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现代社会的触角向蛮荒之地延伸,从长远看,疫源的扩散是必然的。过去由于地理的隔绝,地球生物圈实际上被分割成许多相对独立的生物进化圈。在人类文明打破地理隔绝后,各个进化圈势必产生碰撞。历史上大的灾疫,像天花、鼠疫、西班牙流感、埃博拉、黄热病、拉沙热、梅毒、艾滋病,等等,其实都是这种碰撞的结果。碰撞并不全是坏事,小生物圈最终会融合为大一统的地球生物圈,人类和病原体也将在新的高度上达到平衡。这个过程无法逆转。科学家能做的是顺势而为,尽量减轻碰撞的烈度,让各种生物在同一个生物圈中和谐相处。这正是今天我们要干的事情。”

“你说在大一统的地球生物圈中,人类和病原体将在新的高度上达到平衡,是不是说,人类再不会爆发灾疫了?”

“不,自然界的不平衡是绝对的,平衡只是相对的。人类永远不会根绝灾疫,但至少说,当病原体和人类在一个共同的环境中频繁接触、共同进化时,灾疫的爆发会类似于频繁发作的低烈度的林火,虽然会造成损失,但它也同时烧掉了积累的可燃物,不会造成世纪大火。”

“但人们更希望,科学的进步终将完全消灭病原体,就像人类已经消灭了天花那样。”

梅茵和小雪笑着互相看了一眼。梅茵没想到科技日报专门派来采访“低烈度纵火行动”的记者,竟然还死抱着这个僵化的反面观点,三句话之后就露馅了。她不想多解释,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服的。小雪简单地说:

“小肖,你的观点已经落后20年啦!那种胜利代价太大,我们已经放弃了。”

张团长向这边跑过来。喷撒行动就要开始,虽然梅茵没有任何官方头衔,只能算是薛局长的随行家属,但张团长知道她在这项研究中的份量,特意来向她请示。他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梅博士,我们的准备工作全部就绪,可以开始喷撒。请指示。”

梅茵倒被他的庄重弄得不好意思,忙说:“你们尽管开始吧,不必问我的。”

张团长再次行礼,跑过去,打了一颗信号弹。三架直11同时起飞,爬升后维持在一定高度,开始喷撒含低毒鼠疫杆菌的气溶胶。一般含生物战剂的气溶胶都是无色无味,那是为了尽量避免引起敌方的警觉。但今天喷撒的实际是“反生物战剂”,所以在气溶胶中加了醒目的红色,以方便观察喷撒效果。还有一点也与生物战的景象不同:所有在场的人员都没穿防护服,甚至连口罩也没带。

三架直升机在身后拖出三条红色的巨龙,它们的微风中缓慢地翻滚着,蠕动着,延伸着,三条龙身互相融合,弥散,变淡,最终变成微带红色的薄雾,笼罩着上百平方公里的高原草场。

薛愈用望远镜再次捕捉到原先看到的几只旱獭,它们仰着头,两只前爪搭拉着,警惕地注视着空中的三架直升机,但对弥散到它们周围的淡红色薄雾丝毫没有注意。它们不知道,这些薄雾将保护它们,让它们从此与烈性鼠疫绝缘。换句话说,从今天起,这些旱獭的进化过程就搭上了人类文明的快车。

三架直11完成播撒,直接飞回基地去了。这边的黑鹰也准备返回。小雪在坐上飞机前接到了孙叔叔的平安电话,日本毕竟是最近的邻邦,这会儿他们四人已经抵达东京,住进了八重洲富士屋饭店。孙叔叔说,我让两个孩子洗洗澡,早点睡,养足精神,明天好好玩。小雪说:我们这边把活干完了,明天就回北京。祝你们在日本玩得痛快。那边何莹接过电话:

“原打算赶在元旦前回去的,两个孩子不依,非要多玩几个地方。看来要在日本过元旦了。我给你们拜个早年,祝元旦愉快。问梅大姐好。”

“谢谢。你们别太迁就吉吉,那是个属猴的,淘皮得很。这段时间,你们俩要费心了。”

“甭客气。吉吉和娇娇玩得很好。好,再见。”

3 2027年冬天 巴基斯坦-阿富汗边境

何志超回到北京后就加紧准备。香水是现成的,纸花也容易做,关键是纸花上含香水的鳞粉,那是用纳米工艺制造的吸附剂,可以吸收数倍于本身体积的香水,用手捻一捻,香水就会大量发散,能造成强烈的广告效果。此前他已经做了充分的技术准备,这三样东西他很快备齐了。

电通广告公司的工作效率非常高,几天后佐佐木先生来电话,说飞艇的航线已经申请到,就定在正月初三的傍晚。飞艇也已经组织好,日本的飞艇制造技术世界领先,所以电通公司很容易就租到三架大型飞艇。是从日本航空航天技术研究所和海洋科学技术中心租用的,全长47米,直径12米,重500公斤。近两天就要全部运到东京,布置好彩灯,并进行试飞。

至于纸花如何在空中撒播,据他们的经验用人工就可以,不过按照日本国家公安委员会的规定,在东京上空飞行,飞艇上不允许有外国人。何志超说这没有问题,飞艇上的人员就由贵公司在日本雇用吧。佐佐木让他事先提供撒播物的重量和体积,因为飞艇试飞时就要装上模拟重量。何志超随即提供了这些参数。佐佐木又说:

“有个建议,在不影响香水效果的前提下,是否能把纸花提前一天运来?这样我们的工作可以从容一些。”

“我想问题不大,我给我的董事长通报一声,再给你回话。”

至此,这次广告战役的大盘子已经敲定,何志超打电话向董事长塔拉勒先生汇报。打他在利雅得的座机,没人接,只好改打手机。手机顺利打通了,何志超说:

“对不起,我打你的座机打不通。请你提供方便的座机号,我重新打过去。”

那边说:“没关系,就在手机上说吧。我不在沙特,这会儿在阿富汗,这儿也有我一个香水厂。”

何志超汇报了日本方面的进展,塔拉勒满意地说:“很好,我很满意你的工作。”

“电通公司希望我们提前一天把纸花运到日本,我说问题不大,我这边的物品都已经备齐了。”

塔拉勒沉吟片刻:“恐怕不行。我正要对你讲这件事。你应该知道这次广告战对公司生存的意义,对它再怎么重视也不为过。所以,我决定在纸花上的香水中增加一种特殊成份,是我在阿富汗的工厂生产的。我要求你把中国备齐的纸花和鳞粉于12月25号前空运到喀布尔,在这儿增添特殊成份后再空运到日本。这样时间就很紧了,不过我保证在1月3号前寄到。”

这个突然的大变动让何志超彻底晕菜,心中暗暗发苦。为什么要把物品运到阿富汗再增添“特殊成份”?无疑,那家伙手中握有某种技术秘密而不想让自己嗅到――可自己还在瞎激情,要用“国士”的品行来回报他呢。而且,依何志超的直觉,董事长实际上对这个变动早有腹案,只是一直瞒着他。但不管怎样,他得听董事长的。他只是委婉地说:

“有这个必要?”

“我想是的。你当然知道,咱们给电通广告公司提供的是什么样品。”

何志超有点脸红。作为原“百花神化妆品公司”的技术老总,他为天香公司研制的香水已经达到国际水平,但比起迪奥公司这些百年老店毕竟还稍差一筹。在东京与电通公司谈判时,为了给他们留下足够强烈的印象,他提供的天香系列产品实际上是借用迪奥公司的“毒药”系列。日本人一向循规蹈矩,不会怀疑他在这种事上作假。至于广告所用的巨量纸花上,当然只能用本公司的香水了。塔拉勒这样说实际是点明了:你的水平还不行,应该有自知之明。何志超不再反对,只是问了一句:

“塔拉勒先生想增添什么特殊成份?我并不想打听您的技术秘密,只是提醒你不要引起其它麻烦。总不会是鸦片吧,阿富汗至今还是世界主要鸦片产地。”他开玩笑地说,但在玩笑中加了隐隐的讥刺。

对方不动声色地说:“肯定是合法产品,这点你尽管放心。你不要忘了,我在天香公司占有51%的股份。”

这句话让何志超彻底清醒了。不错,这个公司实际上是那家伙的独资公司,他不会拿自己的 4000万美元开玩笑。至于自己呢,如果天香公司破产,自己将损失将近2000万――但那些钱实际也是塔拉勒的,自己只不过是失去了塔拉勒的馈赠,重新回到零点而已。这么想想他就心平气和了,说:

“好的,我一切照你的吩咐。我会在12月25号前把所有物品空运过去,希望你务必保证在1月3号前空运到东京。”想了想,他又提醒一句,“原来说从北京寄到日本的,忽然改成从喀布尔发货,电通公司那边会不会有什么想法?”

那边似乎早有考虑,很快回答:

“我会找一架从喀布尔经北京到东京的班机。我想他们不会在意原发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