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茵摇摇头,我不看重年龄差别,问题不在这儿。

那么问题在哪儿,能告诉我吗?

我在十四年前,就是来这儿办厂的前一年,有过一次恋爱,是一个俄罗斯男人,虽然没有正式婚姻,但我一直把他当成我的丈夫。后来他自杀了,而且 他的自杀和我有某种关系。从那时起,我就没打算再接纳别的男人。

十四年来,这是她第一次向外人敞开心扉。她想起与斯捷布什金在街上的初遇,想起两人在河边的缠绵。那是个好男人,但坦率地说,她向那个好男人投怀送抱时,并不是一见钟情,而是为了完成教父的委托。后来斯捷布什金自杀了,自杀的原因,至少部分与自己有关吧,这让她至今心怀愧疚。孙景栓感觉到了她心情的沉重,体贴地说:噢,是这样。我不知道这些内情,但我曾经猜测,你有过一段碎裂的爱情。没关系,我会很小心地把碎了的东西拼复。他用玩笑来冲淡眼前沉重的气氛,你了解我的,我最擅长干这种技术性的工作。

梅茵静静地看着这个年轻男人,没有说话。这番话让她很温暖,也让她的心变年轻了。这些年她孤军奋战,努力完成教父给她的任务。如果有一个男人与她同行,太疲累时能靠在他肩膀上歇歇,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哪怕这个肩膀还稍嫌单薄。孙景栓敏锐地发现了她态度的微妙变化,很高兴,鼓起勇气走过来,坐在她身边,揽住了她的肩膀。他自嘲地想,这桩婚姻的障碍倒不是年龄的差别,而是地位的差别 梅姐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太高,是他仰望的神只,而仰望不能算是爱情吧。现在他要努力拉平这个差距。

梅茵在他怀里没有动,孙景栓继续鼓起勇气,吻了吻她。梅茵接受了,并且给了他一个平静的回吻。孙景栓的血液在瞬间沸腾了,抱紧梅姐,狂热地把她的脸吻了个遍。奶奶在厨房里干活,一直偷偷注意着这边的动静,这会儿忽然瞄见两人在亲吻,不禁又惊又喜。孙子对他 梅姐 的情义奶奶早就看出来了,开始她心中嘀咕过,嫌梅茵年纪大,后来想通了 你就是想不通有啥办法?孙子的心已经死在梅茵身上了。想通后奶奶就想努力促使这桩婚姻早点定下,让他们早点结婚生子。如今的女人都保养得好,四十八岁还能生育的。刚才她在饭桌上主动提起这个话茬,就是奔这个想头来的。这会儿她看见自己的小计谋已经生效,在厨房里一阵偷乐。

孙景栓的热吻点燃了梅茵的情欲,这种欲望在她刻意的冷冻下已经冬眠十四年了。她也热烈地吻着对方。两人长久地吻着,还是梅茵首先冷静下来,她轻轻推开孙景栓,捋捋头发,说:

景栓我知道你的心意,但你容我再考虑一下,下次我来时再定这件事吧,好不好?

好的。

这会儿我该走了,孤儿院的孩子们还在等我呢。小薛呢,还没回来?

恐怕是有意躲开吧。这小伙子很机灵。

梅茵笑着点点头,说:我唤他回来吧。刚掏出手机,手机响了,是美国的区号。她神情凝重地听完,用英语说:好的,我明天就赶回去。

挂了电话后,她对孙景栓说:是我义父的私人医生打来的,老人心脏病发作,这会儿刚刚送往医院。

有没有生命危险?

他说还好,发现得比较及时,估计不会有生命危险。但老人家已经八十六岁了,也难说。她盘算片刻说,这样吧,你让公司办公室赶紧预定机票,我即刻赶往郑州,能赶得上一班飞上海的红眼航班,再赶上明天上海去旧金山的飞机。

孙景栓立即用电话联系,让秘书计算好旅程的衔接,预定郑州和上海的机票。这边,梅茵用手机把薛愈唤回来,简短地说明情况,又向武汉方面请了假。薛愈说他可以送梅老师去郑州,然后他直接从郑州返回武汉。两人上车,孙景栓过来同梅姐握手,说:

替我向老人家问好,祝他早日康复。还有,我盼着你的回复。

梅茵点点头,没有说话。孙景栓又与薛愈告别,托他照顾好梅董的一路起居。他们向孙奶奶挥手告别,薛愈发动了力帆车。

薛愈知道梅老师心中焦急,把车开得飞快。到南阳市时,梅茵说:我算算时间来得及,咱们到孤儿院停一下,孩子们都在盼着我哪。

好的。不过咱们不要多停,赶早不赶晚。

在老城区的小巷道内,汽车艰难地倒了几次,终于开进了孤儿院。听见喇叭声,刘妈和陈妈忙往外走,不过她们还是落到了小雪后边。小雪第一个扑到汽车旁,扑到刚刚跨出汽车的梅茵怀里,喊道:梅妈妈,梅妈妈,你可来了。梅妈妈,想死我了。

梅茵把她抱起来,蹭着她的脸蛋,我也想我的小雪女儿啊。两人亲热一会儿后,她把小雪放下地,说:见过小薛叔叔。

梅小雪仰头看看,好奇地说:小雪叔叔好,你和我同名?那我是小小雪,你是大小雪。

薛愈弹了一下她的小鼻头,小傻瓜,那可不是我的名字。我姓薛,叫薛愈。

小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偎到梅妈妈身边去了。十几个没上学的幼龄孤儿这会儿都拥出来,团团围着梅茵,七嘴八舌地喊着,乱得像一窝麻雀。梅茵脸上光彩流溢,抱过每个孩子,又同两位妈妈见过礼。刘妈感慨地说:

梅院长,孩子们想你想得苦,特别是小雪,今天特意请了假守在屋里,听见点动静就往外跑,里里外外不下十几趟了。

梅茵低下头,沉着脸说:小雪

小雪知道她要说什么,立即接口说:梅妈妈,我今天下午只有一节体育课,请假没关系的。刘妈说我里里外外跑了十几趟,不也等于上体育课了?

四个大人都被逗乐了,梅茵刮刮她的鼻子说:就你会编理由,你这个小八哥!转过头对两个妈妈说:

非常遗憾,我不能多停。刚接到电话,我义父病危,得立即赶到郑州坐飞机回美国。这会儿正在上学的孩子们我见不着了,大家的生日宴会我也不能在场了。你们给孩子们说明一下情况,等我从美国回来,一定为他们补过生日。今天的生日蛋糕已经定了吧?那你们就先自己吃,等我回来再定一个更大的。

听梅妈妈说马上要走,孩子们都不笑了,一个个嘟起了嘴。小雪的泪水更是刷刷地流出来。梅茵忙把她揽到怀里,责备她:

小雪你看你!孩子们中间就你大,我还指望你帮我安慰他们呢。你倒好,先哭到前头。别难过,我最多两个星期就回来,到时候不回武汉,直接到这儿给你们过生日,你说行不行?

薛愈惊奇地说:小雪你哭啥?你们今年可占大便宜了,往年吃一次生日蛋糕,今年能吃两次。你们该笑才对。哈哈,小雪笑了!

小雪真被逗笑了,忙扑过去捶打他,孩子们的感伤随即变成了嬉笑。梅茵同每个孩子再度拥抱,告别,匆匆离开。薛愈瞥见,站在门口挥别的小雪眼眶中又变得晶莹欲滴。

汽车开到高速路上,梅茵从离别的伤感中走出来,笑着夸薛愈:小薛你很擅长同孩子相处,刚才多亏你打岔。

我到哪儿都是个孩子王,最喜欢和孩子们闹。梅老师,我看孩子们对你感情很深,对亲妈也不过如此。

梅茵轻轻叹息一声,没错,这三十二个孩子都是我的开心果,有什么不如意的事,到这儿转一趟,什么坏情绪都烟消云散了。

那个叫小雪的,我看特别亲你。

她是我们收的第一个孤儿,那时孤儿院还没开张呢。我和她接触得最多,感情自然更深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