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水寒从妻子颈下悄悄抽出手臂,轻轻披衣下床,走到凉台上,他们的别墅建在半山腰,凉台极为宽阔,夜风无拘无束地在凉台上玩闹,鼓胀着他的睡衣。向下望去,弯弯曲曲的沿江公路上,汽车灯光像无声抖动的光绳,远处的霓虹灯光缩成模煳的光团。再往远处是黝黑的江面,灯火通明的江轮像精灵一样在虚无中滑过去。夏夜的天空深邃幽蓝,弦月如钩,繁星如豆。他想,这些星星有的距地球数十亿光年之遥,当它们离开自己的星球开始这趟远足时,地球生命可能尚未诞生。所以,星光实际是亿万岁老人的叹息。比起时空无限的宇宙,人生何等短暂。

他破例点着一只香烟,烟头在夜风中明灭不定,映着他阴郁的面孔。妻子还在酣睡,漆黑的长发披散在雪白的睡衣上,露出光滑的大腿和玲珑的双足。她梦见了什么——很可能是梦见未来的孩子吧,她的嘴角抽动一下,一波笑纹从脸上漾过。萧水寒轻轻叹息一声,悄悄回到床上。那件事他还瞒着少不更事的妻子,可是,他还能瞒多久呢。

邱风是一个像冰花一样纯洁脆弱的姑娘。他不忍心告诉她,那个结局对她太残酷了。可是,终有一天她得面对现实,她不能永远生活在梦幻中啊。

等邱风从梦中笑醒时,丈夫已经沉沉入睡。她一点也不了解丈夫的心事,一门心思地为自己编织绯红色的梦景。刚才她梦见了自己的孩子,小胖手小胖脚,嘴巴里长出第一颗小狗牙,穿着自己亲手给他(她?)做的开档裤,趴在自己怀里咕嘟嘟地咽乳汁,她举着孩子,一股清彻的尿流浇到她脸上……梦景很杂乱,不合逻辑,只有温馨流淌始终。她睁开眼睛,嘴角还挂着笑意。丈夫睡在冷冷的月光中,眉尖暗锁着淡愁,邱风瞥见了,心中猛一刺疼——她早就知道,生性恬淡的丈夫只是在梦境中才偶尔流露出忧伤烦闷。看来,睡前宣布的那个决定,对丈夫来说仍是非常沉重啊。她没有惊动丈夫,定定地看着他,带着怜爱,带着仰慕,也带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直到天光破晓。此后,当悲剧如山崩一样砸到她身上时,她恍然想到这个晚上的预感。

2 少女与彩虹

邱风是一个娇小漂亮的姑娘,皮肤白皙细腻,翘鼻头,短发,一付洋娃娃面孔。六年前,19岁的邱风进天元公司当打字员,不久就发疯地爱上44岁的老板萧水寒。这倒是不必害羞的,这位董事长兼总经理简直是一个理想的白马王子。未婚,容貌不是太漂亮,但十分“男人”,脸庞棱角分明,宽下巴,浓眉,身材颀长,肩膀宽阔。当然,他的年龄稍大一些,但面容和身形远比44岁年轻,头发乌黑,皮肤光滑润泽,走路富有弹性。他谦逊和蔼,一派长者之风,又很幽默风趣,闲暇时常随口抖几个机智的笑话,令人喷饭。至于他的才识就更不用说了,他白手创建的天元公司简直是传奇性的,产品使人眼花缭乱。公司生产生物工程材料,这些材料能根据改编过的某种基因指令自动“生长”,长成(比如)十米长的象牙圆柱(这是真正的象牙材质,自从这种生物材料开发成功后,再没有人偷猎非洲大象了)。还生产模仿恒温动物的生物空调等等,是真正“绿色”的产品。而且很多产品的主设计师正是这位董事长本人。

其实这些煌煌成就并不是邱风爱上他的原因,她是因为另一件很小的事。那次向楼上搬办公用品,萧从旁边经过,很自然地加进来帮忙。他把大捆的办公用纸轻巧地甩在自己宽阔的肩上——从那一刻起邱风就无可救药地爱上他了!为什么爱他?不知道。邱风只知道,一个不该干体力活的老板,一个44岁的中年人,能这么随意这么潇洒地把重物甩到肩上,动作是这么美妙,他就值得自己爱恋!

她知道自己的爱情是无望的。萧有不少追求者,其中不乏国色天香的美人,她们的美貌冷艳使自我感觉尚佳的邱风十分泄气。也有不少才女,邱风常在电视上和互联网络上看到她们的名字。看着她们在电视镜头前从容自若地侃侃而谈,她总是丧气地想,自己一辈子也做不到这一点吧。她也知道,萧水寒偶尔会同这些美女才女中的一位共度周末,但奇怪的是,他没有同任何一位建立稳固的关系。他似乎是奥林匹斯山上走下来的神祗,不会和凡间女子缔结此生之盟。

不过娇小的邱风照样勇敢地把爱情之箭射出去,虽然她的努力中含着只问奋斗不问结果的悲壮。萧博士察觉到一个女孩子带着仰视的爱情——有一双眼睛总是带着灼热偷偷地凝视他,偶然目光对撞,女孩子会立刻满面红晕。她太单纯啦,像冰花般晶莹透明。萧水寒很喜欢这个女孩,不过只是长辈对晚辈的钟爱。他对邱风很大度,很亲切,从来不让小姑娘在他面前自卑,但也从未使她对成功抱什么奢望。

如果不是那么一次机遇的话。

一个夏天的傍晚,阵雨刚过,邱风下班回家时发现汽车打不着火--她对机械上的事向来是煳里煳涂的,汽车又是一辆廉价的二手富康,常出毛病--便站在公司门口等出租车。阵雨赶走了武汉的热浪,空气很清新,又大又红的夕阳已经接近地平线,凉风顽皮地拍打着她的短裙。邱风住在近郊,和70岁的奶奶住在一起。爸爸去世后,妈妈改嫁了,留下奶孙相依为命。这会儿,奶奶该在门口手搭凉棚,膺记着孙女的安全吧。一辆红色的出租车开过来,邱风扬手让车停下。正在这时,一辆长车身的黑色H300氢动力豪华汽车无声无息地滑到她身后停下,车窗降下来,是老板萧水寒,他微笑着说:

“上车吧,我送你回家。”

他走出汽车,为邱风打开右边的车门。邱风真没想到自己有这样好的运气!她朝出租车司机歉然点点头,忙钻到H300车里。萧水寒问清她的地址,便驾车驶上公路。

这是她头一次与萧水寒单独相处,邱风很为自己庆幸。她痴痴地、悄悄观察着萧的侧影,看着他坚毅的面部线条,高高的鼻梁,明亮的眸子。她平时的伶牙俐齿变成拙口笨舌,连一句感谢话都说不出口,她想,自己的样子一定是傻透了糟透了。倒是萧水寒随便闲聊着,问她的工作是否顺心,问她有什么家人,问候她奶奶的身体,把她从窘迫中解救出来。

雨后的景物十分清晰,风中夹着细蒙蒙的雨丝。邱风恢复了平静,和老板聊得很热络。汽车驶上长江大桥时,邱风忽然尖叫一声:

“停车,快停车!”

萧水寒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迅速踩下刹车,高速行驶的汽车吱吱嘎嘎地刹住,斜剌里冲向桥边,在地上拖出一长串胎痕。邱风的脑袋撞在挡风玻璃上,她顾不上疼痛,拉开车门跳下车,兴奋地尖叫着:

“彩虹!你看天上有彩虹!”

原来如此!原来只是为了看彩虹!萧水寒暗自摇头,把车在桥边停好,来到邱风身边。邱风正入迷地仰望着东方,一道半圆形的彩虹悬在天际,那是阿波罗的神弓,赤橙黄绿青蓝紫依次排列,彩虹的边沿与同样晶莹的蔚蓝天空洇在一起,下端隐没在茫茫水色之中。身后,一轮红日正慢慢坠入水中,似乎带着火焰入水的丝丝声。邱风兴高采烈地拍着手,靠在栏杆上,痴迷地看着彩虹。萧水寒抚着她的肩膀,静静地微笑着。

来往车辆中的乘客也都因他们的目光而注意到彩虹,他们大都稍稍放慢车速,在车内指点着,然后疾驶而过。桥头站岗的武警警觉地走过来,萧水寒迎上去,低声解释两句,武警笑了,请他们不要在桥面上逗留,便折回头走了。

背后的太阳渐渐沉落,彩虹慢慢消失,只余下一天绚烂的红霞。萧水寒一直耐心地等着,直到邱风意犹未尽地回到车内。汽车重新开动后,邱风才觉得不安,她不该让老板为她耽误这么久,而且,自己的举止太幼稚,太不成熟,他会笑话自己的。自打有了那个隐秘的愿望后,邱风一直在努力培养自己的成熟,要在萧先生面前表现得像一个成熟的女人——那才配得上她心目中的男人呀。今天的犯傻,可把她的努力全冲消啦。

“对不起,耽误你这么久。”她不安地说,但旋即就把不安忘掉了。“可是我真的太喜欢彩虹了。我这一生只见过三次,太美啦!”她眉开眼笑地说,“萧先生,你这一生见的彩虹多吗?是不是在我出生后天上的彩虹变少了?一定是的,我从进幼儿园起就喜欢它,我和同伴曾坐在门口傻等彩虹出来,可惜老天爷对我太吝啬了。到今天我才见过三次!三次!”

萧水寒侧脸看看忘形的邱风,听着她孩子气的话语,笑着说:“其实我也很喜欢的,尤其是小时候。有一次,放学时看见彩虹,我看得入迷,想弄明白彩虹究竟有没有下半个圆,想看看下半个圆有多大。于是我猛劲儿往山上爬,我想站高一点儿应该能看到被地平线遮住的部分吧。但爬到山顶也没看到下半个彩虹,倒把书包挂破了,回家还挨了一顿揍--那像是一百年前的事了。”他喟然叹道。

汽车平稳地行驶着,他双手搭在方向盘上,陷入沉思中。邱风看看他,咯咯地笑道:“哟,听你口气像是活了一二百岁似的,其实你没比我大多少,我们肯定算是同龄人。真的,你最多像35岁的人。”她使劲地强调着老板的年轻,一方面是礼貌,也有少半是为了心中那个隐秘的目的,

萧水寒摇摇头,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

“那时,我和你一样喜欢大自然,我喜欢绯红的晚霞,淡紫色的远山,鹅黄色的小草,火红的石榴花,还有洁白的雪,金色的麦浪,深蓝的大海;喜欢荷花上悬停的蜻蜓,喜欢盘旋升腾的鸟群,喜欢高天上排列的雁阵。我总想。这林林总总,千姿百态,让人心尖颤抖的美,是哪个神灵创造的呢,是单为人类而创造的吗?后来,我第一次读到苏东坡的名句:‘惟江上之秋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此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所共适。’那时我一下子领会了文章的意境,不禁手舞足蹈,就像你刚才一样忘形。”

邱风脸庞红红地笑了。

“可是不久我从物理课上学到,世上一切绚烂的色彩,其本质不过是光波的不同频率,神奇的彩虹则是因为雨后满天的雾滴对阳光造成折射和反射,它们都毫无神奇可言。告诉你,我那时非常失望。我宁愿生活在苏东坡的时代,用自己的眼睛去感受七彩世界,去体味那些神奇朦胧的美,不愿用逻辑思维把它裂解成冰冷的物理定律。”

他轻轻地笑起来,接着说道:“不过我最终还是牺牲了激情,走上科学研究之路。科学是另一种美,它给人以巨大的理性震撼力。记得二十世纪末的一位科幻作家阿瑟·克拉克提出过一条定律:任何充分发展的技术无疑是魔术。这条定理太精辟了,我非常喜欢,不过更喜欢它的逆定律:上帝的任何神奇魔法,说穿了,不过是一种充分发展的技术,人们终将掌握它。比如说彩虹吧,我们只要背对太阳向天空中喷水,马上就能复现造物的神奇。噢,我不该对你说这些乏味的话吧,”他开玩笑地说,“少女的绚烂激情是最宝贵的,我不该泼冷水。”

邱风生气地说:“我不是什么少女,我已经是大人了 !”

这种对“大人身份”的强求显然把萧水寒逗乐了,他开心地笑着。邱风绷着脸,但一会儿就绷不住了,也跟着大笑起来。前边就是邱风家了,一幢二层小楼独独地立在菜园和庄稼地里,暮色已经沉落,门中泻出的灯光映着邱风奶奶瘦小的身影,她正焦灼地向这边张望。萧水寒停下车,打开车门,扶邱风出来。邱风喊着“奶奶、奶奶”跑过去,萧水寒也走过去,对邱风奶奶说:

“老人家等急了吧,小风的车坏了,又在长江大桥上耽搁了一会儿——不过,这点儿耽搁很值得啊,小风看到了她最喜欢的、这辈子才看过三次的彩虹。”他学着邱风的口气说着,忍俊不禁地笑了,“老人家,你的孙女儿真是个快乐女神。”

风奶奶笑成一朵花,用昏黄的老眼盯着客人,这双老眼也是十分锐利的,一下子就看出孙女对来人的情意。她诚心诚意地留客人用饭,萧水寒婉辞了。临走时他把邱风的小手长久地握在手里:

“今天我很高兴,谢谢你拉我回到那种透明的心境,又领略到大自然的美丽神奇。在我年岁渐大之后,这种心境是难得一见的。真的谢谢你。”他诚恳地说。

“不,应该是我感谢你才对。谢谢你把我送回家,也谢谢你让我看到了彩虹。”

萧水寒爽朗地笑了,与邱风奶奶告别,动作轻捷地钻进汽车。

这段经历拉近了邱风与老板的距离。以后只要两人见面,萧水寒就绽出笑容,用手指指天上,再画一个大大的半圆。女伴们注意到这一点,问邱风这是什么意思,邱风神秘地说:“秘密,这可是个秘密!”

但她慢慢看到其中包含的危险性,如果萧先生一直以这种公开的、嬉笑的方式向她表示亲近,那她的相思就无望了。领会到这一点,与萧水寒的见面就成了一种痛苦。她无法对萧先生的笑脸表示冷淡,又不甘心让两人的关系沿着这条无望的方向发展下去。她该怎么办啊?不过邱风毕竟是幸运的,命运又给她提供了一次机会。

不久,大概是两个星期之后,快下班时,正在工作的邱风接到老板的电话,声调十分急迫:“是邱风吗?我是萧水寒,快来,在中央电梯口等我!”邱风一头雾水,急匆匆地去了。萧水寒在电梯里微笑着等她进来,关上电梯门,摁下到顶楼的指示灯。在电梯上升的时间里,他没有对这次突然召见做任何解释,出了电梯,他领邱风上到顶楼,笑道:“看吧,你最喜欢的东西。”

邱风惊喜地叫道:“彩虹!”

又是一条彩虹。天上飘着蒙蒙雨丝,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下的,那道彩虹从闹市区的高楼横跨到龟山蛇山,像是从人间连接天宫的天桥。而且今天的彩虹十分特别,在它的外圈还有一段隐约可见的副虹,与主虹平行,但赤橙黄绿青蓝紫的排列次序正与之相反。这种奇景邱风不仅从未见过,甚至没听说过。她忘形地拽住萧水寒的胳臂,欢声道:“双虹!你真了不起!一定是你造出的双彩虹,对,一定是的!”

萧水寒哈哈大笑:“我怕是没有这个本领吧。真的,连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双虹。”

“那也是你给我带来的好运气!萧先生,谢谢你,真的谢谢你。你让我在半月内两次看到它,还见到了更神奇的双虹。”

萧水寒笑道:“好吧,就算是我送你的礼物吧,这可是真正的‘借花献佛’了。”

邱风傍着萧水寒,久久地观看彩虹,直到它慢慢消失。她的心中灌满了黄连蜜,在甜味中微微带一些苦涩。萧先生还记着她的兴趣,记着她的偏好,他心里盛着自己啊。她靠着这个壮健的男人,感受到他的强壮和温暖,她觉得,两次共赏彩虹的经历一下子把两人的距离拉近了,这多少也算是天意吧。两人返回时,萧水寒握着她的小手说:

“邱小姐,明天晚上我想请你吃顿便饭,你能赏光吗?”

邱风十分惊喜,她不想假装矜持——那可是女伴们一再嘱咐过的恋爱守则——爽快地说:“我当然愿意!我早就盼着这一天呢。”

萧水寒开心地笑起来。

第二天是周末,晚上,萧水寒带她来到龙凤大厦的顶楼花园。夜色深沉,透明的凉棚上方繁星如豆,凉棚四周垂挂的人工雨帘密密细细,乐声轻柔似有似无。今晚的顶楼花园非常安静,只有五六个衣帽整洁的侍者垂手立在四周,没有其他顾客。邱风不知道是萧水寒包下了整个楼层,她好奇地打量着四周豪华的装饰,轻声问:

“这么豪华的饭店,怎么没有顾客呢。”

萧水寒笑着,没有解释,为她拉开椅子。侍者轻步趋前,沏上热茶,然后仍远远避开,安静地垂手而立。萧水寒隔着桌子把邱风的柔荑握在手中,含笑凝视着她,看得她脸庞发烧。然后,他轻声说出了一个令邱风吃惊的决定:

“这么美好的夜晚,我不想浪费时间了。我想直截了当地向你求婚,你能答应吗?”

邱风真是惊喜交加啊,这是她朝思梦想的事,但胜利来得太轻易,以致她不敢相信。惊魂稍定后,她忘形地喊道:“你怎么选中我呢?”她不平地说,“在你身边的天鹅群中,我只是一只土黄色的小麻雀呀。”

萧水寒笑了:“我恰恰最喜欢小麻雀。”

“可是我没有多少科学知识,我只是一个打字员,你和我会没有共同语言的。”

萧水寒又笑了,但眼神中有几丝忧伤:“我在科学迷宫里的探索太辛苦了,漫长的探索啊……我希望有一个不懂科学的女人陪伴我,那会使我轻松一些。”

“那……”邱风还在寻找不同意的理由,萧水寒笑道:“如果邱小姐不愿屈就,就不要寻找理由了,我可以收回求婚的。”

邱风干脆地说:“那可不行!我好不容易才抓获的战利品,哪能让给别人 ?”

萧水寒快意地笑了,他收起笑容,郑重地说:“那么,如果邱小姐不介意我的年迈--我的年龄完全可以作你的长辈了--希望你能认真考虑我的求婚。”

“我当然答应 !我才不嫌你年迈呢。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的父亲去世很早,所以我的恋父情结一直没有寄主,如果找个丈夫又捎带个老爸爸,那才叫便宜呢。”她眉开眼笑地说。

萧水寒又是一阵朗声大笑,笑声散入夜空。他的心中十分畅快,自从经过长江大桥那一幕,他就感受到这个女娃娃的吸引力,她是一道浅浅的山泉,是一块晶莹的水晶,甚至是一朵脆弱易折的冰花,但她能让你忘掉所有愁绪,回到孩提时代的透明心境,而这种心境在他的百年孤独中是久违了。在向邱风求婚前,他曾经颇为犹豫。以他的真实身份,与年方19的邱风缔结婚约,他无法逃脱内心的负罪感。但他已经无法离开这个姑娘了。邱风不理解他的内心激荡,认真地慰劝:

“不过你根本不象44岁的人。你的身体只像35岁的青年,最多38岁吧,真的,我一点也不骗你。所以,咱俩的年龄根本不算悬殊,你干嘛非要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年迈之人呢。”

“谢谢你的夸奖。”萧水寒微笑着,渐渐转入沉思,他的目光稍显苍凉和忧伤。此后,在婚后的共同生活中,邱风发现,丈夫常常周期性地出现这种忧伤,他似乎有一个驱之不去的梦魇。萧水寒说:

“不过,在你决定进入我的生活之前,我必须认真地、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一件事:作我妻子的人不得不做出一种牺牲。”

“没问题,我答应!”

萧水寒伤感地笑了:“我还没把话说完呢。告诉你,我其实是一个不祥的人,也许是一个妄想狂患者,有时,我会不自主地回忆起我的前生,甚至前生的前生,对前生的回忆是我驱之不去的梦魇。梦境很逼真,而且……某些梦境太符合真实了,以致于我,一个生物科学家真的相信它。”