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边确定是天花,会马上宣布疫区封锁的。”

“我们赶回来会直接开进封锁区,住在那里,直到疫情结束。孩子们需要我。别为我俩担心,我俩至今没发病,说明对天花有抵抗力。”

“你们回来后,孙总也住封锁区内?”

“只能这样。我们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他肯定也是带菌者。不要紧,他可以在电话里指挥公司事务。”

“好,替孩子们谢谢你。”

那边落寞地说:“谢什么啊,只要”她没把话说下去。

挂了电话,金明诚吩咐秘书对所有电话和来访挡驾,他要静下心,思考即将启动的应急预案。本市的疫情控制相对好办一些,最担心的是梅茵夫妇这十天的旅行,把疫情从“点”拉成了“线”,但愿它不会扩展成“面”!不过,尽管形势凶险,他还是有信心的。毕竟中国在几年前已经经过“非典”的考验,而且那场疫情的初期比现在更混乱。忽然他想到一个问题:梅茵夫妇说他们回程中将不和任何人接触,但他们总得过收费站和加油吧,至少得往外递钞票吧,那也足以造成传染了。他得赶紧警告一下梅茵夫妇,想一个妥善的办法。他把电话打过去,那边一直接不通,只有总机甜美的声音:对不起,对方手机已经关机。他们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刻关机的,那就是他们的手机已经没电了。这会儿金副市长最窝心的是,当时奖给梅茵的力帆车,为什么不配置车上电话呢。

办法还是有的,可以让沿路的收费站代为通知,不过这方法只能等到公开宣布疫情后才能实行。现在,就等防疫站小杨他们的结果了。

杨纪村从第一个病人梅小雪身上取来了疱疹内积液,刮取了疱疹底部上皮细胞,从她喉咙取了拭样,也抽了血。他回到CDC的实验室,把疱疹液涂片和疱疹基底组织压印片用巴兴法染色,在油浸镜下观察。他屏住呼吸,慢慢转动镜头,现在病毒颗粒清楚地聚焦出来,是砖型病毒,而不是水痘病毒的20面体。病毒排列成链状,成双或成堆。这是天花病毒的典型形态。

当然最好还要做病毒培养,作血清学试验和荧光抗体试验。但前者费时较长,需要四天以上;后者需要高价免疫血清或荧光抗体,南阳CDC没有存货。他准备把样本直接送到国家CDC去做,但在这之前要首先通知金市长。按照疫病应急反应条例,只要临床诊断高度怀疑为甲类传染病(天花已经从甲类传染病中删除,但那只是因为天花已经灭绝),就可启动应急机制,何况现在已经有了镜检结果。

他立即拨通金市长的电话。金市长此刻在市政府三楼会议室里,屋里坐着卫生检疫部门、动物检疫部门、交通局、公安局、民政局、全市民兵指挥部、各大医院等等各路人马。一句话,凡是与疫病应急机制有关的、在他管辖范围内的单位,他都召集来了,只有武警部队不在他的管辖范围,他没有通知。会议已经开了三个小时,会上他宣布南阳发现某种甲类传染病,可能是鼠疫、炭疽、霍乱或天花,今天要议决如何动员。他的神态非常严肃,所以,尽管大家都知道这是一场实战演习,仍然非常认真地讨论着,最后形成了一致意见。

该讨论的都讨论完了,但金市长仍不宣布散会,让大家在原地休息一会儿。老烟枪们早已打熬不住,这会儿忙抽出烟卷,互相礼让着,一会儿屋里就烟雾腾腾。中心医院的何院长对旁边的交通局郭局长说:咱们这个新市长有表演天才,你看你把脸板了三四个小时,就像真有疫情似的!郭局长笑道:真有疫情早该让咱们出发啦,还能在这儿有紧没慢地闲磕牙!还有,真有疫情,防疫站的站长能不来?该是他唱主角的。会场上只有卫生防疫站的书记知道内情――站长正在实验室里和小杨一块儿做实验呢。但金市长事先交待过,在没有确定疫情之前先不要透露,他笑着,一言不发,只是时不时和金市长交换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

时间已经超过12点,市政府的工作人员都下班了,听见走廊里连续不断的脚步声和说话声。金市长仍板着脸不说散会,大伙儿开始纳闷,哜嘈声慢慢静下来,都把目光盯着主持人。金市长表面镇静,心里很焦灼。他是在等小杨的电话,如果是好消息,他会哈哈一笑,对大家说:今天是演习,谢谢大家的配合,散会,回家!这样不致于造成社会不必要的的动荡。如果是坏消息,当然要立即实施刚才议决的内容,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地节约时间。终于,手机响了,他立即走出会议室,摁下通话键。听了小杨的汇报,他返回会场,苦笑着说:

“大家肯定在想,今天只不过是场演习,我也很希望是这样。可惜不是的。卫生防疫站,或者说疾病预防及控制中心已经确定,南阳发生了天花疫情,疫源地是市区一家孤儿院,病毒有可能是孤儿院梅院长从美国返回时带来的。”

会场里静得糁人,有人轻咳一声,马上捂住嘴。金市长与卫生防疫站的书记交换一下目光,平静地宣布:

“从现在开始启动疫病应急机制,就按刚才会上议决的内容,分头行动吧。只用再加上武警,他们也要配合咱们的行动。”

梅茵夫妇还没有到家,电话仍打不通,不过他们的行程已经在指挥部的掌握之中。这要感谢遍布全国的收费站。指挥部已经通过国务院,向各地的收费站和加油站发了紧急通知:如果发现车号为豫R-C5360的黑色力帆车,立即免费放行和免费加油,并向南阳市疫情指挥部通报。通知发出后不久就有消息传来,说昨天就发现了这样一辆车,在通过四川某收费站时不开侧窗,车窗上的遮阳膜被撕掉,里面的人举着一张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纸上有六个用钢笔描粗的大字:“急性传染病人”。收费姑娘的第一个反应是:车内人是想逃费,这可是她收费以来见过的最新鲜的歪招了。但看两个乘客风度翩翩,表情焦急,而且把昂贵的遮阳膜都撕掉了,不像是为了省几个过路费吧。收费员犹豫一会儿,觉得宁可信其有,少收十元钱是小事,别为此染上什么急病,便对他们放了行。

听到这个消息,金明诚不由莞尔一笑:梅茵他们有足够的急智,可以放心的。之后就一切顺利了,沿途的收费站和加油站不断送来报告,从这些报告上可以看出,那辆车正快速向南阳开来,此刻已经到了离南阳100公里的襄樊市,一个钟头后就要到了。金明诚急切地盼他们回来,一是回来后就能对有关情况作深入了解,再者,梅茵是一流的病毒学家,有她回来,心中更踏实一些。还有一点也不可忽视:梅茵若能回到孤儿院,对安定孩子们的情绪肯定大有好处,他知道梅茵在孩子们心中的威望。

金副市长那时不知道,此刻还有一个人也正加速向南阳市赶来,他的到来将掀起一场更大的波涛。

疫情发现后第二天下午七点钟,天色已黑的时候,梅茵夫妇赶回南阳市。城区已经封锁,警车横在路口,警灯不停地闪烁着,戴着口罩的警察在拦截过外来车辆,请他们无条件返回。两排手执武器的武警警惕地守在两旁。梅茵把车停下,降下车窗,一个警察早已看清了车号,走上前行个礼,把一个对讲机塞到车窗里,然后挥手放行。梅茵一手开车,一手摁下对讲键:

“喂,是金市长吗?我们已经到达城区,正往孤儿院开。Over。”

“我是小金。一路还顺利吧。完毕。”

“顺利。我们同外界没有任何接触,吃的是干粮,收费站一路绿灯。完毕。”

“你们的身体?完毕。”

“没有任何发病的迹象。疫区内的情况?完毕。”

“相对乐观。重病人只有两人,其中一个是孤儿院的梅小雪。疑似病人有一千多个,但症状相当轻。防疫站的专家们对此相当纳闷。完毕。”

“梅小雪她算了,我们马上就到孤儿院了。完毕。”

汽车开到第二层封锁线,这儿比外围封锁线更严,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石炭酸味儿,警卫们都穿着白色臃肿的棉防护服,戴着面罩,像一伙儿太空人。路上清冷寂寥,没有一个行人,如果没有闪烁的警灯和姿态僵硬的警卫,这儿就像一座死城。警卫们看到了这辆车,老远就做出放行的手势。力帆车直接开进孤儿院,两个太空人已经守在那里,手里托着两套防护服,显然是为他俩准备的。梅茵开门出来,笑着摆摆手:

“谢谢,我们俩用不着,要传染早该染上了。”

太空人之一是防疫站的周医生,他在面具后瓮声瓮气地坚持:“至少得戴上口罩。”

“不,口罩也用不上,真的不用。”

孙景栓从另一侧车门出来,也温和地摆手拒绝:“确实用不着,我们有抵抗力。领我们看看病人吧。”

周医生领他们过去,一边介绍说,孤儿院的34个人中有14人未发病,确认后已经疏散出去,现余20人都处于出疹期,但病状相对较轻,这点让人纳闷,因为--恐怖分子在美国撒播的可是天花的强毒株啊。

梅茵对他的话未置可否。他们进了孩子们的集体宿舍,刘妈与十六个女孩住在这屋,陈妈和几个男孩在另一间屋里。显然没人预先通报梅茵的到来,梅茵一进屋,屋里人都愣了,几秒钟后她们才反应过来,屋里腾起一片声浪:

“梅院长!梅妈妈!梅妈妈回来啦!”

孩子们向她扑过来。刘妈着急地喊:别过来!梅院长你先穿上防护服!但已经来不及了,梅茵笑着摆摆手,把孩子们揽到怀里,孙景栓也笑着抱起两个小女孩,亲亲她们的脸蛋。梅茵检查了她们的病情,头面部都有疹子,但较浅较稀。出疹期本来就会暂时退烧,所以她们的精神都很好。孩子们叽叽喳喳闹个不停,都想挤到前边,挤到梅茵的怀里,让梅妈妈的手摸摸自己的脸蛋。梅茵眼中含着泪光,不停地说:

“你们都好,我就放心了。你们很快会痊愈的,别怕。在你们痊愈前,梅妈妈会留在这儿一直陪你们,好吗?”

孩子们一片欢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