里有一个穿白色皮鞋、白色西裤的男青年吗?”

“对,是有这么一个人,好象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在我们走前就离开了。”

“就是他,但他并没有离开,他租了一辆出租车,一直远远尾随着我们,后来,我把你送回家,返回的路上他截住我,作了自我介绍。他说他叫田间禾,是××家电集团驻河南的区域销售经理。在咖啡馆与你邂逅后对你一见钟情,不,是一见倾心,他喜欢你的美貌,更喜欢你的天然去雕饰,用他的话是‘带着露珠的纯真’。所以,他非常认真地希望我介绍你们认识。”

玲玲茫然地说:“司伯伯,我年纪还小。”

“对,我也是这么说的。但田间禾说他可以等你5年,在这5年内双方只是交一个朋友,互相作深入的了解。玲玲,回北京后,按照他留的名字和电话,我托朋友作了深入的了解,原来这年轻人有很深的背景。××家电集团是一个家族企业,总裁田方成是一位亿万富翁,而田间禾是他的长子。朋友说,据内部人士讲,田间禾的口碑极佳,绝不是那种飞扬张狂的纨绔子弟,为人稳重,识大体,能吃苦。他父亲很看重他,所以特意让他从基层干起,培养才干,准备把公司这条大船交给他。玲玲,依我的接触,依我的调查,这个年青人确实不错,这种机会也是可遇不可求的。所以,我想先征求你的意见。如果你同意互相认识,我再同你的父母谈。”

这意外的喜讯把玲玲的心搞乱了,特别是刚刚她还陷在死亡所引起的阴郁心情中,转眼又迎接了一项过于“圆满”的喜讯,就象才从暗屋子里出来碰上烈日当头,把眼睛都耀花了。沉吟一会儿,玲玲茫然地说:

“司伯伯,这事儿太突然,我总觉得象是在梦中,我怕没有这么好的命吧。”

这句话一定对司明有所触动:“命?”他重复着,苍凉地说:“什么是命?死亡才是命。每一个婴儿从哌哌坠地之日起,就在不可避免地走向死亡。谁能逃脱这个命运?但这并不妨碍人们去享受生活,享受爱情、亲情;享受美食、美景、美声……我扯远了。玲玲,说说你有什么意见。”

玲玲踌躇地说:“司伯伯,我听你的。”

“好吧,那就答应他,两人开始交往吧,我再回西柏时,会带他一块去,你们见个面。现在,你把电话转给你爸妈。”

玲玲喊爸妈接上电话,她挂了这边的分机,听见爸妈和司伯伯长时间地交谈着,爸妈的喜悦溢于言表:“嗯……听你的……玲玲还小,但先接触接触没坏处……老司,大德不言谢,如果这项姻缘促成,请你多喝两杯喜酒吧。”那边又说几句什么,玲玲爸朗声大笑:“好,好,就这么定了!”

此后两天爸妈没再对玲玲提起这件事——他们知道司先生已与玲玲深谈过——但从两人嘴角绷不住的笑意看,他们当然对这桩婚事极为满意。玲玲倒是心乱如麻。并不是她不满意田间禾,不是的,那晚的短暂相遇,他在玲玲心中留下很好的印象。那个少女没做过“灰姑娘”和“白马王子”的春梦呢。这位田间禾就是一个标准的白马王子。玲玲只是觉得幸福来得太“轻易”,太“完美”,她怕自己无福消受。有时,难免想起老外婆说的“红颜薄命”的签语。

玲玲爸妈不了解女儿的心思,他们觉得玲玲象是换了一个人:不再傻笑了,有心事了,这么大的喜讯也没向她的任何一个朋友张扬,他们觉得,女儿在一夜之间成熟了。

两天后玲玲接到司伯伯的电话,说他和田间禾在“十一”赶到西柏,“十一”晚上7点,仍在“顺水人情”咖啡馆见面,玲玲颤声问:

“司伯伯,见面后,你一直陪着我吗?”

司伯伯笑了:“傻丫头,我当然不能一直陪你们,我哪能这样不识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