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吧……多久没有见到我了?”

“嘿,这是恶作剧,对吧?”她注视着他。“对吧?”

“不,我好像是昏过去了。我……我醒来时在小巷里。”

“也许有人把你打晕了,亲爱的。你的钱还在吗?”

他摇摇头。

“好吧。那你想找个地方睡一觉吗,凯斯?”

“我想是吧。”

“那么来吧!”她牵起他的手。“走,给你买杯咖啡,吃点东西,然后送你回家。见到你真高兴,老兄!”她紧紧地握着他的手。

他笑了。

什么东西碎掉了。

有什么东西在眼前的景象中央移动。游乐中心凝固了,颤动

——

她不见了。只剩下记忆,大量的信息一下子全涌进了他的脑袋,就像微型软件插进了插孔。又不见了。他嗅到一股焦糊的肉味。

穿白色T恤的水手不见了。游乐中心空空荡荡,悄无声息。凯斯慢慢转过身,耸起肩,露出牙,双手不由自主地捏成拳头。空空如也。一团揉皱的黄色糖纸从一台控制台上落下,掉在地板上,地上到处是踩扁了的烟头和泡沫塑料杯。

“我有支烟,”凯斯说,看着自己捏紧的拳头。“我有支烟,有个姑娘,还有个睡觉的地方。你听见我了吗,狗杂种?你听见了吗?”

回音穿过空旷的游乐中心,消失在一排排控制台的过道中。

他走出去,来到街上。雨停了。

仁清已经杳无人烟。

全息图象仍然在闪烁,霓虹灯仍然在闪动。他嗅到了街对面商贩的小推车上飘过来的煮蔬菜味。一盒没有开启的颐和园烟躺在他脚边,旁边是一盒火柴。凯斯盯着上面的“朱利叶斯·迪恩进出口公司”的商标以及商标的日语译文。

“好,”他说,拣起火柴,打开烟盒。“我听你的。”

他不慌不忙地踏上迪恩办公室的楼梯。不用慌,他告诉自己,不用着急。达利钟变形的钟面显示的时间仍然不对。康定斯基式样的桌子和新阿兹特克书柜上满是灰尘。堆着白色玻璃钢航运模件的房间弥漫着姜味。

“门锁着吗?”凯斯等着回答,可是没人应声。他走到办公室门前试着推了推,门开了。“朱利?”

绿色铜灯在迪恩的办公桌上投下一个光圈。凯斯盯着老式打字机的部件、磁带、揉皱

的打印纸,盯着装满姜糖样品的粘胶塑料袋。

办公室里空无一人。

凯斯走到金属桌的另一边,推开迪恩的椅子。桌子下面,有一个贴着银色胶布的破旧的皮枪套,他从里面找到一支枪,是一把老式枪,一把“点三五七式”左轮手枪。枪管和扳机护弓都被锯掉了,枪柄上缠着一层层遮蔽胶带。胶带很旧,又黄又亮,上面蒙着薄薄的一层灰。他按出弹仓,逐一检查那六发手工装上的子弹,软铅弹仍然很亮,并未失去光泽。

凯斯右手拿着左轮手枪,慢慢绕过文件柜走到桌子左边,然后站在办公室中间,避开了光线。

“我反正不着急。我想这是你的把戏,可是,这种讨厌的把戏...已经过时了!”他双手举起枪,瞄准桌子的中央,扣动了扳机。

后坐力差点伤了他的手腕。枪口的火光像闪光灯照亮了办公室。他的耳朵嗡嗡直响,望着前面那个粗糙的洞。是爆炸式子弹,叠氮化物。他又举起了枪。

“你用不着那样干,小子!”朱利从阴影中走出来。他穿着人字形图案的丝绸三件套,条纹衬衣上打着领结,眼镜在灯光下闪动。

凯斯掉转枪口对准他,一直注视着迪恩那张看不出年龄的粉红脸庞。

“别!”迪恩说,“你是对的:这一切是什么?我是谁?不过有些内在的逻辑还有待被确认。你如果手指动一动,只会看到一堆脑子和一大滩血。我需要几个小时——你的主观时间——来找另一个代言人。我很难保持这副模样。噢,在游乐中心,琳达的事我很抱歉!我本想通过她的形象来和你对话,你看到的一切我都是从你的记忆中提取的,可是感情却难以受我控制……它太微妙了!我失手了,对不起!”

凯斯放低了枪口。“这是矩阵。你是温特穆特。”

“是的。当然,这是装在你控制板上的模拟刺激装置对你的关照。我很高兴能在你退出去之前把你切断。”迪恩绕过桌子,把椅子摆正,坐下。“坐吧,小子。我们有很多事要谈。”

“是吗?”

“当然!我们已经谈过了。在伊斯坦布尔打电话给你时就准备好了。现在时间紧迫,还有几天你就要行动了,凯斯。”迪恩拿起一颗糖,剥去方格糖纸扔进嘴里。“坐吧!”他含着糖说。

凯斯在桌子前的转椅上坐下,眼睛仍然盯着迪恩。他坐着,枪放在大腿上。

“好吧,”迪恩精神饱满地说,“开诚布公。你在问自己‘温特穆特到底是什么?’我没说错吧?”

“差不多。”

“一个人工智能,这点你是知道的。你犯了个错误,一个逻辑上的错误,是混淆了温特穆特的伯尔尼主机和温特穆特实体!”迪恩大声地嗍着糖。“你已经知道了泰西埃-阿什普尔连接网中的另一个AI,是吧?在里约热内卢。我,如果能用‘我’来表达的话——这是相当抽象的,你明白——是我为阿米蒂奇或者说是科托安排了一切,顺便提一下,他相当不稳定。”迪恩说着从背心口袋里拿出一只华丽的金表,啪的一声打开。“不过在一两天之内还是够稳定的。”

“我仍然不明白,”凯斯没拿枪的那只手按摩着脑门。“如果你真有那样高明……”

“为什么不富有?”迪恩大笑起来,差点被糖噎住了。“凯斯,对于这一点,我只能说,实话告诉你,我的答案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复杂,你所认定的温特穆特不过是另一个东西的一部分罢了。怎么说呢,是个潜在的实体。而我,只是那个实体大脑的一个方面。从你的观点来看,这就像在跟一个脑叶被切断了的人打交道,也就是说,你在和那人的左脑的一小部分打交道。至于你是不是真的在和那人打交道,在这种情况下就很难说了。”迪恩笑了。

“科托的故事是真的吗?你是通过法国那家医院的电脑得到他的吗?”

“没错。你在伦敦获得的档案是我搜集起来的。我试着安排计划,按你们的思维方式,就是有条理地进行。不过,这不是我的基本模式,真的。是我即时凑成的。这是我最大的本事。我喜欢处理情况而不是安排计划……真的,我得处理已知的情况。我能够整理大量信息,而且速度很快。我花了很长时间才组合起这个小队,你是其中一员。科托是第一个,他差点就不行了。他在土伦彻底的堕落了,吃喝拉撒和手淫,就是他能干的最好的事。但是以下这些观念仍萦绕在他的潜意识中:呼啸拳头、他的背叛、国会听证。”

“他还是不正常吗?”

他已经没有正常的人格了。”迪恩笑道,“我敢肯定你知道这一点。但是科托仍在他身上的某个地方。我不再能够保持那种精密的平衡了。他会垮掉,凯斯。所以我以后只有靠你了……”

“好极了,他妈的!”凯斯咒骂道,他的点三五七对准了温特穆特的嘴。

关于脑子和血的事情,他说得没错。

“朋友,”梅尔科姆在说,“俺可不喜欢这样……”

“别担心。”莫莉说。“没事。这些家伙常干这种事。他没有死,只是休克几秒钟……”

“我看过屏幕,EEG①读数已经消失。一点动静也没有,已经四十秒了。”

“好了,他现在没事了。”

“可EEG平得像根皮带!”梅尔科姆反驳道。

① EEG = electroencephalogram,脑电图。

第三章

过海关时,他还僵硬着,一路上基本是莫莉在说话。梅尔科姆留在卡维号上。过自由之岸的海关,只需要证明你的银行信用。他们到达纺锤的内表面后,他看见的第一样东西就是“美女”连锁咖啡馆的一个分店。 “欢迎来到朱尔斯·凡尔纳大街,”莫莉说。“如果感觉走路有麻烦,就留意盯着你的脚。要是对这种透视观察不习惯的话,你可得忍一下。” 他们所在的那条宽阔的大街,就像一条深沟、或者说是峡谷的底部。街道的两头被商店和楼房的屋角遮住了。照到这里的光线是从他们头顶上悬挂在阳台上的绿色植物中透过来的,是阳光... 他们头上是模拟的戛纳天空,某个地方有一道发亮的白光,太亮了。他知道太阳光是由一个叫“拉多-阿克森”的系统送进来的,它那两毫米粗的转子有整个纺锤那么长。在这里,人们制造了一个旋转的天空效果集库。如果关掉模拟天空,他抬头穿过光线可以看到湖的曲线,赌场的房顶,别处的街道……但是这对他的身体毫无意义。 “天啊,”他说,“比起SAS,我更讨厌这儿!” “会习惯的。我曾经在这里为一个赌徒当过一个月的保镖呢。” “我想找个地方躺下。” “好吧,我有钥匙。”她摸着他的肩。“你回到那儿时发生了什么事,老兄?你的脑电图完全成了直线。” 他摇摇头。“我还不知道。等一下。” “好的。我们是坐出租车,还是别的什么?”她牵着他的手,走过朱尔斯·凡尔纳大街,路过了商店橱窗,里面陈列着旺季的巴黎裘皮服装。 “不真实。”他说,又抬起头看。 “不。”她回答,以为他在说裘皮服装,“这些虽然是在胶原蛋白基地培养的,不过它们可是水貂DNA。哪里看出来不真实了?”

“重力阱只是一根大管子罢了,他们把什么东西都往里面倒,”莫莉说,“诸如游客、骗子以及别的什么东西。此外,吸金的机器每分钟都在工作,确保你人走了,钱留下。”

阿米蒂奇给他们预订的地方叫洲际宾馆,对面是一个朝烟雾和急流延伸的有玻璃保护罩的斜坡。凯斯走到阳台上,看到三个皮肤晒成棕褐色的法国少年乘着悬挂式滑行机

——样子像个色彩鲜艳的尼龙三角形——滑行在离浪花几米高处。其中一架滑行机摇晃着靠岸了,凯斯一眼瞥见了闪亮的深色短发、棕色的胸脯和开口大笑时露出的白牙。空气里弥漫着流水和花的气味。“对,”他说,“很多钱。” 她挨着他靠在栏杆上,放松双手。“是的,我们会再到这儿来,不是这儿就是欧洲的什么地方。” “我们,谁?” “不是谁,”她下意识地耸了耸肩。“你说过你想大睡一觉。我也想睡睡。” “对,”凯斯说,两只手掌搓着脸颊。“对,这是个可以睡觉的地方。” 拉多-阿克森系统那道狭窄的光带在虚拟的百慕大日落中忽闪,虚拟的一片片云分开了。“没错,”他说,“睡觉。”

他睡不着。一入睡,由记忆碎片编织成的梦就会出现。他不断醒来,莫莉蜷曲在他身边。他听着从开着的阳台玻璃门传来的水声和人声。迪恩的死像一张臭牌不断出现,尽管他一再提醒自己那不是真的迪恩,实际上根本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他曾经听人说过,人体的平均血量大概相当于一箱啤酒。 每次梦里看见迪恩撞在办公室墙上的头颅,凯斯都会产生另一种意识,某种更神秘更隐蔽的东西溜走了,像一条鱼蹦进了水

里,他总是抓不住。

琳达。

迪恩。那进口商办公室墙上的血。

琳达。千叶那圆顶下阴影里烧焦的气味。莫莉伸手递过装姜糖的袋子,塑料袋上粘着一层血。迪恩把她杀了。

温特穆特。他想象一台小型电脑向一个叫科托的严重受损的人低语,那些话语像小溪一样流淌。在黑暗的病房里,他的人格慢慢被一个叫阿米蒂奇的人替换了……迪恩模拟体说它总是基于既定事实行事,并能利用现实的状况帮助它完成。 可是如果迪恩,真正的迪恩,是按温特穆特的命令杀死琳达的,又怎样呢?凯斯在黑暗中摸到一支烟和莫莉的打火机。没有理由怀疑迪恩,他告诉自己,点燃了烟。没理

由。 温特穆特能在一个躯壳中塑造某种人格。究竟能塑造多精致的形体呢?他只吸了三口烟,就在床边的烟灰缸里把颐和园烟摁灭了,转身背对莫莉,试着入睡。

梦、记忆,像一盘未经编辑的模拟刺激磁带的独白般,一一展开。他十五岁的那年夏天,在一家按周付费的旅馆五楼,和一个叫马琳的女孩住了一个月。那儿的电梯已经十年没工作了。当你打开电灯开关,可以看到小厨房里灰色瓷器中正煮着太阳鱼,那儿排水管老是堵塞。他和马琳睡在一条没铺床单的条纹床垫上。

当第一只黄蜂在油漆斑驳的窗棂上建造起纸一般的灰色蜂巢时,他并没在意。可是不久那巢就已变得如拳头般大小。昆虫飞到小巷中觅食,像微型直升飞机那样围着垃圾堆里变质的东西嗡嗡叫。 马琳被黄蜂螫了的那天下午,他们每人喝了一打啤酒。“把那些混蛋干掉!”她高喊。她的眼睛由于愤怒变得黯淡。屋里仍旧很热。“烧掉它们!”凯斯醉了,他在酸臭的壁橱里翻找罗洛的飞龙。罗洛是马琳以前的——那时凯斯怀疑他们偶尔有来往——男友,一个高大的旧金山摩托车手,深色短发中有一缕闪电般的金发。飞龙是旧金山的一种喷火器,一个像直角头闪光灯的东西。凯斯检查了电池,摇了摇飞龙,看看燃料是否够,然后走过去打开窗子。蜂巢开始发出嗡嗡的叫声。 斯普罗尔的空气凝固了。一只黄蜂从巢里冲出来,围着凯斯的头盘旋。凯斯压着点火开关数了三下,然后拉动扳机,燃料以100psi①的压力经过白热的线圈喷出,形成一条五米长的白色火焰,被烧焦的蜂巢落了下来。小巷对面,有人欢呼起来。 “妈的!”马琳在他身后东倒西歪。“笨蛋!黄蜂没被烧死,你只是把蜂巢毁了。它们会飞来咬死我们的!”她的声音刺激着他的神经,他想象着她被火焰吞没,嘶嘶燃烧的头发变淡了,闪现出一种特别的绿色。 在小巷里,他手拿着飞龙,走近变黑的蜂巢。蜂巢已经撞开了。嗡嗡叫的黄蜂猛烈地扭动,在柏油路上拍打着翅膀。 他看到了那灰色纸片一样的壳下面掩盖着的东西。 恐怖。螺旋形的繁殖工厂,台阶式的孵化巢室,尚未孵化的黄蜂在不停地扭动,展示出成长过程的各个阶段,从卵到幼虫,再到小蜂,最后成年。他脑子里闪现出一系列高速连续摄影照片,揭示出这东西像挺机关枪似的生物机能,完美得令人害怕。非我

① Pound per square inch,压强单位,磅/平方英吋。100psi大约相当于近80米水柱的压强。

族类。他拉动扳机,忘了按点火开关,燃料咝咝洒在他脚边正在膨胀、蠕动的生物上。 他按下了点火开关,“砰”的一声,他一边的眉毛起火了。马琳在五楼敞开的窗户里大笑。

他醒来时感到光线变暗了,房间很黑。残留影像,视网膜上的光斑。外面的天空出现了模拟曙光。现在没有人声了,只有离跨洲宾馆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流水声。 梦里,在用燃料喷射蜂巢之前,他看见泰西埃-阿什普尔的泰-阿标识在巢边凸起,好像是黄蜂们把它弄出来似的。

莫莉坚持要给他涂一层铜色搽剂,说他那斯普罗尔的苍白脸色会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天啊,”他赤身裸体地站在镜子前,“你认为这样看上去像天生的吗?”她正跪在他旁边,用管子里剩下的最后一点搽剂涂他的脚踝。 “不像。不过这样看上去你好像在煞费苦心地掩饰。你看,不够涂你的脚了。”她站起来,把管子扔进一个大柳条篮。屋子里没有一样东西像是机器制造的或是用合成材料制作的。很贵,凯斯知道,可是这种风格一直令他生气。大床上的钢化泡沫塑料被染成了沙的颜色。房里还有许多浅色木器和手工织物。 “你呢,”他说,“你也要染成棕色吗?你这样子一点也不像整日都在做日光浴。” 她穿着宽松的丝绸衣裤和黑色布面平底凉鞋。“我是个外国人,还有顶草帽遮阳。你,你看起来像个想到这里来大捞一把的一钱不值的恶棍,所以只需伪装成棕色皮肤就行了。” 凯斯愁眉苦脸地看着自己苍白的脚,又看了看自己在镜子中的模样。“天啊,我现在穿衣服你不介意吧?”他走到床前,开始穿牛仔裤。“你睡好了吗?注意到有光线吗?” “你在做梦吧。”她说。 他们在宾馆天台吃早饭,那里有一片草地,插着带条纹的伞,还有凯斯认为多得有些夸张的树。他向她讲了自己想与伯尔尼的AI对话的事。这个令人困惑的问题似乎太深奥了。如果阿米蒂奇在利用他们的话,他也是由温特穆特支配的。 “这是真的吗?”她嘴里塞满了奶酪羊角面包,问道,“就像模拟刺激一样吗?” 他说是的。“跟这儿一样真实,”他四下看了看,补充道,“也许更真实。” 树很小,长满了木节,老得让人难以置信,这是基因工程和化学控制的产物。凯斯不太分得清松树和橡树,但是身为一个街头小子的直觉告诉他,这些树太精巧了,就跟

真的一样。在树之间那些不规则的绿草坡上,鲜艳的伞为宾馆的客人挡住了拉多—阿克森太阳静止不动的耀眼光芒。从旁边一张桌子传来的一阵法语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是他头天晚上看见的那几个在河上滑行的金发少年。现在他注意到他们晒成棕色的肤色并不完全一样,有一种特地增加了黑色素的模版印刷效果,多种色泽重叠的直线图案使肌肉组织更显突出;那女孩的乳房小而硬,一个男孩的腰靠着光滑坚硬的白色桌面。他们像监视赛跑的机器一样盯着凯斯。他们应该感谢他们的发型师、白色帆布衣服设计师、制作皮凉鞋和简单珠宝的工匠们。离他们稍远的另一张桌子前,三个穿着广岛粗布衣服的日本太太正在等她们做公司雇员的丈夫,她们椭圆形的脸上涂着不自然的青色斑纹;他知道,这是一种非常保守的样式,在千叶很难看到。

“这什么味?”他皱着鼻子问莫莉。 “草,刚剪过的草就是这味儿。” 他们快喝完咖啡时,阿米蒂奇和里维埃拉来了。阿米蒂奇穿着合身的卡其服,那样子就像是肩章被撕掉的军人;里维埃拉穿一件宽松的灰色泡泡纱套服,令人联想到监狱囚服。 “莫莉,亲爱的,”里维埃拉还没在椅子上坐定就说,“你得再多发些药给我。我的用完了。” “彼得,”她说,“我如果不给又怎样呢?”她抿着嘴笑了笑。 “你会的。”里维埃拉说。他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向阿米蒂奇又转回来。 “给他吧!”阿米蒂奇说。 “你真贪吃!”她从内袋里掏出一个扁平的锡箔纸包,扔过去。里维埃拉在空中将纸包接住。“他应该戒掉!”她对阿米蒂奇说。 “今天下午我要试训,”里维埃拉说,“需要最佳状态。”他双手捧着锡箔纸包笑了。发亮的小昆虫从纸包里爬出来,不见了。他把它装进了泡泡纱上衣口袋里。 “你也要试训,凯斯,今天下午,”阿米蒂奇说,“在牵引飞船上。我要你去专业商店租套合身的真空服,仔细检查,然后到船上去。你有三个小时。” “怎么我就坐个破罐子而你俩却坐JAL出租车呢?”凯斯问,谨慎地避开那人的眼睛。 “锡安的建议。在行动时,那是个很好的掩护。我的确有艘更大的船在待命,不过牵引飞船挺不错。” “我呢?”莫莉问,“我今天有事吗?” “我要你步行到尽头的轴线处,在失重状态下训练。明天,也许你还要步行到相反的

那头。”凯斯想到了迷魂光。 “多久下手?”凯斯盯着那双浅色眼睛问。 “很快,”阿米蒂奇说。“行动吧,凯斯!”

“哥们,你干得不错。”梅尔科姆说。他帮凯斯脱掉红色三洋牌真空服。“埃诺尔说你干得很好。”埃诺尔一直在纺锤一端的一个运动码头等着,在无重力轴线附近。凯斯乘电梯下到壳体,又坐微型磁感应火车到那里。重力随纺锤直径的缩小而减弱,他断定,头顶上有着莫莉爬的那座山、自行车赛车场、悬挂式滑行机和微型飞机的发射装置。

埃诺尔用一艘化学发动机驱动的框式冰上滑艇把他送上马卡丝·卡维号。 “两小时前,”梅尔科姆说,“俺替你取了巴比伦送来的货,是个日本男孩送来的,快艇可真够漂亮!” 脱掉真空服,凯斯小心翼翼地爬到保坂电脑边,摸索着钻进重力网带子中。“好了,”他说,“我们来试试。” 梅尔科姆拿出一块比凯斯的头稍小一点的白色泡沫塑料,又从破旧短裤的后袋中摸出一把系着绿色尼龙带的珍珠柄弹簧小折刀,小心地划开塑料。他取出一个长方形的东西,递给凯斯。“这玩意儿是什么枪吧,哥们?” “不!”凯斯说,把它翻转过来,“但它是一种武器,是病毒。” “不要在这艘船上用,哥们。”梅尔科姆果断地说着,伸手去拿那钢盒。 “一个程序,病毒程序。不会进入你体内,甚至不会进入你的软件。在它还没有起作用前,我就会通过控制板把它接起来。” “还有,那日本老兄说保坂会告诉你所想知道的一切。” “好了,让我开始干活吧,行吗?” 梅尔科姆飘浮着蹬离驾驶舱,忙着摆弄填隙枪。凯斯很快转过头,不去看那些波动着的透明填隙材料藻体,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这使他想起了SAS产生的眩晕。 “这东西是什么?”他问保坂。“我的包裹。” “法兰克福波克瑞斯系统有限公司的数据转换器,按密码输送,运载货物的内容是邝级标记十一渗透程序。波克瑞斯还说明它与小野—仙台赛博空间7的接口完全兼容,具有极佳的渗透性能,特别是对现存的军事系统……” “那对AI怎样呢?” “对现存的军事系统和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