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架白色飞艇在左后方天空中悄悄升起,正向这边飞来。体形巨大犹如外星飞船,几乎遮蔽了半个夜空,让天空也变得逼仄起来。艇的四周彩灯闪烁,勾出了飞艇的清晰轮廓,艇下部还装有旋光灯,把七彩光束旋转着投向下方的夜空,漂亮得有如童话。两个孩子高兴地尖声叫喊着,大人们也在喊叫,一齐仰着头观看。这时,从三架飞艇尾部,忽然同时拖出一条白色的巨龙,巨龙旋即分散,变成纷纷场扬扬的雪花,飘洒到人群中。人们都努力伸长手臂向空中抢抓。孙景栓抓到几张,原来是漂亮的白色纸花。纸质很轻很柔,类似绢的质地。纸面上附着像蝴蝶翅膀鳞粉一样的东西,滑不留手,用手捻一捻,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纸花上印有夹有汉字的日本文字,是一首俳句和宣传词。孙景栓先注意到下面的署名:中国天香化妆品有限公司敬启。不禁哑然失笑,对妻子和孩子们说:

“是香水广告!是一家中国公司的,这些家伙们挺能整啊,把空中广告整到东京了。”

何莹和两个孩子也都抓到了纸花,孩子们高兴地嗅着,说真香,原来咱中国的香水也不差呀。俩人还费力地辨认着纸上的文字。这时吉吉抬起头,奇怪地说:

“孙叔叔,飞艇怎么是在播撒天花病毒?你看这上面的字,天、花。”

孙景栓还没说,娇娇抢着回答:“弱智啊,那是'天之花',意思就是天上飞洒的花,是天女散花的意思。”

孙景栓看看吉吉指着的那行字,是“天の花”,吉吉不认得中间的平假名,把前后两个字连起来读了。孙景栓不禁失笑,吉吉不愧是梅茵的外孙、薛愈的儿子,家学渊源啊,马上就能联想到天花病毒。他点点吉吉的脑袋说:

“你姐姐说得对,确实是'天之花'的意思。传染病的那个'天花',日语中不是用这两个汉字,而是用'痘疮'。”

何莹责备女儿:“哪有骂弟弟弱智的?不像个姐姐的样!”

娇娇不服气:“这是我们的口头禅,根本算不上骂人话。再说,他也老说我弱智。”

何莹笑了,吉吉确实也常说这个字,便说:就是吉吉说你,你也不许说他。吉吉还有点不服气,问:

“孙叔叔,天女散花是中国的传说,日本也有这种传说?”

“有。就是从中国传过去的。”

吉吉这才相信了,到地上捡纸花,捡了一大棒。周围的日本人也大都抓到了纸花,把它当做一个过年的彩头,在鼻子前嗅嗅,装到口袋里。飞艇播撒着纸花,慢慢飞远,消失在夜空中。孙景栓领家人吃过晚饭,乘出租车回到富士屋饭店。在门厅里碰到一位30多岁的男人,看见吉吉和娇娇手里都拿着纸花,用汉语问:

“是不是中国人?”

“是的。你也是来旅游?”

那人喜悦地说:“不,我是来做广告。孩子们手里拿的纸花就是我公司的香水广告。”

孙景栓和何莹夸了两句,说这个广告绝对称得上大手笔,效果不错,相信你们的香水能一举打开日本市场。又问了对方的房间,就告别了。

因为第二天他们要回国,晚上早早睡下了。半夜何莹被丈夫的翻身给搅醒,问他是不是失眠了?孙景栓摁亮床头灯,何莹看见丈夫双眉紧锁,心事重重,就问:

“你怎么了?有啥心事?”

孙景栓自嘲地说:“可能完全是胡思乱想。但吉吉那句话――说飞艇撒播天花病毒那句话,一直让我心里不安生。我在想,万一那真是恐怖分子策划的?所谓香水广告只是障眼法?”

“哪能呢,是咱中国人做的广告。昨晚还见过那个何经理嘛,他哪儿像恐怖分子。”

孙景栓摇摇头:“别忘了,12年前那个齐亚·巴兹策划'眼泪之路'恐怖袭击时,就利用了一个不知情的印地安人。”

何莹不相信他的预感,但也禁不住心中悚然。如果丈夫不幸言中,天花病毒此刻已经进入他们体内了,并在阴险地繁衍,正在悄悄蚕食他们的血肉。而且――关键是两个孩子!吉吉可能问题不大,听梅大姐说,他早已接触过“低毒天花”,有免疫力,但娇娇没有这样的经历。如果太可怕了,不敢想下去。她说:

“那咱们该咋办?”

孙景栓没有回答,考虑片刻,下了决心,要通饭店总机,让总机接通中国的长途。一千多公里外,梅茵睡意浓浓地问:

“哪位?”

“打搅你了,梅茵,是我,景栓。有件急事。我记得WHO的松本先生退休后是住在东京,对不对?你告诉我松本先生的电话。”

梅茵的声音马上清醒了,她知道孙景栓在深夜里叫醒她,索要一个日本病毒学家的电话号码,绝不会是无缘无故:“对,他退休后住在东京,我有他的电话。你是――”

孙景栓简略讲了今天的空中广告。“可能我纯属多疑,但我总觉得,在这些纸花上能嗅到那个恐怖分子的味道,他最擅长的,就是利用一个无知者替他干坏事。你不久前还说过:齐亚·巴兹不会就这么销声匿迹的,很可能在某一天早上突然蹦出来。”

那边悉悉索索查了一会儿,告诉了松本的电话,又说:“你做得对,凡事宁可往坏处想。有什么结果尽早告诉我。”

孙景栓没有耽误,开始拨松本的宅电。直到目前为止,何莹对丈夫的怀疑基本是不相信的,但见丈夫这么郑重,心中不由得滋生出紧张。她赶紧下床,到孩子们屋里去看,两个孩子都睡得正香,摸摸额头,体温正常,没有疹子。当然这说明不了什么,即使他们被感染上天花,一般也有几天到十几天的潜伏期。她回到主卧室,孙景栓正在同松本通话。他相当难为情地再三说明,也许他的猜测纯属神经过敏,没有多少根据。松本安慰他:

“不必客气,既然有这种猜测,反正做一次检疫又不费事。正好我这里就有纸花,是我傍晚在外面送客时捡到的。我住在涩谷区,离你捡到纸花的秋叶原比较远。这么看来,恐怕纸花撒到了大半东京,接触过纸花的人不会少于二三十万。”

“但愿只是虚惊。”

“但愿吧。如果是真的――尽管日本社会对疫情的反应非常迅速,但这么大面积的传播,恐怕也据我所知,日本国内储存的牛痘疫苗不会超过十万只。先不说这些,我这就联系东京大学的几位同行,尽早对纸花进行检疫。随时保持联系。”

“好,随时保持联系。”

挂断电话,何莹担心地问:“那咱们明天的行程?”

“只能推迟了,不能把病毒带回中国。等镜检给出否定结果,咱们再回去。”

那边梅茵不放心,来电话询问,得知与松本先生已经联系上,也知道他们将推迟回国时间,才多少放心。早上,孙景栓把两个孩子喊醒,告诉他们回程推迟了。两人觉得很突然,但这属于大人决定的事,他俩无可无不可,在日本多玩两天也没什么。两人到卫生间洗漱,何莹忍不住跟进去,督促他们一定多打几遍肥皂,把手脸洗净。娇娇不耐烦地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